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晏祁一覺醒來,已接近落日西垂,佔據半邊天際的火燒雲,似升騰而起的熊熊篝火,宛若昏黃的火光籠罩天地,整個小院沐浴在暗金色的光芒下,便連院中的那刻榆樹都染上了一層銅色。
揉了揉隱隱作疼的腦袋,晏祁沉沉似水的眸中划過一絲瞭然,清俊的眉眼染上一抹淡淡的憂色,只是很快便如潮水般褪去,重新再看,又是一片冷寂。
推開門,便見院中兩個小孩子,蹦躂着正歡,繞着那棵一人合抱不攏的榆樹,你追我逐的,好不熱鬧。
說來也怪,他一向淺眠,有個風吹草動便會驚醒,這回竟然睡得這般沉,一覺便到了這個時辰,倒是前所未有的事。
聽見動靜的小喬喬,循聲望過去,便瞥見站定在門廊下的晏祁,一雙無波無瀾的默然黑瞳,朝他們這個方向望過來。
不自覺停下撒歡的腳步,小喬喬氣勢十足地回望過去,或者說,睜圓了眼,狠狠瞪過去!那模樣,活生生一隻發威的小老虎,還是頭小母老虎!
這小姑娘,這是決意同他槓上了麼?晏祁心下好笑,只是臉上不顯,瞧起來依舊冷冰冰的模樣。
追上來的童童,望了望高大的晏祁,又望了望嬌小的喬喬,不解她為何對這位叔叔有這麼大的意見,但這不妨礙他拍了下喬喬的右肩。
只見童童露出大大的笑:「好了,這回換你來追我了!」
反應過來的小喬喬,可不甘心自己就這麼被抓了,小毛賊的癮她還沒過夠呢!眼珠子滴溜一轉,她露出可憐兮兮的小表情:「這回不算,我們再來一回好不好!就一回!」
說着,還伸出纖小食指,在童童面前晃了晃,配上那雙烏黑澄澈的大眼,說不出的乖巧可愛!
奈何小童童愣是不吃這套,堅定地不為所動,將那根在他眼前晃動的小手指摁下,嚴肅認真地搖了搖頭:「願賭服輸!玩得起就要輸得起!」
這小大人似的口吻,倒是讓從院外進來的謝安娘,不由輕笑出聲,她摸了摸童童的小腦袋:「童童這麼有原則呀!可是喬喬是妹妹,適當的時候還是可以讓一讓的。」
小喬喬聽了這話不服了,鑽到兩人中間,大聲澄清:「才不是妹妹!」
謝安娘詫異了,瞧着小喬喬一臉急欲解釋的模樣,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打趣着:「不是妹妹,難不成是小媳婦?」
仰着小腦袋,見謝安娘明悟的表情,還以為她已然意會,喬喬小姑娘正想省下口舌,卻不想聽到這玩笑話,漂亮的眸子一瞬間睜得老大,似是不可置信,瞧,自己聽到了甚麼!
喬喬打量了眼瘦成竹竿似的童童,嫌棄的撇了撇嘴,一口否認道:「才不是呢!我是姐姐!姐姐是保護弟弟的,才不是小媳婦!童童弟弟,你說是吧!」
最後幾個字,還加重了音,頗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童童聞言,輕輕瞥了眼肆意自說自話的喬喬,清澈明亮的眸子暗了暗,低垂的眼睫一顫一顫的,只盯着腳尖看,也不吭聲,看樣子,竟似是生氣了。
喬喬那明晃晃嫌棄的一眼,許是傷了小孩暗藏在心中的極強自尊,覺得自個兒被瞧不起了,還是來自小夥伴的輕視,那就更了不得!這會兒便惱了起來,抿着嘴,不說話,看都不看喬喬一眼。
兀自喋喋不休的喬喬,見自己說了老半天,也不見小夥伴出聲支援一聲,下意識便望向童童,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這麼陰鬱的臉色,誰惹着他了!
敢欺負她喬喬認可的弟弟,真是膽子夠大啊!可轉念一想,就這麼一下子,期間話說得最多的就是她自己了!她心下一跳,該不會是自己吧?!
試探性伸出手,戳了戳小夥伴的胳膊,遲疑不定的問道:「誒,你生氣了?」
童童沉着臉,轉了個向,背對着她,並不搭話,意思很明顯了,生的就是你的氣!
謝安娘見倆小孩鬧彆扭了,不禁莞爾,也不着急上前調解,小孩子間鬧鬧彆扭,挺正常的,估計不用到晚膳時間,就能重歸於好了。
反而是從踏進院子的這一刻起,便凝在她身上的視線,那視線的主人或許更需要她。
她抬頭,若有所感的順着那道焦灼的視線回望過去,只見他閒閒依靠在門廊下的立柱上,稍帶點涼意的晚風吹來,帶起了兩人的衣擺。
謝安娘朝他盈盈一笑,所有的情意盡在這一刻綻開,仿佛掃淨了一切陰霾。
不疾不徐的朝晏祁走去,最終,站定在石階前,她微微仰着頭,眉梢間皆是溫柔:「正要來叫你呢!沒成想你自個兒就醒了。」
下午與洛芸娘戰了幾局,時間也是過得飛快,眼瞧着快到飯點了,她見晏祁還熟睡着,便去廚房叮囑了謝大娘幾句,讓謝大娘晚間的飯食煮清淡些,午間的那桌口味便有點重了。
本來晏祁口味就偏清淡,可午間也不知是餓極了還是怎的,竟是沒有挑揀着就着全吃完了,往日裏他可是沾都不沾的。
晏祁眼中藏着笑意,微帶點醒後的沙啞開口:「嗯,那我是不是該重新躺回去?」
「……」謝安娘一怔,這是在與她開玩笑?卻也十分配合,輕笑着點了點頭:「你開心就好。」
「呵,這會兒倒是甚麼都依着我了。」晏祁收起了身上那股懶散氣息,站正了身,信步邁下三階石。
瞧她笑得一臉燦爛,滿身的乖巧,便想到自個兒昏迷的這段時間,這人一聲不吭地徑自拋下他。雖知她出城之舉也是無奈,可若是有心,期間找人捎點消息回來,應該不成問題罷!至少他在醒來後,能知道她過得怎樣!
瞧着晏祁一步一步走近,兩人間的距離愈來愈小,兩具溫熱的軀體眼看就要緊貼了,謝安娘不由微微退了一小步,她眨了眨眼,有點不明所以。
這前一秒心情還好着呢!怎麼下一秒就變了臉,雖然那張臉依舊錶情寥寥,可她憑着感覺能瞧出他定是不高興了!
「怎麼了?」謝安娘決定化被動為主動,搶先問道。
晏祁挑了挑眉,瞧她眼巴巴地盯着他,心下軟了幾分,遂只反問着:「你自己做過甚麼,還需我說麼?」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的,謝安娘卻是一瞬間會意,怕是惱了她擅自做決定離去的事罷!可那會兒他正昏迷着,甚麼時候清醒過來都還不知,讓她怎麼和他商量!
可這話一出,想也知道,無疑是火上澆油,說不定就不止是生氣那麼簡單了,炸毛的人還是得順毛捋才是!
謝安娘佯裝思索片刻,接着便抬眸小心翼翼地望過去,頗為無辜的語氣:「最近做過的事情太多,要不還是你幫我想想?」
「是麼?」晏祁湊近了些,她眼中不欲掩飾的狡黠,宛若九天之上星河,散發着粲然的柔光,讓人不忍心多加苛責,更何況,他的本意也並非責怪。
「那我就幫你想想。」話落,他便探手過來,替她正了正鬢髮間那支略有鬆動的簪子。
他炙熱的呼吸落在她頭頂,惹得人一陣心悸,謝安娘的小心臟撲通狂跳,便連胸膛的起伏也不覺大了起來,兩人離得這麼近,一呼一吸間,鼻端縈繞着彼此的氣息,曖昧而纏綿。
「羞羞!」喬喬小姑娘特別會煞風景,一陣唯恐天下不亂的起鬨聲,成功打散了兩人間的暗流涌動。
謝安娘竭力鎮定着,可臉上暈染開的緋紅,比天空中的晚霞還要絢麗,真真是羞煞人也!
她俏生生地睨了眼晏祁,波光流轉中,透露出的那抹嬌嗔痴怪,無端生出一股撩人風情,倒是引得晏祁眸色暗沉,細細看來,裏面似是藏着一隻兇悍的野獸,稍有不慎,便會被其吞吃入腹。
咳咳,晏祁握拳抵直唇邊,假裝清了清嗓子,稍微錯步,正巧將謝安娘掩在了身後,倒是面不改色地回望兩個小孩,保持着一貫的高冷作風。
只見倆小孩站在不遠處,目不轉睛地望向他們這兒,特別是那小姑娘,眼睛亮得出奇,似是瞧見甚麼好玩兒的事物,直勾勾盯着,半點不曉避諱。
也不知倆小孩甚麼時候和好如初的,現下倆人倒是同一戰線,肩並肩地捱在一起,兩個小小的身影在夕陽的照射下,恰好疊在一起。
「羞羞!」小喬喬見倆大人尷尬的模樣,更是興致上來,做了個搞怪鬼臉,朝着晏祁挑釁着,這股子興奮勁兒,便連旁側的小童童都拉不住。
晏祁挑了挑眉,很是淡定地問:「你知道甚麼叫羞羞麼?」
被他擋在身後的謝安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見她杏眼圓瞪,楞乎乎地望着晏祁挺拔如松竹的背影,這人胡沁些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