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書房出來後,老娘又反覆囑咐王賢,到了京城要萬事小心,該低頭時要低頭,見事不好就趕緊回來,別覺着臉上掛不住,天冷了記得加衣服、天熱了記得脫衣服,別喝生水,別采野花……看來『兒行千里母擔憂,這句話,真是四海而皆準的名言,竟然在王大娘身上都適用。
「爹娘,你們保重」王賢給老爹老娘磕了頭,爬起來對眾人道:「那麼各位,我們出發吧」
「好」二黑等人高聲應道,靈霄更是興奮的直蹦腳
「有那麼高興麼……」銀鈴得在家待着,見哥哥和好姐妹都走了,覺着閃得慌,小聲嘟囔起來。
「當然啦,要去京城啊,我還沒去過京城呢」靈霄興高采烈道:「你跟我們一起去吧」
「我……」銀鈴頗為意動,但還是無奈的搖了搖頭,二嫂尚且得留在家裏,她就更沒指望了。更何況,于謙的那個什麼董妹妹隨時會來杭州,她哪敢走開?
「好啦好啦,我會想你的。」靈霄抱着銀鈴親一口,咯咯笑道:「我會給你捎禮物會來的」
兩個小丫頭在這邊依依惜別,那邊王賢已經走到大門口,卻有些意外的看到一條高大的身影。
「嘿,你個大個子,」王賢笑道:「這幾天跑哪去了?」
那人正是那個被王賢撈出來的那個獄友,他的身體恢復能力異常驚人,離開千戶所時還站不起來,在王賢家將養了幾日,便又活動如常了。
大個子的名聲很高,每天都有杭州的百姓來看望他,但他的名聲都來自於那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一次,他一人獨戰五十名錦衣衛,救下了萍水相逢的一船人,自己卻因為傷重束手就擒。杭州人向來崇拜勇士和義士,大個子正是這樣的人
閒雲曾試過他的身手,說還在自己之上,但王賢和別的人問他姓甚名誰、家鄉在哪,大個子都不作回答。
王賢也不以為意,錦衣衛嚴刑拷打了那麼久,都沒撬開他的嘴,顯然對方有什麼難言之隱。但他既然有副俠義心腸,直爽脾氣,這人就值得交往。王賢便不再追問,任其自在休養。
誰知王賢婚禮之前,大個子不辭而別,弄得王賢悵然若失,此刻見他返回,自然喜出望外。
「我想送你一份結婚禮物。」大個子的話,比閒雲還少,緩緩道:「所以去了趟京城。」
「哦……」王賢吃驚道:「這幾天你去京城了?」
「嗯。」大個子點點頭,從懷裏摸出一串念珠道:「在京城遇到危險,拿這個去慶壽寺,便可以過關。但只有一次機會,那老東西的脾氣太古怪,說一不二。」
王賢接過那串菩提念珠,心說這麼神?點點頭道:「大個子,你跟我一起去京城吧。」
「我還有事,必須和你分道揚鑣,」大個子搖搖頭,洒然笑道:「等你下次結婚,我再來討杯喜酒吃。」
「去你的」王賢大翻白眼道。
「哈哈哈……」大個子朝他點點頭,又朝眾人一抱拳,道一聲「後會有期」轉身大步離去,他雖然用走,卻比尋常人跑起來還快,就像道家的縮地成寸。但閒雲說,這是一門極高明的輕身功夫。
「時候不早,我也出發了」王賢招呼一聲,眾人便背起行囊,浩浩蕩蕩離開了家門。
行到官船碼頭,便見那裏戒備森嚴,按察司的官兵甲冑在身、刀箭在手,如臨大敵的戒備着,看到王賢一行人過來,全都緊張起來,竟然張弓持弩瞄準他們,大喝道:「站住再上前一步,格殺勿論」
王賢心說,錦衣衛的威名還真盛啊,竟然把堂堂一省臬司嚇成這樣,不過他也不敢托大,萬一被誤傷了可沒處說理去。帥輝忙大聲道:「季千戶,我是帥輝啊,我們今天坐官船進京,這裏還有兵部的勘合呢。」
兵部勘合可是好東西,只要手裏有這玩意兒,一路上吃住行都是公家的。兵部尚書親自調人,自然要給太孫個順手人情,讓王賢他們享受一把高官待遇了。
「是你啊。」那季千戶見是熟人,才讓手下放鬆,道:「你們改天吧,臬台大人緊急進京,把官船徵用了。」
「那不要緊啊,我們大人和臬台熟着呢,又都是去京城,路上還能說話解悶呢。」帥輝笑道。
「這個麼……」季千戶想一想道:「那你們等一下,我去問問。」
季千戶一進去,帥輝回過頭,就見眾人一臉你白痴呀,的表情瞪着他。
「怎麼,我說錯話了麼?」帥輝小聲道。
「最起碼,你得先弄明白,這麼大陣仗到底是為啥吧。」二黑白他一眼道:「萬一是賊船你也上
「怎麼會呢,臬台大人的船啊……」帥輝巴望着王賢道:「大人不是常教導我們說,跟領導走最安全麼。」
「你也得分時候啊。」吳為搖搖頭,這傢伙關鍵時刻就犯二,一貫的。
「那我趕緊說去,我們今天不走了,改天吧。」帥輝忙道。
「算了。」王賢搖頭道:「話都說出去了,又不敢上船算怎麼回事兒。」
不一會兒,那季千戶回來,才讓人把他們放過來,又仔細檢查了每個人的告身、度牒、路引,確認無誤才放他們到碼頭,小聲對帥輝嘟囔道:「走陸路,坐民船都能進京,何必非要搭臬台的船?」
「不是為了安全麼?」帥輝於笑道,聽人家也這樣說,他心道看來自己這次真犯二了。
「未必……」那千戶搖搖頭,不敢再說下去。
帥輝也不再說什麼,笑笑與他作別進去。便見幾輛柵門大開的囚車停在碼頭上,這才意識到,原來這船是用來押解犯人的
不過裏頭的犯人已經被押解上船。負責押解的周勇,這才得空迎上來,朝王賢深深一揖道:「大人,臬台命屬下在此恭候」
「不必理會我,」王賢笑道:「正事要緊。」
「人犯已經關押妥當,任他插翅難飛。」周勇笑道:「請大人跟我去見臬台吧。」說着命手下,帶其餘人上船安頓,大家曾是戰友,其實根本不用吩咐。
王賢便跟周勇上到官船頂層,這裏是周臬台的起居室,周勇通報一聲,便請王賢進去,他則在門外把守。
王賢進去後,便見周新已經除下了緋袍,換上家居的葛佈道袍,面上帶着些許慈祥的表情道:「新婚燕爾就要分別,不好受吧。」
「大人也開始說笑了。」王賢摸摸鼻子,苦笑道:「當差不自在,自在不當差,這有什麼辦法。
「不錯。」周新點點頭道:「坐下說話。」他自個也不坐上首,而是撿了張挨着王賢的椅子坐下,親手給他斟了杯茶道:「以茶代酒,感謝你。」
「大人客氣了。」王賢忙接過來,「錦衣衛也是我的敵人。」兩人的話沒頭沒腦,但知情者自然會清楚,他們說的是什麼。
「從前的事情不再說,但這次……」周新淡淡道:「你其實已經抽身而出,沒必要再趟這趟渾水了。」
「大人真認為他們能放過我?」王賢哂笑一聲道:「許千戶確實打了保票,可當初朱九也信誓旦旦保證,錦衣衛不會追究。結果怎麼樣?還不是換個由頭就要於掉我?從哪個角度看,朱九爺都比許千戶更可信,他說的話尚且不作數,許應先的話,就更不可信了」
「你說的有些道理。」周新緩緩頷首道:「我聽說現在管北鎮撫司的朱六性情狹隘、睚眥必報,你幾次三番讓他感到沒面子,怕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正是這個意思。」王賢輕聲道:「京城又是錦衣衛的老巢,要想整我是隨時隨地的事兒。大人覺着,光靠太孫就能保我無事?」
「恐怕不能。」周新這段時間,光思慮錦衣衛的案子了,哪有功夫理會王賢的事兒,此刻細想之下,也覺着他的處境實在兇險,真叫個羊入虎穴:「太孫雖然深得皇上喜愛,但畢竟年紀還輕,京城又兇險萬分,自己尚且還需要人保護……」
「所以我想過,此去京城,縮頭也是一刀、伸頭也是一刀,要想自保,唯有火中取栗。」王賢沉聲道。
「火中取栗?」周新沉吟道:「非智者所為。」
「大人知道颶風麼?」王賢問道。
「知道,去歲的大海潮,不就是颶風帶來的麼。」周新道:「據說當年,蒙古的艦隊征日本,卻不幸遇到颶風,結果全軍覆沒。」
「是的,颶風有毀天滅地之能,」王賢點頭道:「一旦來襲,淫威肆虐,越往中心風力越猛,就連房屋都能被吹倒,但天之道,物極則必反,颶風也不例外。其正中風眼處卻是一片平靜,身處其中,甚至感覺不到颶風之威。」
「真有如此神奇?」周新聽得一愣一愣,但不管這風眼理論的真偽,他都明白了王賢的意思。「你是說,要讓自己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使錦衣衛投鼠忌器,就沒法不講道理的下手了?」
「正是此意。」王賢頷首道:「與其躲避,不如面對,把矛盾鬧得盡人皆知,最好連皇上都知道,這樣反而更安全些。」
「好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周新拊掌道:「如果這真是你登船的目的,那你還真來對了。」
「呃……」王賢聞言眉頭微皺道:「怎麼大人,案情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