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媽媽殷勤的扶着朱家舅母走出門去,出了院子,看着周圍沒人了,才小聲說:「我的好太太,今兒這是怎麼了,既是叫她辦鴻少爺的事兒,沒的和她置什麼氣。」
朱家舅母氣還不平:「便是說她兩句又怎麼了,我到底是她舅母,我就說了她,她也得替我辦事去。」
顧媽媽知道她這是端着架子放不下來,只說:「那也罷了,那件事畢竟沒憑沒據,要真鬧起來,反倒是您沒理了,便是太太,只怕也要嗔着您呢。」
這可是和姑娘的名節有關,不僅是鄭明珠,連同鄭家的其他幾個女兒,在這種事上也是一體的,其中就有朱氏的兩個親女兒。
朱家舅母想到這裏,就有點後悔起來,光想着拿捏鄭明珠了,竟就忘了這個,要真惹惱了姐姐,那可十分不妙。
便說:「你說的是,我也是急了,大意了些。」
顧媽媽見勸過來了,才笑道:「不過也是少夫人氣性大了些,憑是什麼事,長輩說了聽着便是,她現就敢駁回,幸而您拿出舅母身份來了,她才不敢了。」
朱家舅母來的這第一件事便是要讓鄭明珠放棄清查嫁妝這件事,聽顧媽媽說了,難免得意:「再怎麼着,也大不過長輩,我說的,她敢不聽?」
顧媽媽笑着一路恭維,恭恭敬敬把她送了出門。
眼見的朱家舅母走了出去,鄭明珠連看帳的心情都沒了,只是叫翡翠:「你跟我進來,其他人不用進來伺候。」
帶着翡翠進了東次間,叫她關了門,劈頭就問:「這是怎麼回事。」她是早就在翡翠跟前說過她病了一場忘了許多事,所以倒不怕問。
翡翠大着膽子問:「少夫人是不記得勤少爺了麼?其實……奴婢覺得……也是好事。」
鄭明珠就嘆口氣,她預感這又不會是件好事。
這到底要給她多少驚喜啊!
這是一個十分普通的故事,豆蔻年華的天真少女和風華正茂的俊朗少年,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逾矩的舉動,在鄭明珠聽來,他們只是心有萌動,互相傾慕,而表現出來的也只不過是詩詞唱和,這對兩個有着親戚關係的少男少女來說,也並不算什麼。
他們的身份差別太遠,一個是國公府嫡長女,一個卻是落魄書香家庭的兒子,靠着母親的妝奩並親戚的接濟生活,他們自然是沒有任何緣分的。
只是或許他才氣縱橫,身姿挺拔,在同齡的那些走馬鬥狗的紈絝子弟中顯得與眾不同,讓養在深閨中的少女有了那懵懂的傾慕。
這並不難理解,叫鄭明珠難以理解的是,就算他們有什麼略出格的地方,這朱家舅母是怎麼知道的?
她哪知道這只是被人試探出來的?
但是翡翠並不知道,她也無從得知,只不過想着縱是詩詞唱和,也不是什麼憑據,更進一步想,就算有點什麼表物落在人手裏,大家是親戚,也說得過去。
轉念一想,若是朱家舅母真有要緊的憑據,今天自己這樣強硬的表現,她必不會吞下這口氣,退讓這一步的。
這樣想着,她就放寬了心,幸而今日雖是冒險,倒也當機立斷,既表明了態度,也試探出了深淺,不然,若是叫這樣一個人握在掌心裏,還不如重新死一次呢。
鄭明珠笑了笑,站起身來,帶着翡翠去西次間,看她們看賬本。
她們的進度並不快,三個丫頭裏只有墨煙一個人會看,珊瑚和玲瓏都是從來沒學過的,不僅不會看,反要墨煙指點,越發的慢了,鄭明珠在一邊瞧了一瞧,就笑道:「等你們都看完了,把人都等老了,墨煙你帶着她們兩個看莊子的帳就是,鋪子的交給我。」
倒是珊瑚笑道:「少夫人不是也不懂麼?」
鄭明珠笑:「你這丫頭倒看扁我了,你好生學你的,我不懂也比你學的快。」
墨煙跟着笑道:「少夫人自然是明白的,只是鋪子雜項開支多,又有銷項進項,只怕麻煩些。」
鄭明珠說:「不怕,我慢慢看,等你先看完莊子了再說。」
墨煙心想,倒也是如此,自己總是得一樣一樣來,何必違逆主子呢。
正說着,顧媽媽回來了,掀了帘子進門一看,笑道:「少夫人,是不是這就把賬本交給我?」
幾個丫頭都齊刷刷的回頭看她。
鄭明珠笑道:「交給你做什麼,我這邊已經安排好了,自然有人看的。」
這顧媽媽滿心以為這件事已經解決了,此時見她這樣說,不由的說:「剛才少夫人你不是與舅太太這樣說的麼?」
鄭明珠還沒笑,墨煙已經嗤一聲笑了,又連忙捂住嘴低下頭去。
鄭明珠慢條斯理的說:「舅太太來了是客,那不過是和舅太太客氣罷了,不然和客人爭執起來,豈不是笑我們家無禮了,自然只得客氣些,只是咱們家的事,難道還聽舅太太的不成,那咱們家成了什麼了,媽媽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嗎?」
顧媽媽呆在門口,說不出話來。
鄭明珠笑一笑,不再理她,叫翡翠接過鋪子的賬本,坐到炕上看起來。
墨煙偷眼打量她,見她坐的端端正正,低着頭,耳邊一隻綠的似要滴出來的耳墜子便垂了下來,襯着臉頰,如凝脂凍玉一般。
墨煙看了兩眼,就不敢再看,只低頭仔細看帳,鄭明珠翻開第一頁,一種熟悉的叫她幾乎要嘆氣的感覺撲面而來,這才是適合她的嘛!
周旋於婆婆,丈夫,繼母等等之間真是太累了,太複雜了,果然還是這個才是適合她的生活!
那種駕輕就熟的感覺,能完全的掌握於股掌之中的痛快,真是叫人迷戀。
她果然真的嘆了口氣,心中倒覺得鬆快許多。
鄭明珠看的很快,看起來她只是隨便翻了一翻,根本沒有逐頁的細看,後面的甚至連翻也沒有翻,就笑起來,隨手把帳合上。
留意着這邊動靜的墨煙見了,心中暗想,果然這位少夫人是不會的,倒愛逞強。
鄭明珠看到了墨煙投過來的目光,倒也不動聲色,又拿了另外一本起來看,同樣還是這樣快,等她八本都翻完了,墨煙那邊還一本都沒算完。
鄭明珠把那八本帳分成了兩堆,叫瑪瑙:「使個人,去二門上把剪秋或是忍冬,不拘哪個給我叫進來。」
瑪瑙便出去吩咐小丫頭,墨煙好奇的很,又見鄭明珠和氣,便大着膽子笑道:「少夫人要使他們做什麼去?」
鄭明珠本也喜歡這個胖乎乎的小丫頭,又是陳頤安給她的人,更又有體面些,便笑道:「你算你的帳,動作這樣慢還好意思,回頭你瞧着就是了。」
墨煙吐吐舌頭,連忙繼續回頭算她的帳。
心裏卻嘀咕:少夫人這也算算賬?連算盤都不使。
不過片刻,剪秋和忍冬一齊進來了,在院子裏磕了頭,鄭明珠看時,兩個人的年齡差不多,都是十七八歲的樣子,眉目清爽,都一色的穿着二門小廝的青色衣服,剪秋看起來跳脫些,忍冬便顯得穩重。
鄭明珠便吩咐:「這裏有三個鋪子的帳,你們帶了人去鋪子裏頭,把進項銷項的細賬給我送來,總賬上的所有筆數的細賬都要拿到,另把這三個鋪子的掌柜和採買一併帶來。」
翡翠便拿着鄭明珠分出來的三個鋪子的那幾本出去給他們,兩人垂手應了,收了東西,自去辦事去。
墨煙在裏頭聽着鄭明珠吩咐,更是心中百爪撓心般的想知道,見鄭明珠回裏屋裏,她站起來,倒了茶遞給鄭明珠,一雙黑白分明的圓眼睛亮晶晶的,一臉討好的笑。
鄭明珠看的好笑,喝了茶,便問她:「這幾個鋪子的帳你翻過沒?」
墨煙笑道:「還沒有,我只想着先看完了莊子裏的,再來看它呢。」
鄭明珠笑:「其實就不看,也該知道一半了。」
墨煙是真好奇了,連忙說:「這是怎麼說?少夫人教教我。」
其他幾個丫頭更不懂,聽鄭明珠說的這樣玄奧,誰不感興趣呢,雖沒圍過來,也都抬頭看了過來。
鄭明珠笑道:「其實你都說了,鋪子裏頭雜支多,又有銷項進項,那自然一個鋪子的帳該比一個莊子更多些才對,如今八個鋪子,只有這樣幾本帳,顯是只繳了總賬進來,不繳細賬,這是個什麼緣故?」
墨煙的確是個伶俐的,便明白了:「少夫人說的是,查總賬又能查出些什麼來呢?若是沒有緣故,為什麼不繳了細賬來。」
鄭明珠搖頭:「查總賬其實也能查出一半來,所以我才說,不用看帳,就能知道一半,看了帳,自然就能知道另外一半了。」
墨煙忙捧了一本帳過來,笑道:「少夫人教教我們,也讓我們學一學。」
鄭明珠笑道:「我有什麼好教的,原是因我不明白,大爺才叫你來替我看着的,你這不是為難我麼?」
墨煙忙笑道:「少夫人這話奴婢可擔不起,大爺只是怕少夫人勞累了,才叫奴婢來替少夫人打打下手,如今少夫人教教我,奴婢學會了,回去也好說嘴,顯得沒白來伺候一回。」
鄭明珠笑:「喲,好甜的嘴兒,也罷,教你一個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