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風習習,在丫鬟的指引下,謝安娘攜着尚且迷糊着的晏祁,穿廊過道,也就幾步路的距離,便到了松濤苑。
遠遠地,便瞧見許老夫人正站在台階上,翹首以望。
廊檐下掛着的兩燈籠,散發着昏黃的光,籠罩在老夫人的身上,模糊了她的身形。
「外祖母,您慢點!」
見許老夫人三步並作兩步,看也不看地便跨下台階,謝安娘心中一緊。
「你這孩子,大驚小怪甚麼吶!」許老夫人嘴上雖這麼說,可腳下的步子緩了不少。
謝安娘忙幾個快步,迎了上去,卻接收到了許老夫人的大白眼。
只見她作勢瞪了眼謝安娘,佯裝怒道:「你祖母身子雖然頭髮花白,可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摔不了!」
話雖如此,可眉眼間的笑意,卻是怎麼也掩不住的。
「您呀,怎麼不在廳里坐着,這多於理不合呀!」謝安娘攙扶着她,慢慢往裏走着,「哪有讓您這個做長輩的,迎接小輩的道理。」
「就你這老婆子愛折騰!好好坐着不行吶!」
許是聽到外頭動靜,一位身穿褐色常服,年約松柏之壽的人,從屋裏信步走出,對着許老夫人哼了哼。
謝安娘聞聲望去,見台階上站立之人,腰板硬朗、精神矍鑠,眸子閃了閃,想必這就是承恩公,她外祖父吧
!
「我迎迎我乖孫怎麼了!」許老夫人不忿。
瞥了眼裝模作樣的老伴,回嘴道:「你這老頭,你不是挺鎮定的,有本事就坐在屋裏別動啊!現下特特跑出來,別告訴我是來專程看我的!」
哼,別以為她不知這老頭在想啥,不就是急着想看外孫女,又拉不下臉,同她一般在外等着!
承恩公一噎,趁着與老伴說話的間隙,掃了眼謝安娘。
此時夜幕將臨,從明亮如晝的屋內,傾瀉出幾分微暖流光,照在謝安娘身上,映得她眉眼朦朧,更似那早逝的許家么女。
再一聯想此生無緣得見的長女,老爺子縱使金戈鐵馬一生,練就鋼鐵一般的意志,也忍不住一陣喉頭梗塞。
握拳至嘴邊,重重咳了一聲,將差點外泄的情緒收斂住,老爺子臉一板,衝着許老夫人搖了搖頭:「唯女子與小人,不可理喻也!」
說罷,拂了拂袖子,徑自進了屋。
除了剛開始的那一眼,自始至終,卻是沒與謝安娘說過一句話。
若不是謝安娘曾在那短暫的對視中,看清了他眼中一閃而過情緒波動,非得以為一個罩面,自己就惹了外祖不喜。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也不知是在解釋,還是甚麼:「你外祖父啊,就是這麼個沉悶性子,話少!咱不和他一般見識!」
謝安娘也不說話,只是笑了笑,扶着許老夫人繼續往裏走。
走着走着,就在快要上台階前,許老夫人突然停了下來,看向微微落後幾步的晏祁,納悶道:「咦,你這小子,可是沒睡飽,怎的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晏祁抬眸,望了老夫人一眼,黑峻峻地眼眸子,映襯着無邊夜色,無端透出幾分深沉。
老夫人見狀一怔,待要再細細看上一眼,卻見晏祁已然垂下了眸,繼續保持着沉默,似是對周遭一切都漠不關心。
眼見氣氛就要冷凝,謝安娘忙打着圓場,拉着老夫人:「外祖母,上台階了,腳下小心些!」
隨即,又朝着晏祁,笑着招呼道:「夫君,我們快進去吧!」
「嗯。」晏祁應了聲,只是聽這聲音,悶悶的。
******
幾人移步到偏廳,許老爺子正端坐上首,一臉大家長的威嚴肅穆。
謝安娘給老人敬了杯茶,恭恭敬敬的磕了頭,喊了聲外祖父,算是明面上得了承恩公府一家之主的認可。
本是愣愣在一旁站着的晏祁,似是突然開竅般,見謝安娘跪下了,也跟着有樣兒學樣兒,似模似樣的磕了頭,很是殷勤地喊了聲外祖。
小夫妻倆這般跪在蒲團上,倒是挺像那新婚夫妻敬茶的場面,許老夫人一瞧,面上樂呵得不行。
許老爺子費盡力氣端着的表情,就被晏祁這略顯憨傻的一磕,弄得生生龜裂
。
剛才只顧着看外孫女,倒是忘記還有一位外孫女婿,這燈光下打眼一瞧,老爺子心頭倒是頗為詫異,剛才這麼個有着強烈存在感的大活人,怎麼他就給忽略了。
定是夜色太沉,糊了視線。
努力正了正表情,從袖中掏出早已備好的禮物,也沒等到人齊,便先給了出去。
謝安娘接過,正欲好生收好,便聽老爺子淡淡開口道:「拆開看看吧!」
端着茶盞的老夫人,正美滋滋喝着外孫女奉上的茶,聽聞許老爺子開口,疑惑地看了眼自家老伴,這是葫蘆里賣得甚麼藥!
只見謝安娘將手上囊袋打開,從中取出了一塊玉佩,那塊玉佩的邊圈,鑲着做工細緻的掐絲花紋,拿近了細細打量,才發現邊角似是磕傷過,不覺疑惑。
那塊玉佩的來歷謝安娘不清楚,可許老夫人卻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是你娘小時候戴過的,你祖父一直保留着呢!」
說着,老夫人眼眶不由自主紅起來了,忍不住衝着老爺子低聲抱怨了幾句:「你這老頭子,也不知準備些好東西,我怎麼不知道府上窮到這地步了!」
那還是許瑤光失散的前幾天,不知因何與老伴發了脾氣,小性子上來便不管不顧的,將其貼身保平安的玉佩摘下,狠狠摔了出去。
好在當時玉佩只是磕傷了一小點邊角,想着這塊玉佩是許瑤光最喜愛的,現在女兒氣頭上將其摔了,等情緒下去了還不知要怎麼傷心呢!
許瑤光使性子跑走後,許老爺子倒是便將其拾了起來,準備在城中找家鋪子,看看能不能修補一番。
可惜,玉佩鑲嵌好了,戴玉佩的那個人卻是再也找不着了。
可這麼些年了,就連許老夫人也不知道,原來這塊玉佩一直被許老爺子留在身邊!
許老夫人只稍稍一提點,謝安娘便感受到了手中這塊玉佩的沉重,那是一位父親默默的守護與愛。
「謝謝外公!」
謝安娘又磕了個頭,鼻頭不由發酸,珍而重之的將其佩戴起來。
偏廳中略帶傷感的氛圍,在許家老二一家子來後,便消散得無影無蹤。
率先衝進來的,便是小小的許承訓,一進來,望到謝安娘便是眼睛一亮,不過還是很克制的,先規規矩矩給老爺子、老夫人請了安:「爺爺、奶奶好!」
在老夫人懷中痴纏了一番,便利落滾了出來,跳到謝安娘跟前,仰着小腦袋:「表姐好!」
見小孩眼中冒着星星眼,一臉求撫摸的乖乖模樣,謝安娘摸了摸頭他的小腦袋瓜子,笑着夸道:「乖!」
得償所願的小孩,甚是激動,大大的眼睛裏亮閃閃的,暗自決定,覺得接下來的一個月,他都不要洗頭了!
正高興着呢,突覺渾身發毛,一陣雞皮疙瘩立起
。
天生警覺加後天歷練,許承訓年紀雖小,卻也很快確定了那道令人不適的視線來源。
將目光轉向謝安娘身旁坐着的晏祁,只見晏祁睜着眸子,靜靜地望着他,也不說話,就是眼神涼涼的,活像他犯了甚麼滔天大罪。
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轉,略帶天真地問:「這是誰?」
「這是你表姐夫!」許老夫人看戲似的開口。
謝安娘看着瞬間耷拉下去的小表弟,甚覺奇怪,表姐夫對他的傷害就這麼大嗎!
簡直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甚麼,表姐夫!世界上怎麼可以有這麼可惡的存在!
當然,關於表姐夫的可惡,他們也是道聽途說的,顧家小子可是不止一次和他們抱怨過,姐夫這個生物最討厭了,生來就是和他們搶姐姐的!
望了望對着他一臉關切的謝安娘,再轉頭,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晏祁,許承訓覺得自己受到了一萬點暴擊傷害。
這才剛有了姐姐,幸福的一天還沒過完,就得知這麼一個驚天噩耗,年紀尚小的許承訓覺得自己承受不來,哼哼一聲,扭頭:「才不是呢!」
「許承訓!」略帶警告的嗓音,從門外清晰傳來。
卻是許家二老爺攜着夫人進來了,出口的正是許二夫人。
腳程稍慢一些的許二夫人,一進來便見自家兒子如此失禮於人的模樣,不覺眉頭一蹙,她可沒教過他這般對着人大呼小叫的,太失禮了!
真的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顯然是很久沒給他松松筋骨,皮痒痒了!
「娘!」
癟了癟嘴,倍感委屈的小孩兒,哇地一下便哭了出來,倒是弄得許二夫人一個措手不及。
難得一遇啊,這小傢伙平日裏性子要強,便是被揍得屁股開口,也硬是咬着牙撐着,不曾掉過金豆豆的。
今兒個她這還沒上手呢,怎的倒是先扯嗓子嚎起來了!
小孩兒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不止是驚到了許二夫人,在座各位皆是一愣,很是不解,這話說得好好的,怎就哭上了!
饒是心大如許二夫人也慌了神,雖說她平日教育孩子不留手,可那是基於他犯錯的情況下,現下平白無故地哭上了,別是突然身上哪裏疼得厲害吧!
趕忙輕聲細語的詢問,是否哪裏不適?奈何小孩哭得太投入,根本不搭腔。
「不許哭!」
許二老爺冷硬一聲,便令小孩止了聲,他瞥了眼小孩,「說,為何而哭?」
許承訓抽咽着,略帶哭腔,說出了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我只想要表姐,不想要表姐夫!」
可瞧着他老子臉色鐵青,許承訓很識趣的,默默將到嘴的那句,可不可以把表姐夫退回去,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