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取了水,一口氣喝掉大半瓶,轉頭問他,「你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啊?」
他看她一眼,笑,「我得插得了話啊!你一上來就跟小炮仗似的。」
她想想,好像確實如此,「那現在換你說。攖」
「……」他失笑。
「……你笑什麼?」她狐疑地看着他償。
他想,她的確是不懂他這一刻在笑什麼的,「你說,我喜歡聽你說。」
「……」她瞟了他一眼,「不理你了,不知道伯母下午好些沒?你打電話問了嗎?」
「還沒。」他說,「你打吧,你打她肯定開心。」
她拿出手機,剛要打給溫宜,又聽他道,「如果你叫媽,她就更開心了!」
她再瞟他一眼,好笑,他一定不知道,他媽媽暗地裏教她,當着他的面叫伯母!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溫宜其實已經不再臥床了。
寧守正看了眼手機,叫她,「你寶貝兒媳婦電話來了。」
溫宜其實聲音還是嘶啞的,白天和寧守正啞着嗓子哭了大半天,這會兒喉嚨痛得不行,接了,壓着聲音說,「餵?」
「伯母。」阮流箏在車上看了身邊的人一眼,寧至謙只是笑,她便瞪他,「還笑,伯母聲音不對,啞着呢
!你回去看看藥需不需要改改!」
「流箏,在跟至謙說話呢?」溫宜在那端說。
阮流箏忙回到對話中來,「伯母,是的!您感覺好些了嗎?」
「好了,不用掛着我!喉嚨不是一天兩天能恢復的,正好,公司開會可以偷懶不講話了!」溫宜說着笑話,連帶着笑容也溫婉起來。
是以阮流箏並不能聽出溫宜這邊有什麼異常,只道還是那個教自己背着他叫媽媽當着他叫伯母的調皮准婆婆,和溫宜拉了會家常,體諒溫宜喉嚨痛說話不便,早早把電話結束了。
溫宜放下手機時,寧守正看着她,感嘆,「這些年果然是難為你了。」
溫宜明白他的意思,不過是說她善於做表面功夫,剛剛還恨天仇地的,現在和流箏說話,又溫柔親和了。
「是。」她啞聲承認,「這麼多年,我心裏對你都是恨的,所有的溫柔體貼識大體都是假裝,你滿意嗎?」
寧守正聽了不出聲。
溫宜轉身往外走,一直走到樓下,寧想正在跟兩隻狗玩,「想想,奶奶陪你遛狗去。」
「奶奶您可以嗎?」寧想瞪大眼睛,「奶奶不是生病了嗎?」
「可以,走吧,奶奶想呼吸下新鮮空氣,病好得快!」
保姆見狀不放心,也趕緊跟着一起出去了。
寧至謙回到家的時候,家裏便安安靜靜的,只有小保姆在做飯,樓上的書房,寧守正在裏面。
書房門開着,他徑直走過去,問,「我媽呢?」
「跟寧想遛狗去了!」寧守正低着頭回答。
「好了?可以外出了?」他問。
寧守正沒吭聲。
他準備回房間換衣服,寧守正反而叫住了他,「等等,你進來一下。」
他略遲疑,走了進去。
寧守正起來把門關上,指指椅子,「你坐。」
他們父子倆很多年沒有這麼面對面正式談過話了,他有種預感,預告寧守正要跟他說什麼。
寧守正在他對面坐下,卻半天不說話。
寧至謙懶得再等下去,乾脆說,「想說瀋陽那邊的事?」
「……」寧守正愣住,顯然沒想到他也知道了,首先冒出來的念頭是,「你……你一直還關注着?」
寧至謙搖頭,「沒有。但是你和媽很久沒吵架了,這次鬧成這樣,鬼都能想到是為什麼!」
寧守正沉默了一會兒,嘆氣,「既然你知道,那也沒什麼可瞞你的了,她……病了。」
寧至謙是知道的,不語,等着他說。
可是,他不說話,寧守正也不知道怎麼接下去,很多話難以啟齒,得有個搭話的人才能往下說,所以,憋了一陣,反問他,「你怎麼不問什麼病?」
寧至謙往椅背上一靠,「什麼病不是你該問的,也不是我該問的,你該問的是我媽吃過藥了嗎?燒退了嗎?現在在外面吹風會不會再着涼?晚上她吃點什麼清淡的好?保姆有沒有專為她煲粥?」
寧守正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
寧至謙不打算再說下去,站了起來。
「等等!別走!至謙!」他喊道,「我沒說完。」
他只好又坐下來,「麻煩您快點,有話一口氣說完!」
寧守正臉上表情十分複雜,羞愧、沮喪、難過,「至謙,我……作為一個父親,真的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說這些話,也覺得愧為你的父親。記得我小時候,我是很崇拜你爺爺的,覺得他無所不能,一身正氣,是我人生第一個偶像,可是很可惜,我沒有成為他那樣的人,也……不能在你的成長道路上成為你的領航人,就像你自己說的那樣,我不配當你的父親,而你,不像我,沒有我的引領,反而成長得這麼出色,這些,都是你媽媽的功勞。」
這些話倒是讓寧至謙詫異的,他們父子倆這幾年來各種不對盤,沒有好好說過幾句話,這個當父親的除了大把拿錢給他,他照單全收外,基本沒有什麼別的交流方式,而他之所以一邊鄙視一邊收錢,不過是覺得,既然是他的私房錢,不拿白不拿。所以,今天這麼深刻談話的目的是什麼?
「至謙,你媽媽很好,我對不起她,我知道,我在用我後半輩子來補償她,她最愛的是這個家,我也在努力幫她經營這個家,不管怎麼樣,她還擁有一個家的完整,有我,有你,有寧想,還有即將回家的流箏,家裏成員一個都不缺,而你媽媽不去想往事的時候,我們一家人還是很幸福的,可是,我這輩子對不起的人不僅僅只有你媽媽一個。你媽媽或許不理解,但是你應該明白的,我還對不起她,和你媽媽相比,她更悽慘一些,當年……咳咳……」
在兒子面前提往事,寧守正覺得老臉掛不住,「你也知道的,當年她被……被迫離開的時候,什麼都沒有,一個人帶着孩子我也不知道。我是荒唐,但是孩子是無辜的,可憐的,在別人家長大,又是女孩,我想起來總是內疚,後來想補償一下她們,結果最終她們還是去了雲南大山里,我一直以為她們在雲南,沒想到上次在瀋陽會碰到她,我去看病人,湊巧她也在住院。」
說到這裏,寧守正抬頭看兒子的臉色,小心地說,「她們母女倆也沒親人,苗苗有個哥哥吧,也是沒有血緣的,當年就不太親,現在估計早沒了聯繫,孤零零母女倆挺可憐……」
「行了,不用你可憐這個可憐那個,你要為她們好就不要再去打擾她們,就是真好了!她們也不是孤苦伶仃,她們自己有家!家裏有男人!那個男人還很靠譜!」他正色道,「還有,我和我媽一樣,一點也不明白你,不理解你!我沒法陪着你談心!」
寧守正唯恐他又要走,趕緊把他拉住,「你聽我把話說完!她病了,這裏長了東西。」寧守正指了指腦袋,「瀋陽那邊的醫生說,不好做手術了,可是……」
寧至謙明白過來了……
果然,寧守正道,「可是那邊主任說,你們醫院,你,有辦法!寧至謙醫生!學科帶頭人,你開創的那個什麼……我不懂那個詞,你可能可以做手術!主任說會聯繫你們醫院,請你們去瀋陽會診……」
剛說到這裏,門開了,外面站着溫宜,聲音嘶啞,臉色鐵青,「我不准!」
「溫宜!人命關天!」寧守正急了。
「我不管什麼人命關天!」溫宜冷冷地看着書房裏的人,「我只知道,如果我兒子去救了這個賤女人,那就不再是我兒子!如果人命關天比較重要,那你們前腳去救那個賤女人,後腳就等着給我收屍吧!你們自己掂量,到底誰的命對你們來說重要一些!也好,終於有個了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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