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認你的命是我的了?」王賢惡狠狠問道。
「嗯……」小寡婦淚流滿面道。
「嗯是什麼意思?」王賢陰聲問道:「你把話說明白點」
「……」這叫人如何啟齒啊。
「看來還是不承認」王賢不耐煩的揮揮手道:「抬出去」
「我說、我說……」小寡婦終於明白了什麼叫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那張俏麗絕倫的小臉眼淚直流道:「我這條命是……大人的……」
「這才對麼。」王賢點點頭,帥輝兩個把床板抬回去,朝王賢擠眉弄眼一番,退下了。
「吃粥。」王賢又下令道。
「……」小寡婦端起碗,委委屈屈呷了一口,不愧是江南第一家的大小姐,這種狀態下,還是那麼斯斯文文。可惜身體不給面子,一點稀粥下肚,飢餓感蓬勃而發,她的腹中發出一個響亮的咕嚕聲……小寡婦騰地紅了臉,恨不得鑽到床縫裏去。
王賢卻難得的君子了一把,裝作沒聽見的道:「快吃,一罐子都得吃光」
小寡婦聞言怯怯道:「吃不了那麼多。」
「能吃多少吃多少。」王賢板着臉道。
小寡婦怯怯的看他一眼,心說我是為了自己的貞操不得不吃粥。一旦這樣想,就繞過了心裏沉重的大山,終於吃得下東西了。食慾一開,一發不可收拾,她竟連吃了三碗
意識到自己吃得太多,小寡婦羞愧的低下頭,這分明是餓鬼投胎,哪像是被強迫吃的……
「啊哈,我說你吃得下吧。」王賢看看罐子裏空空如也,笑道:「吃飽了,咱們說說話吧。」
小寡婦用手絹擦擦嘴角,低着螓首,心說這話咋這麼曖昧啊……
「我問你,你怎麼沒上船?」王賢一個問題,就讓小寡婦肝腸寸斷。
黯然傷神了半天,她才小聲道:「他們不讓我上船……說都是我惹的禍。」
「怎麼,你把鄭檜的事兒說了?」
「嗯。」小寡婦點點頭道:「我見官軍把鎮上圍了,嚇壞了,就跟我爹說了……」
「你怨我麼?」
「不怨,」小寡婦幽幽道:「是我太笨了,活該被人利用。」
「哈哈哈,好了,別自以為是了。」王賢忍俊不禁道:「憑你幾句話,就能把幾萬官軍招來?別說你了,就連我也不過是個幌子。實話告訴你,朝廷早就盯上你們家了,一定會對你家動手的。」
「大人不必安慰奴家,」小寡婦卻黯然道:「不管怎麼說,我都是鄭家的叛徒,被驅逐也是理所應當。」說着抬起那張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俏臉,淒聲道:「奴家哪還有臉活在世上,大人就成全了我吧……」
「又來了」王賢悶哼一聲道:「再敢說死,就讓你去當軍妓」
「……」這招雖然下作,治小寡婦卻很對症,她馬上噤聲了。
「以後別再想尋死覓活,你的命現在是我的,沒有我的同意,你就不能死」王賢板着臉訓丨斥一句,口氣漸緩道:「何況你有什麼錯?一個女人追查自己丈夫失蹤的真相有錯麼?如果漠不關心,才讓人齒冷呢」
「但家族正在最危難的時候……」
「無心為過,雖過不罰。」王賢的聲音溫和下來道:「既然你被我救了,就是老天爺不讓你死,不要辜負老天爺的好意。先別胡思亂想,把身體養好再說。」頓一下道:「還有,鄭伍氏太難聽了。你既然是我的了,我自然要給你改個名。」說着想一想道:「叫什麼呢?小白菜吧?」
小寡婦聞言羞憤難明,卻不敢再惹這個霸道的青年,小聲道:「奴家有名字……」
「叫啥?」王賢狀若不經意問道。
「……」小寡婦臉漲得通紅,聲細如蚊道:「繡兒……」
「瘦兒?」王賢道:「還有這名字?」
「繡兒,刺繡的繡。」
「鄭繡兒好名字。」王賢蠻不講理道:「就叫小白菜了多好聽的名字啊,就這麼定了」便拍板道:「這世上再沒有繡兒這個人了以後只有小白菜了」
雖然對王賢給自己胡亂改名很是鬱悶,但那一剎那,小寡婦還是有些失神,仿佛有一個新的自己,取代了原來的自己……
王賢一頓王霸之氣亂發,終於鎮住了小寡婦,但擔心等她回過神來,還是有可能尋死覓活。離開後,王賢叮囑靈霄要留神,以免小寡婦有個三長兩短。
至於閒雲那邊,現在有帥輝二黑他們,王賢再不用整天守着了。只是這位少爺體徵一切正常,為啥就是不肯醒過來呢?莫非成了傳說中的植物人?
一旦有這樣想法,王賢就難免擔心起來,問靈霄,靈霄也說不清。小丫頭武功雖高,但對道家的東西領悟甚少,也不敢確定這是個什麼狀態。王賢想來想去,決定還是儘早去杭州,延請名醫診治。也能更早見到武當山派來的人…
趁着胡瀠再次來探視,王賢將想法跟他一說,得到了首肯。胡欽差做事還是很麻利的,第二天就讓人帶話說,鄭藩台明日要先行返回杭州了,你們可以搭他的船,這樣安全又平穩。
這自然是極好的,王賢跟眾人一說,帥輝和二黑都高興壞了,他倆是一刻都不想在浦江待了。不用吩咐,便開始手腳麻利的收拾起行囊來。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因為帶來的衣物書籍又在縣衙大火中被燒了個於淨。但大過年的能空手回去麼?
幸虧上任時間雖短,卻趕上了收秋稅,王賢這個二老爺,好歹得了二百兩銀子的常例。索性全拿出來,買成金華火腿帶回去……別的出產省城人也看不上眼,唯獨這火腿人人喜愛,就是饋贈知府都不寒磣。當過吏員的人,在這些人情世事上,從來都含糊。
翌日,吳為背着閒雲,帥輝和二黑挑着沉重的扁擔,靈霄扶着繡繡,跟王賢來到了官船碼頭。才發現搭便船的不光他們,還有鎩羽而歸的錦衣衛……
王賢這種芝麻官,自然要先在一邊,等布政使、錦衣衛們先上船,然後才能輪到他們。
等待的時候,王賢看到戒備森嚴的錦衣衛,壓着幾名步履沉重的囚犯,緩緩登上大船……那些囚犯從頭到腳全身都披滿了鎖鏈,每走一步都啷鐺發聲。腳步極其細碎,走一步挪一挪而已。
仔細一看,原來他們的手腳都被銬在一起,兩隻腳鐐間被鎖鏈牽着只能一步步的挪動,看上去就像女子輕移蓮步,移動不便還在其次,關鍵是這份羞辱,實在太折磨人了。
王賢看到當中年紀最大的囚犯,就是他的老上司米知縣。當然老米已經沒得官袍穿了,他一身到處竄棉花的破棉袍,臉上傷痕累累,精神萎靡不振,肯定沒少吃錦衣衛的『點心,…在廠衛特務之間,『吃點心,就是用刑的意思
王賢張了張嘴,沒有出聲,目送着老上司被押上船。如今的老米已經不是那個醉生夢死的酒國縣太爺了,他是這次浦江縣叛亂的主犯,已經招認自己是明教徒……未來到了京城,等待他的將是被凌遲處死的命運,毫無疑問
儘管米知縣老伴死了再沒續弦,兩個女兒也早就嫁人了……出嫁從夫,不會被他波及到。但他畢竟不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還有兄弟親戚,這些人還是難免被株連。
看着米知縣蒼涼的背影,王賢的心情五味雜陳。按說這位老兄是自找的——既然走上起事這條路,就應該想到會有這種結局。但恐怕重來一次,米知縣還是會這樣做……該如何評價他呢,忠臣還是叛賊?似乎怎麼說都不算錯。忠於自己的信仰是沒有錯的,但是為了自己的信仰,讓浦江縣城化為白地、無辜百姓生靈塗炭,就真的是對的麼?這跟他們憎恨唾棄的永樂皇帝有什麼區別?
站在滔滔江邊,望着江水滾滾東去,王賢有些迷茫了……他一直相信那句話,『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但是在這浦江城裏,他親眼看到了高尚者和卑鄙者共同締造的人間慘劇。那高尚者墓志銘上的『高尚,字眼,分明是用浦江縣無數死難百姓的鮮血鑄成的
距離那場靖難之役已經十年了,無辜的百姓卻還要流血,高尚者們還能拍着胸脯,說自己是高尚的麼?
王賢低着頭默默地站在那裏,不知何時,周臬台立在他身邊,像是在對他說,又像自言自語的低聲道:「老子曰,上善若水。其實說人要順勢而為,這樣才能利萬物而不害。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固然可以⊥自己痛快,但逆勢而為,上誤國家,下害百姓……」頓一下道:「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就是告訴我們忠君、愛國、愛民,三者是有先後之分的。至少真正值得我們堅持的信念,一定不會與百姓的福祉相衝突,更不會以忠君愛國之名,行戕害百姓之事,一定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