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主府直到了晚飯後,鄭明珠才隨着陳夫人回府,回到自己屋裏,丫鬟們都忙圍上來卸妝梳頭,鄭明珠乏的很,叫人送了熱水進來泡一泡,紫檀木桶里放了她慣用的蜜香香露,熟悉甜蜜的氣味縈繞着,她終於覺得自己放鬆了下來。
不自禁的腦中就走馬燈似的回想起今日在公主府的所見所聞來,今天一天,實在大有收穫,公主府拜壽,是她成為鄭明珠之後第一次在她的圈子裏亮相,而因着平寧長公主的聲勢和地位,大盛王朝最為核心的貴胄圈裏所有的貴婦人悉數到場,還都與她打了照面,憑藉着細緻的打聽和觀察,注意着對方的態度、服飾、稱呼,加上十二萬分的小心,又從頭到尾死死的巴着林氏,跟着她稱呼,才沒有露出馬腳來。
經過這一役,鄭明珠終於放了心,該認識的人都基本認識了,再有以前見過如今不認識的人,也不用擔心了,想必那人的身份也不過只能說她一句貴人多忘事而已。
思及陳夫人等貴婦人的倨傲,這也算不上什麼壞事。
此刻鄭明珠放鬆下來,才開始仔細的回想今天的一言一行,平寧長公主對她的疼愛是自然而然的,這一點她看的清楚,那是發自真心的。
而安親王世子妃,容顏明麗,舉動大方,說話爽朗,鄭明珠頗有親近之意,不過……鄭明珠皺皺眉頭,直到回想起來,她才覺得,早前安親王世子妃抱着元哥兒的時候,那表情動作,那是……在炫耀吧?
她一舉得男,而鄭明珠嫁入陳家一年多也沒動靜。她不忿鄭明珠的輕視,所以忍不住要炫耀一下?
越想越覺得像,鄭明珠木呆呆的縮在桶里嘆氣,簡直不可思議,自己怎麼會這麼遲鈍!
在這種地方,便是略慢一點,只怕都會被人吃的骨頭也不剩,別說這麼遲鈍了,今天那堂上,也不知多少人偷偷的在笑話呢。
鄭明珠捂住臉,簡直想要□。
真蠢真笨真遲鈍!
鄭明珠默默的哀悼,都過了一天了,才發覺自己遲鈍到這個地步,果然是遲鈍的沒救了,不過她細細回想,也就是開始這位世子妃是這樣帶着一點敵意,後來卻好了些。
那麼,轉折點就是自己親手送上禮物,然後對着那個小胖子,一副想抱又不敢抱,卻又滿心喜愛的樣子。
那麼應該是補救有效了?以前的鄭明珠看不起這位世子妃,可人家雖出身低,到底現在比鄭明珠尊貴,憑什麼要來討好你?尤其是這樣個性的女子。
鄭明珠掌家時久,又是這樣大的一攤子,三教九流都打過交道,只除了現在她所處的圈子,這圈子,個個矜持,人人高深,事事憋悶,叫她適應的極其痛苦,只除了這樣的女子!
雖和她才第一次見面,可鄭明珠卻敢篤定,這是一個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打我一掌我敢提刀殺你的個性。
所以今日鄭明珠一見了世子妃就覺得幾分好感,可惜以前顯然得罪過人家,雖是補救過了,到底不一樣。
她就嘆了口氣,繼續往後面想。
朱氏的大女兒**是個驚喜,溫柔敦厚,又見識明白,確有世家嫡女的氣度。
鄭明珠想起翡翠說的,朱氏的兩個女兒也是十分敬重姐姐,鄭明珠自己也很關愛兩個妹妹,那個時候,鄭明珠看着自己的處境,一心覺得朱氏包藏禍心,便是連她的兩個親女也必然奸詐的很,接近姐姐肯定沒安好心。
如今看來,真是太極端了,在那個處境下,草木皆兵了,想來也是,不過十二三歲的忻娘,就算真的不安好心,又哪裏做得出這樣完美的表現來?
鄭明珠不禁思忖,或許前一個鄭明珠在娘家的時候,也並不是那樣難受?
至少她真心敬愛繼母,而繼母也的確讓她感覺到了自己受着寵愛,被人關心,被人愛護,還有真心好的姐妹。
所以說,越是不明白越是幸福呢。
鄭明珠深深覺得,她比自己幸福的多。
對朱氏的那個侄女兒,鄭明珠倒是無動於衷,自己是出嫁女,那樣拐彎子的親戚,和她關係不大,所以不大理她,她再是不爽,自己身份擺在這裏,又不用看他的鼻子眼睛,實在不值得費心去想她。
只看她今後造化如何罷了。
最值得思慮的還是鄧家的琳姐姐說的那番話,關於她的田莊,勛貴之家果然不同,如果不是琳姐姐提點,自己必然是想不到那裏去的。
鄭明珠呆呆的想着,我果然不是鄭明珠,根本沒有代入進去,就好像她這些日子來,一直在旁觀着這勛貴之家,絲毫沒覺得自己需要做什麼。
所有的思考都只是自己要怎麼才過的好些,能安靜的過日子,而從來沒有考慮過身處的這個環境。
今日琳姐姐說的那話才讓她猛然警醒,身後侯府嫡長媳,若是自己處事不周,同樣會給這個家族造成災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這一刻,鄭明珠才深深的覺得,原來這個身份身上其實有着許多的責任,高門貴女,花團錦簇的身份,並不是那樣簡單的一件事!
安靜的過自己的日子,簡直就是不可能嘛!
鄭明珠芊芊玉手伸出水面抓了抓,似乎想要抓住離她而去的安靜生活,然後不甘心的看着自己的手,沉思了許久。
公主府之宴讓她看清楚了許多,讓她確認了自己的身份,真正的接受了這個身份。
加了兩次熱水,在浴桶里泡的渾身發紅,鄭明珠才懶洋洋的爬起來,穿上乾淨的白綾緞子的中衣,只覺得泡過了熱水更乏的厲害,也不管時辰,說:「我先躺一躺,打發人出去問問大爺在哪裏。」
一下子就睡着了,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醒來,屋裏燈已經滅了,只留了牆角小桌上一隻夜燈,值夜的珊瑚聽到了動靜,忙坐起來:「少夫人醒了,可要喝杯茶?」
鄭明珠還沒完全清醒,只是下意識答應了一聲,珊瑚起來倒了茶過來,服侍她喝了,說:「少夫人接着睡吧,大爺先前打發人進來說了,喝了酒,就不進來了,在外書房歇下了。」
外書房?
鄭明珠迷迷糊糊的想,然後就說:「那明日就不必叫我了,他們那邊自然會送他早朝的。」
珊瑚答應了,見她一時沒話了,才又服侍鄭明珠睡下。
第二日一早,鄭明珠剛起來,正在梳妝,陳頤安就進來了,這不是早朝時分嗎?鄭明珠有點詫異,只笑道:「大爺今日不用上朝?」
陳頤安坐下來:「因平寧長公主壽辰,聖上吩咐多休一日。」
鄭明珠點頭,叫丫頭給他上了一碗甜羹。
鄭明珠因見他歇在外書房起來後都先進這邊來,想到自己剛醒的時候好幾日見不着這位大爺,不由覺得歡喜,便格外殷勤。
一邊梳妝一邊看他甜羹只吃了一口,便說:「吃不慣這個?喝兩口清粥吧?」
過一會兒又說:「昨兒姨母賞了些茶葉,我看着還好,大爺嘗一嘗?」
陳頤安笑:「這會子忙什麼,還是先在母親那裏吃了早飯再喝茶。」
鄭明珠自然答好,陳頤安又等着她梳妝完了一起去榮安堂請安,雖也是休沐,陳熙華今日卻不在,只陳夫人見他們兩人一起來,笑容就輕鬆起來,叫鄭明珠在她跟前坐了,說起昨日的宴席來。
已經過了的事還談什麼衣服首飾誰的好?容貌舉止哪家強?
鄭明珠聽的一頭霧水,昨兒林氏指點了一番,她才勉強記住了大部分人的模樣身份,此時要叫她如數家珍的說出誰帶了什麼首飾,穿了什麼衣服,她腦中完全一片空白。
鄭明珠不由的疑惑的看向陳頤安。
陳頤安見她一眼睛都是問號,無聲的笑了笑,那是一種面上紋絲不動,眼睛裏卻露出笑意的笑,簡直讓鄭明珠大開眼界,這樣也行!
陳頤安手垂在身側,悄悄的比了個二字。
鄭明珠頓時明白了,陳夫人是在給陳頤青找媳婦。
陳夫人一共生了兩子一女,也是陳熙華的長子和次子,現在次子已經十七了,論理,這個時候還在找媳婦已經遲了,只是陳頤青不同尋常,在帝都的紈絝公子中排的到前十,誰家貴女肯嫁給這樣名聲的男人?
可是陳頤青偏又有個高貴門第,又是陳夫人幼子,自幼寵愛,自是捨不得讓他委屈,加上現在又有鄭明珠這樣身份的嫂嫂比在前面,娶個家世差的,不止陳頤青委屈,便是妯娌間也不好相處。
所以高不成低不就,就拖到了現在,可是再不定下來,底下的兄弟妹妹們也眼看大了,都等着呢。
鄭明珠附和着陳夫人說了幾句,笑道:「昨日好容易見到昔日閨中的姐妹們,未免親熱了些,也並沒有留意秀們那邊。」
陳夫人的笑容頓時有點不自然了,看了陳頤安一眼,陳頤安忍着笑:「娘,你媳婦就是這樣的脾氣,學不會拐着彎說話,娘要問什麼,不如直說罷了,大約她還聽得懂些。」
說的陳夫人啼笑皆非起來。
高門貴女從來講究的就是言語婉轉,她還真沒見過鄭明珠這樣身份,卻這樣說話的女子,可是念及這段時間鄭明珠雖是言語魯莽些,直率些,卻見識明白,孝順懂事,理事乾脆,便又覺得如今這樣兒,比起當初嬌嬌怯怯,一團糊塗,雖言語婉轉,舉止嫻靜,卻又要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