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女孩握着馬克杯,乾淨漂亮的手指輕輕摩挲着,好像是因為真的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而下意識做出了這樣的小動作。
江臨看着她,目光越來越深,好像霧氣瀰漫的夜晚,整個人都裹着一層暗色調,「段悠,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這樣沒有底線地為了別人考慮?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明明可以避免,是你這些所謂的朋友把你逼進了死胡同里,你還長不住記性嗎?」
段悠無奈地抬眸,也不跟他爭辯,就輕笑着轉移了話題,「你這麼擔心我,那你對我好一點不就行了?」
江臨被她一句話噎住,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不知道該稱讚她心大還是缺心眼。
不過——對她好一點?
他以前,確實對她很差。
見男人沉着俊臉,段悠不知他在想什麼,只以為他對這個結果還不滿意。
她便嘆息道:「有時候沒必要把得失算計得太清楚,你只看到我為她們做了什麼,但你不知道上次魏修遠來女生宿舍找我麻煩的時候小曉曾經不顧一切撲上去攔住他,你也不知道有人因為那個帖子而嘲笑我的時候嬌嬌衝上去就和人家打架。我只不過是做了同樣的事,可能是運氣不太好,所以才不小心變成現在這樣。」
她原以為他聽了她的話會稍微理解她一點,卻沒想到男人的關注點完全都不在這裏,「什麼時候?」
他的眸子眯得狹長幽深,語氣也像是結霜飛雪的嚴寒,「魏修遠找你麻煩,什麼時候?」
段悠一愣,隨即笑開,漫不經心道:「忘記了。」
江臨也不說話了,深眸盯着她看了一陣子,抬手掃了眼時間,「睡覺,我回去了。」
段悠還是怕他出去找那二人麻煩,小心翼翼試探道:「她們兩個呢?」
男人冷着眉目,言簡意賅地回答:「留一個陪床,另一個我送回去。」
段悠笑得更開懷了,隔着空氣都能感覺到她的愉悅,眨了眨眼道:「好,那就麻煩你了,江教授。」
江臨看了她一眼,有什麼內容藏在他眼底,卻被他慣有的那股沉穩內斂的氣息遮蓋着,沒有完全顯露出來。
最後還是林小曉留下來陪床,讓陳天嬌暫時回去了。
林小曉大致聽嬌嬌講過昨晚發生了些什麼,當她聽說信是寫那封情書的人時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潛意識裏她也覺得這是對悠悠的一種背叛,可畢竟帖子是張艷發的,她也不能譴責嬌嬌什麼。
而且作為兩個人共同的朋友,如果悠悠和嬌嬌鬧起彆扭來,最難做的還是她。
不過剛才她和嬌嬌一起來看她的時候,悠悠並沒表現得太過介懷,甚至和嬌嬌有說有笑的。
但林小曉分辨不清那是表面上的功夫,還是悠悠心裏真的什麼都不在意。
這時只剩下她們二人,進了病房後,林小曉就開始瞧着段悠發呆。
段悠裝作沒注意到的樣子,在床上躺好,側身背對着她。
直到深夜,林小曉在陪床的沙發上呼吸均勻地入了睡,床上的女孩卻還在黑暗中靜靜睜着眼。
……
段悠能下床後第一件事就是想去魏修遠的病房看他,然而護士卻通知她說,樓下的病人早就已經出院了。
看來江臨沒有騙她,她果然是這三個人里受傷最重的。
挨過第三天,周一清早,她就辦了出院手續自己回了學校,只是緊趕慢趕的也沒趕上第一節江臨的課,當她回到教學樓的時候,剛好下課。
同學們抱着書陸陸續續地從教室里走出來,魏修遠的臉色不太好看,眼球里還是有些過敏似的發紅,稍稍一瞥就瞧見了樓道里那抹窈窕玲瓏的身影。
段悠下意識心裏縮緊一團,原本覺得他會上來奚落她幾句或者找她問責,卻沒想到魏修遠只是拎着書包冷冷從她身側經過,好像沒看見她一樣。
倒是有不少其他同學一直把視線放在段悠身上,嘰嘰喳喳地也不知在議論些什麼。
最後一個從教室出來的是江臨,臂彎間掛着白大褂,上身是一件休閒襯衫,下身是一條剪裁合體的西褲,縈繞在他周身的氣場是冷淡而矜貴的,舉手投足間那優雅從容的姿態讓人覺得他不是從教室里走出來,而是從畫裏走出來的,明明是一副黑白的水墨畫,卻莫名顯得風雅清俊。
他像是感覺到了人群中有兩道不尋常的視線,鷹隼般銳利的黑眸極其快速地捕捉到了樓梯口那個微笑的女孩。
三天不見,她的笑容還是那般生動明艷。
他只看了一秒,便朝她走過去,「什麼時候回來的?」
截止到今天早晨進教室將手機關上之前,他並沒聽醫院的人說她出院的事。
段悠笑着,「剛回來。」
男人的眉頭忽而一皺,「你家人送你過來的?」
不可能是陳天嬌和林小曉,她們兩個剛才都在班裏上課。
段悠聳了聳肩,不甚在意地說道:「醫生說肩膀上的傷沒什麼大礙了,我就自己辦了出院手續想回來蹭一節課,你都兩天沒來了,我有點想你嘛。」
越說到最後,她唇梢的笑弧就越深邃、幅度越大,似乎說出這樣的話沒有讓她感覺到絲毫難為情,反而還很驕傲似的。
江臨低眉望着她,那一顰一笑都在熹微的晨光中完整地映入他腦海,可是他卻不知該如何回應她這樣露骨的表白。
這兩天沒有去看她,他在自己的公寓裏面,想了很多。
若說她是陽光下的精靈,那他就是黑暗裏的隱士。
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抓住她散發着汲汲熱量的身軀,卻又怕完全暴露在陽光下,他身上背負的太多沉重和不可見光的東西會嚇着她。
他們,說到底不是一路人。
他沒有在這裏停留一輩子的打算。
雖然從willebrand家出走,但是江臨很清楚,這只是暫時的。
這只是他為了表達自己對那個男人的不滿而像個孩子一樣選擇用這種幼稚的方法抗拒,報復。
而那個男人,剛好也在縱容他罷了。
他不知道他還能在郁城待多久,但絕對不是一輩子。
就算他自己不想回去,爺爺也會派人來帶他走。除非他能在郁城建立起更大,大到足以和那個古老的百年世家抗衡的勢力。
可那是祖祖輩輩一代又一代沉澱下來的財富和地位,他又如何能在一朝一夕之間,憑藉一己之力從頭開始?
不喜歡她嗎?不是。
沒有動情嗎?也……不是。
只是感情沒有濃烈激昂到讓他可以放下所有,不顧一切。
江臨想,他該是個有自制力的人。
當年馮·布萊恩家的小公子從酒莊裏偷了一瓶葡萄酒,他喝着喜歡,後來被父親訓過一次,還是照樣二話不說就戒掉了。
戒掉。
這兩個字划過心尖的時候,尖銳得像刺刀,所過之處皮開肉綻血流成河。
他覺得自己的神經都蜷縮緊了,可是面上,仍是那張滴水不漏、冷峻如霜的樣子。
段悠就站在他面前不遠處,親眼目睹了他那張溫淡英俊的臉是如何一寸寸變得冷硬而不近人情的,也就,半分鐘不到的時間。
她心裏隱約划過一種不祥的預感。
「段同學。」江臨漠然開了口,語氣談不上有多嚴厲,但也絕不如病房裏那麼寬容溫和,「你最好學着對教授尊重一點,下次教務處再罰,就不僅僅是整理校史館這麼簡單了。」
段悠的呼吸滯了滯,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她……不就是剛才稍稍用言語調戲了他一下麼?為什麼他看上去好像,非常不高興。
男人的五官還是那樣丰神俊朗,挑不出瑕疵,可卻讓段悠覺得陌生疏冷極了,就連眼睛裏都不是她這兩天熟悉的淡而無痕的溫柔了,而是一種,無聲無息沉澱下來的寒意,「突然?」
他勾着唇笑,那一抹弧度是傷人傷己的鋒利涼薄,「我難道不是一直在拒絕你?段悠,那天在酒吧里的事,換了任何一個人我都會去救,這最多只能說明,我是個負責的老師——或者善心的路人。不是因為你比較特別,記住了,嗯?」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