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圍棋社在藝術樓五層的拐角處,一間很大的教室,窗戶外面可以看到高大的槐樹,教室里除了悠揚典雅的背景音樂外,唯一的響動就是手指伸進棋盒裏,玻璃棋子「嘩啦啦」碰撞的聲音。
段悠一隻手托着下巴,面前擺着一本棋譜,另一隻手裏捏着一枚棋子,眉頭緊蹙。
倒不是她有多附庸風雅,而是在a大,參加社團是最容易的、修學分的方式。
夕陽西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她一個還在圍棋室里呆着。
忽然,教室的門被人拉開,「段悠。」
女孩回過頭去,一眼就看到男人逆光而立的挺拔身姿。
她心頭一顫,瞌睡驀地消失,手裏的棋子「啪」的一聲摔進棋盒,站了起來,「江教授。」
男人手裏拿着信封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扔在棋盤上,憑藉身高優勢很自然地居高臨下地望着她,眸光晦暗不明,「這是你讓林小曉帶給我的?」
段悠看了兩眼,微抿了下唇,再抬頭去打量他的時候,竟覺得男人俊美的臉上表情深不可測,讓她根本沒法摸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頓了頓,撿起被他扔下的信封,纖細的手指緊緊抓着,泄露了她平靜之外的侷促,「是,我記得我之前說過想請你看芭蕾。」
男人眉若遠山,疏淡清雋,看不出喜怒,「那你應該也記得我說過什麼。」
他早在那時就已經明確拒絕過了,他不會去。
女孩五指一蜷,骨節微微泛白,溫軟的嗓音失去了平日裏慣有的傲慢,卻依舊是絲絲入扣,條理分明的,「江教授,我以為我們之間的誤會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你會重新考慮一下。」
江臨淡淡望着她。
今天的段悠扎着簡單的馬尾,牛仔褲,白襯衫,運動鞋,沒什麼特點的裝扮,卻襯托出她那張漂亮的鵝蛋臉皮膚白希又乾淨,明眸善睞,活色生香,在夕陽中讓人眼前一亮。
唯獨那雙眼睛,裏面神色異常混亂,混亂到黯然。
這一兩分的黯然,讓他心裏無端揪起了些,面上仍不動聲色地冷冷開腔:「既然想邀請我,為什麼讓別人來送?」
被他這樣一問,段悠心裏原本就交錯的藤蔓纏繞得更死了——
該怎麼告訴他,她後悔了。
段悠就這麼握着手裏的信封,忽然將手反剪到身後,輕輕笑了,「怕被你當場拒絕啊,你不是已經拒絕過我一次了?讓小曉幫忙帶過去比較不難堪,既然江教授不想去,那這張票我就……」
她邊說邊雙手握住信封,準備從中間撕開,卻忽然被男人握住了手臂,強行帶到他眼前,劈手奪過她手裏的信封,沉着臉道:「你的邀請還真是半點誠意都看不出來,隨便得可以!」
段悠擰着眉,愣愣看着他將信封重新奪回去,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是,她後悔了。
後悔一時衝動攙和進了嬌嬌和張艷的賭局裏。
這些天來,越上他的課,她就越是為他淵博的知識和卓絕的能力所折服。不得不說,從專業的角度來講,他是個非常稱職的老師,除此之外他的一視同仁、賞罰分明,也和許多獨獨嬌寵好學生的老師不同。
這讓段悠對他那點微末的怨恨也維繫不下去了。
她很清楚,這一張門票代表着什麼。
在男人愈發沒有溫度的、陰沉的目光之下,她的心虛無所遁形。
只好強擠出笑容,盯着他手裏的門票,「教授這是什麼意思,又同意去了?」
男人靜靜望着她,一字一頓道:「給你一個機會,就當是為先前對你的誤會道歉。」
段悠見他哪怕是在說「道歉」二字的時候,臉上也是一派疏雲淡月、理所當然的樣子,不禁失笑。
只是笑意在她複雜的心境下也被扯得有點不自然,她問:「你想怎麼給我機會?」
男人瞥了眼她面前的棋譜,扯開她對面的椅子,安然落座,伸手將她面前的兩盒棋子中白色的那一盒移到了自己面前。
段悠明白了他的意思,柳眉一凝,「你要和我對弈?」
「坐下。」男人的回答簡潔明了,甚至沒抬眼看她。
此刻他的坐姿透着三分從容七分慵懶,稜角分明的臉廓難得不顯得苛刻,反倒俊朗得不像話。
她心裏一動,不知怎麼就鬼使神差地坐了下來。
行至中盤,他沉聲道:「浮躁。」
段悠手裏的棋子驀然扣進了掌心,抿唇不語。
她對下棋的造詣不算深,但是這不妨礙她能感覺到這個男人的棋力驚人,仿佛是從很高的地方俯瞰着她。
收官時,毫無疑問的,他以巨大的優勢獲勝,段子矜甚至能感覺到這根本不是他的真實水平,反倒更像是在下指導棋,一點點引着她反思,進步,像每一個老師應該做的那樣。
江臨亦能察覺出她的心不在焉,眼底蒙着一層陰霾,目光幽深寒冷。
「段悠,你能不能專心一點!」
女孩如驚弓之鳥茫然對上他冷怒的眸子,那銳利的視線如同刀尖,穿透她的心臟。
男人站起身來,白得刺眼的信封甩在她眼前,薄薄的紙竟然也在棋盤上打出了聲響,不知道他到底用了多大力道,「你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我,我給你的機會就是多餘的嗎?」
段悠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不起,教授,我……」
雖然在道歉,可她並不明白他在生什麼氣。
或者說,從他出現在圍棋教室門口時,她就不明白了。
不明白他何必親自來一趟只為了給她這個所謂的「機會」。
就算她認真下,就算她牟足了全身的勁和他下,也根本沒有一丁點贏他的可能。
拒絕就拒絕,何必這樣。
其實,江臨自己也不懂。
他以為他討厭她如驕陽般傲慢到不可一世的性格。
卻似乎,更討厭她這幾天悄聲無息、安靜得如同不認識他。
最討厭的,就是現在,她在他面前心不在焉地賣乖的樣子。
手掌一寸寸握緊,江臨陰沉地盯着她,愈發感覺到,這個女生還真是越看越討厭,越看越礙眼。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也第一次覺得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這讓他心裏生出莫大的挫敗感。
就好像是她用羽毛在他心上刷了一下,在他要動手抓住那根作亂的羽毛時,她卻又突然撤出了他的方寸之外,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闃然的教室里,被夕陽包裹的場面無聲靜止,如同一幅濃墨重彩的畫,處處是壓抑的色調。
就在段悠腦子裏亂作一團的時候,男人卻忽然伸手拾起了棋盤上被他甩下來的信封,當着她的面,從中間對摺撕開。
女孩臉色霎時間變得蒼白,褐瞳里的震痛仿佛他撕裂的不止是那一張紙。
他的嗓音很啞,卻冷靜到了極致,就連黑眸里也沒有任何浮動的情緒,「今天算是我來錯了,機會我給過你,沒有下次。」
說完,江臨鬆了手,被撕成兩半的信封帶門票輕飄飄地落在段悠眼前。
他轉身就走。
擋着窗外夕陽的身影就這麼毫無徵兆地走開,刺目的光芒一下湧進她的眼睛裏,段悠心慌了片刻,猛地轉頭看向他的背影。
江臨最終還是沒能走出這間教室,因為他的衣角被她死死拽住了,「別走。」
她的聲音很低很軟,卻比他任何時候聽過的都要扣人心弦。
男人的眸光晃了晃,很快又沉澱下去,揮開她,冷聲道:「別再把你的時間浪費在這種沒有意義的胡攪蠻纏上,段悠。你不是十三四歲的小女孩了,開這種玩笑,很幼稚。」
話音一落,他就邁步離開了。
段悠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地板上拉長的影子,眼前不斷閃過他的各種模樣——他罰她跑圈的模樣,他抱她去醫務室的模樣,他幫她清理睫毛上的污垢的模樣,他問她委不委屈的模樣,最後,就是他剛剛離去前,那滿臉面無表情、厭惡感卻濃稠得能溢出來的模樣。
半晌,她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左胸口。
竟然覺得這裏有點空,空得有點疼。
這種感覺來得太陌生,很快席捲了她整個胸腔,淹沒了她整個腦海。
很久之後段悠才知道,那兩個字叫,心痛。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