浣花色 第二章 兄妹分離
林英是京都中有名的接生婆，很多達官貴人家的夫人生產都是找她去接生的，其中也包括江府的夫人。一個月前，江榮特地把她接到了蘇姑娘住的地方，拜託她好生照顧蘇姑娘和她的胎兒。可幾天前，江夫人的到來讓她有些憂心忡忡。
「你應該清楚，我們江府是決不允許這種身份的女人進門的，現在若不是念在她腹中懷有我江家的血肉，我斷不會讓她再見我兒一面。」林英聽了江夫人的話心裏大概猜到了她的來意。這蘇姑娘可是京都第一美人兒，凝香樓的頭牌，雖說是清倌，可這樣一個貌若天仙的姑娘終日出入那煙花之地，名聲自然是「清」不了，而江府祖上代代皆為當朝大臣，官宦名流之家怎能容忍一個煙花女子入門。如今這江公子忤逆了家族之意，可這獨舟哪裏敵得過洶湧而來的波濤呢？
一場大雨隨着夜幕的來臨也漸漸淅淅瀝瀝下來，雨水沖刷掉了石道上的血跡，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只是今晚已沒有了璀璨的繁星，只剩濃濃的鉛色愁雲。
床上那個女子，雙目緊閉着，原本紅潤的臉頰蒼白的像透明的一樣，不見一絲血色。司徒令儀離她只有一臂的距離，卻也聞不見她的一點氣息，幾天前，同樣的屋子，同樣的床，她也像這樣躺在那裏，只是這一次她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一陣啼哭聲打破了這樣的寂靜，司徒令儀從林英懷裏抱過孩子。他哭得小臉皺成了一團，看不清五官的樣子，拇指大的小手左右揮舞着，洪亮的哭聲迴響在整間屋子裏，像是想喚醒沉睡着的母親……
林英將一旁的女嬰抱起，相比男嬰而言，這個女嬰的安靜引起了司徒令儀的注意。「蘇姑娘因為不慎跌倒驚動了胎氣導致胎兒的早產，在她生下小公子後就已用盡了所有力氣，而這女嬰由於停留在腹中時間太長，最後脫離母體的時候就已沒了呼吸。」
司徒令儀望着林英懷中的小人兒，和她母親一般，那安詳的模樣讓人看着只以為是睡着了，她伸手探了探，亦是沒有一點氣息。她不敢想像榮兒要知道這樣的雙重打擊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她囑咐林英，讓她將這女嬰抱走安葬好，不得向任何人提及此事。
或是因為一母同胎，與女嬰有着天生心靈間的感應。懷中的男嬰放肆的啼哭着，哭聲穿透雨簾劃破了夜空…此時千里之外的江榮正坐訪洛城水部郎中周庭琛，手中的杯子一顫，掉落在腳邊碎成了四片，杯中的茶水灑濕了鞋面…那天見完妙音後，就被父親指派到洛城來暗查官員貪污賑災金一一案。父親的話一直在他腦海里:「你此去若能查破這次貪污之案，我便允了那個女人進我江家的門。」他日夜奔走，調查了所有有關這次賑災的存案和官員，就想快些查出真相早日回去一家團聚。
林英的老家有個習俗，早夭的嬰兒要放在木盆里用油紙包裹住，漂到江中，任江水沖走，江中的魚仙看到了就會召回嬰兒的靈魂，幫他渡化升天。林英端着木盆來到城郊的胥江邊，她打開從集市買來的油紙，準備將盆中的女嬰抱起，剛觸碰到嬰兒的臉頰就讓她驚住了，那滾燙的溫度像剛煮沸的熱水，她只感覺她的手指火辣辣的疼，她慢慢的將食指伸到女嬰皺巴巴的小鼻子下面，頓時激動的漲紅了臉。原本沒有呼吸的孩子現在竟然恢復了生機，她丟掉手中的油紙，將孩子輕輕的從木盆中抱起，然後回頭大步朝着城裏奔去…
同濟醫館裏，大夫給女嬰降了溫，把了脈，稱這種例子他還是頭一次遇到。孩子出世時沒有呼吸可能是因為她的心臟波動異於常人，而之後身體在受到了外界的晃動和碰壓下使得心臟又重新恢復了跳動。不管怎麼樣，孩子死而復生無疑讓林英興喜萬分，可靜下來一想，現在這孩子重獲了生命，她是不是也應該急時把她送回江府？看着眼前熟睡着的小傢伙，林英心裏生了一個膽大的念頭…
十年後。
剛剛送走了春季，籬笆牆內的荼蘼花迎來了它們的季節，幾棵灌木狀的花莖深扎在土裏，花莖上有許多倒鈎樣的小刺和羽狀的複葉，每葉有五片橢圓形小葉，小葉五到七枚，呈卵狀橢圓形，，上面有多數側脈，製成皺紋。花單生，背面被絨毛，托葉與葉柄貼生，全緣。花白色，有芳香。成群的蝴蝶聞香而來，駐足在花蕊上，其身與花身融為了一色。「娘，你快看，去年的蝴蝶真的都飛回來看夏兒來了。」一個粉色的身影朝着花叢撲騰而來，驚得還沒來得及歇息的蝴蝶們紛紛飛起來。女童看着漫天的蝴蝶，開心的手舞足蹈，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笑彎成了月牙狀，粉撲撲的臉蛋上因為興奮多添了一份紅潤。她置身在花莖旁，揮動着衣袖，蝴蝶圍繞着她彼此共舞着。
林英從屋裏走出來，看到眼前那活蹦亂跳的孩童，思緒又飛回了當年:她的丈夫早年因病去世，只留下她和一歲大的女兒，不到半年，她們村子裏發生瘟疫，一歲多的女兒就這樣夭折於襁褓之中…所以她心裏就在想，或許她眼前的這個女嬰，就是上天彌補給她的。
「夏兒，不要來回跑動，小心心跳又加快了…」話音剛落，林英就瞧見不遠處正有好幾個陌生男人籬笆院子裏走來。心裏突然咯噔了一下，難道夫人這麼快又找到了自己的藏身之處？半年前她和初夏才剛從那群人手下逃脫，她不敢再多想，趕緊跑過去抱起初夏轉身向後山跑去…幾個人搜遍了屋子都沒有看到人，其中一個發現了後門有一隻小女孩的鞋，才意識到人已經跑了，他們趕緊往後山追去。
這些年來，林英為了撫養初夏，每天日耕夜織，身體大不如前，現在還要抱着十歲的初夏跑着上山，體力消耗的就更快了。懷中的小初夏不知道娘親因何事這麼心急火燎，像逃命一樣的往山上跑，難道是半年前的那些強盜又來找她們了？當然，對林英來說，那些人就跟強盜一樣，只是他們想搶的不是別的，正是她最寶貴最心愛的初夏。這十年來，她都是把初夏當親生女兒看待，彼此間早已有了血濃於水的親情。如今，誰也不能從她的身邊將她的女兒帶走。
後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林英的心也越來越緊迫，她的身體早已經透支了，突然，她雙腿一軟，人直直的向前滾去，懷裏的女童也從懷裏跌了出去，初夏嚇得大聲喊叫，她奮力的想抓住初夏的胳膊，卻沒注意前方的一塊大石頭，頭部重重的撞在了石頭上，血滴濺到了初夏恐懼的小臉上，她還沒來不及呼喊，就已經滾落進了河中。水流湍急向下，初夏滿眼都是娘親滿身鮮血的模樣，河水浸灌進她的鼻孔和嘴巴里，感覺心臟似乎快要跳出來了，她拼命掙扎着，雙手使勁拍打着河面，一下兩下…直到心跳停止了跳動，小小的身體就這樣順着河水向山下流去……
與此同時，江府里也亂成了一團，剛才還認真的聽着先生講課的江家小公子，突然間舊疾突發，滿臉通紅，心跳加速，嚇得江府上上下下都心急如焚，往日裏，小公子的活潑可愛都深討大家的喜歡，再加上他對下人都是禮貌有嘉，沒有一毫貴家公子的嬌氣和霸道。可憐的是這小公子從出世以來就患有心疾，好在這些年在御醫的細心醫治下，再沒有犯過一次病了，而這次的病發卻真是毫無徵兆。
房間裏，御醫正在為小公子施針運氣着，看的一旁的江榮心裏如萬千螞蟻啃咬一般。
十年前他剛偵破貪污一案便連日從洛城騎馬朝京都奔去，心想着終於可以見到他日夜思念的妙音和她肚子裏的孩子了，可當他推開妙音所居住的院子的門時，空無一人的房間讓他頓時心裏產生不好的預感，連安排住在偏房的林產婆也不見了，他找遍了所有妙音可能去的地方的，都不見她的蹤影，突然，他想到之前父親和母親多番反對，和之後父親提出的條件，便馬上往家裏跑去。
看着母親懷中的嬰兒，他不敢相信剛才所聽到的一切，所以當眼前那座孤零零的墳墓和上面寫有「蘇妙音之墓」的墓碑出現在他面前時，他感覺他的靈魂都被掏空了，只留一副軀殼苟活於世。那天之後，他就像一具雕像一樣靜靜地跪在那座墓碑前…直到府里的下人來報，說小公子突發急症……
他曾在妙音墓前發過誓，一定會讓聽白平安健康的長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