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這時候路上下起了小雨,道路上的馬匹奔得更快了,馬蹄濺起的水花恰好打在千雪鵝黃色的裙子上,留下一片污點,好似乾涸的血漬,直透心底的寒冷。
這是條官道,道上車輛甚少,不知是下雨還是本非繁華大道。這個季節的雨本應是來得急急去得匆匆,可現在的她好似無理取鬧的小姑娘,硬是要扭扭捏捏的鬧下去。
她腳上的一雙淺色的繡花鞋已經辨不出原來是何樣,白色的襪子沾滿泥污。三千青絲已經被風狠狠的耍弄了一番,臉上那流淌着的不知是淚滴還是雨滴。她本是一個很愛乾淨的女孩子,可是現在就算再怎麼污濁也引不起她的一絲關心來。還有誰能認得出她是那個言笑晏晏的漂亮姑娘呢?
她不在乎,畢竟這是一條少有人往來的道路。就算她現在再不堪,也沒有人會發覺,最多是又多了個瘋子。
雨越下越大,滴滴答答地走個不停,它就不累嗎?還有那急促的馬蹄聲,誰又會在雨天出來遊蕩?偏偏這雨聲就掩蓋不了馬蹄狂奔的聲音,想必他出門的時候也沒想過會遇到如此大雨。
千雪就站在路中央,她就算知道有車也不會讓,因為她幾乎也沒有讓過人。
站在路的中央,誰願意就讓誰去做吧!做一個誰都不認識的瘋子吧!
然而過來的並不是一輛馬車,而是一個有十九輛馬車組成的車隊,恰恰又是最中間的馬車最為豪華,幾乎是其他馬車的兩倍,若不是在雨中,肯定會惹人多看幾眼,可卻錯過了宿頭,這裏可沒人看,大雨早已模糊了它的輪廓。
馬車來的很快,幾乎是飛奔着過來的,這些馬自然是萬里挑一的好馬,這些車也不是一般的車,自然坐車的人也很不同。
若是在前一日,千雪還會站在一旁,猜猜這馬車上的人是些什麼人,又要往哪裏去。偏偏她現在沒這個心情,有人說心情不好的時候,人越多心情就愈加煩躁。這總是沒錯的,千雪恨不得現在她就是戚寒諾,以他的功夫至少現在可以遛得很遠。
一陣嘶叫聲過,一群馬已經穩穩的停了下來,正好停在千雪的旁邊。這些車夫若不是萬里挑一的,想以這個速度停下來想必也是件極不可能的事。
車上下來了四個漂亮小姑娘,年齡大約十二三歲,每人撐着一把油紙傘,腳步不慢不快。在千雪看她們的時候,她們就恭恭敬敬的請千雪上車。她一般是不願意坐別人的車的,只是這個時候很特別,人只有在特別難過的時候,才會突然忘了很多事。
她坐的是最豪華的的馬車,而馬車裏也只坐了一個人。此人年過半百,眉毛和頭髮都已經摻雜着一絲雪白,身上穿的也不儘是些綾羅綢緞。要說最特別的一點,就是他的大肚子,有錢人的肚子都很大,只是他肚子上的一條龍眼大小的珍珠帶子特別惹人注目。若是將這人放到一群普通人中倒真是認不出來他,只是他真的特別有錢。
馬車很大,一應俱全。千雪一進馬車,只覺得一股暖氣襲來,只覺得眼淚都快要落下來了,隨口便說道:「我要喝酒。」
珍珠老頭似乎並不吃驚,因為來坐過他馬車的人所提過的要求都是千奇百怪。
他似乎很高興聽到千雪說這話,因為他不僅錢多,還特別喜歡喝酒,所以隨時車裏都裝滿了好酒。一眨眼的功夫,千雪眼前就擺滿了大約五十多種不同的酒。珍珠老頭並沒有動,是誰將這些酒整整齊齊的擺在千雪面前的呢?沒有人知道,車確實知道的。
千雪剛要拿起一杯酒,珍珠老頭就阻止了她,他的理由很簡單,喝酒就必須喝得乾淨,就和品茶一樣,要換身衣服,換身裝扮才能忘得更快。
她還真覺得自己愧為女人,一個老人的隨身物品居然有這麼多衣服,真是匪夷所思。千雪選衣服的時候,很仔細,因為這裏的每一件衣服都是她喜歡的,幾乎沒有一件是她不想要的。只是那些華麗的色彩刺痛了她,不過現在她的心情已經好了大半,至少還有人沒有忘記她,這世上還有必須做的事情。
沐浴更衣本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可在馬車上就似乎不那麼簡單。可偏偏這富翁出門都是一應俱全的,所以在第二個馬車上就專有一間沐浴的車廂。馬車本來是要停下來的,可是千雪走在上面,就像走平地一樣。所以她很快又回到了車廂。
她這次穿着一件湖藍色的廣袖流仙裙,梳的是一個簡單的宮鬢,頭上插着一根翠綠色的,形似蘭花的簪子。現在的千雪突然有一股說不出的魅力,去掉了三分仙氣,平添了女人應有的韻味。
當他走進珍珠老頭的宮殿時,桌子上還是擺滿了酒,老人依舊半分不動的坐在那裏。
「現在可以喝酒了吧!」
老人點點頭,他隨手一拿,從五十多個瓶子中拿了一個看似不起眼的瓶子,又不知從哪兒變出兩隻杯子。老人輕輕拔下酒瓶塞子,只覺得有一股香味從瓶子裏面飄了出來,瞬間便佔據了整間馬車。酒流入酒杯中,拿在千雪手中。那是一種近乎透明的顏色,可有似乎又摻雜了一點兒綠色,聞着好似沒有香味,一口下去只覺得腸穿肚爛,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快。眼淚瞬間就隨着臉頰流了下來。
「這酒名叫美人淚。」
「好名字。」千雪拿出繡帕輕輕拭乾眼淚,「這酒雖然酒香很濃,但是聞的時候又覺得不像想像中那麼香,只因為香味早就佈滿了整個房間。」
珍珠老頭拿走酒杯,又將酒放回原處。
「為何不多飲兩杯?」
「看着美人流淚一次便就夠了,又何必常惹美人落淚呢?」
千雪突然覺得有些喜歡這個看似平凡的老頭了。
接着他好似動又好似沒動,千雪手裏又多了一個杯子。這杯子偏偏和上次的杯子一樣,卻又不一樣。但是酒絕不是一樣,這種酒沒有香味,只是一味的紅色,喝的時候,只覺得嘴間有絲絲甜味,回味起來又苦澀得很。說是不想,卻又想再喝一杯。所以千雪很像再喝一杯。
「此酒名叫『一隻鴛鴦』,不可多飲。」
「鴛鴦本就是成雙成對的,若是只有一隻,那不就是……」千雪沒有多說。
老頭並沒有急於倒酒,走到桌邊,點燃一縷香煙。
「為何不倒酒了?」
「因為兩杯酒後,必須慰勞一下腸胃。」
煙剛點燃,就有酒菜一一送了進來,一碟碟都是只用拳頭大小的盤子裝着,千雪只吃了一小塊。因為她想繼續喝酒,雖然頭腦已經有些暈了,可她就想喝酒。
老頭第三次端來的是一個綠色荷花碟子裝着的酒,什麼特色也沒有,所以千雪喝了一口就吐了出來。
「我要喝的是酒。」
「你喝的就是酒,此酒名叫『一生』,有故事的人一生才會有味道,所以每個人品出來的一生也絕不相同。」
千雪沒有說話,她確實品不出這一生來,因為她好似沒有什麼一生可言。
老頭沒有多說一句話,可是千雪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以前的那個樣子,如果要她說,她還真的說不出來,只是覺得心又回來了。
她現在只覺得很累,幾乎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只想睡覺。本來按照禮節,她應該先向這位來歷不明的先生請教一二,可卻又懶得開口,似乎每一個動作都在他的預料之中,所以她反倒沒了拘束。這裏正好有一張床,而且是一張很漂亮的床,千雪就躺在上面睡着了。
她睡覺的樣子很美,但是老頭幾乎看也沒看她一眼就走了。
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停了,倒不是因為雨下的快去得快,因為這已經過了三天了。千雪就這樣睡了三天,這裏已經不是在馬車上了。沒想到僅僅三杯酒就讓她迷糊了三天,也許她早已猜到了幾分,可又不想去想。而躺在這一張寬敞舒適的大床,床上的幔子是藍色的,就和千雪身上穿的衣服一樣,所以她三天之內,除了被放到這張床上幾乎沒有什麼區別。
千雪已經醒了,所以門也被輕輕的推開了。進來的已經不是邀請她上車的小姑娘,而是兩個已經成年的大姑娘。沒什麼好驚訝的,收拾好自己,慢慢地適應。不一會兒功夫,這屋子似乎又翻新了。她只是吩咐她們去準備熱水來,因為她要洗澡。所有的事加起來還沒有這一件事重要,她現在只想要做一些自己平日裏不那麼認真做的事情。
窗子旁邊擺了一張桌子,桌子擺在軟榻上,桌子上有一套茶具。若是放下帘子來,軟榻也一併被遮住。窗子的對面是一間很大的衣櫃,裏面幾乎裝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並且每一件衣服都是完全按照千雪的身材來做的,因為她幾乎試穿了每一件衣服。
出浴後的千雪似乎已經變了,這種細微的變化很難被察覺出來,所以沒有一個人知道。千雪穿上一件青色的百褶小裙,套上一件華褶子的小外衣,頭髮只是用簪子微微一攏,本來的自然姿態一下子就盡顯了出來。
以前她沒有發現自己竟然這麼會穿衣服,現在她站在鏡子面前的時間也變得特別長。
她喜歡擺弄她的長髮,但是不管戴什麼,都會讓這滿頭的青絲失去色彩,所以她要麼就不戴,要麼就就精心的選頭飾。
當她再次看見老頭的時候,已經能準確的叫出他的名字。在杭州一帶,幾乎沒有一個人不認識他,他的錢幾乎可以買下整個地面,可是他不必這麼做,因為這就是他的,所以他叫萬財。
萬老闆為什麼對她這麼好,沒有人知道。可他為什麼要找千雪?萬老闆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所以他肯定是胸有成竹的。聽到他的委託,她只是稍露驚訝之色,卻也欣然接受。這倒不是有什麼不妥,只是滴水之恩應當湧泉相報。
在一個人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又帶給了一個人生機。萬老闆絕不是一個簡單的生意人,他很聰明,所以他看準了時機找到了千雪。其實這件事情要瞞住一個人並不難,因為有錢能使鬼推磨。
萬老闆的消息網絡很靈,他最近在找美女,而且找的是最漂亮的哪一個,所以他找了很多人,但是沒有人看到那些美貌如花的女孩子從他的府邸走出來過,一次也沒有。
他知道千雪,恰好又是因為她在陸雲莊的時候,肖老二傳出來的消息。
肖老二的消息很簡單,他找到了戚寒諾,戚寒諾正抱着一個絕世佳人,自從岳微微消失以後,唯一能稱得上絕世的人。肖老二雖然不是一個好人,但也絕不會說謊。戚寒諾的眼光也絕不會錯,所以萬老闆花了很多的錢,得到了千雪的消息,並且跟蹤她。
只是好巧不巧,戚寒諾的眼睛太亮了,若是太明顯了,遲早被他發現,所以萬老闆的人跟的很遠,直到機會的降臨。因為什麼事情都是有機可乘的。
千雪自從離開了密室之後就有一個人在教她禮儀,不管怎樣,她還是在學,可是據千雪的知識來看,這並不是在教禮儀,反而是在模仿一個人,至於是誰,她全然不知。何必費神去想這麼多,只要這麼做就好了。
雖然每天都在重複的做這事,都在一點一點的慢慢地在難過中掙扎,可是心中還是有一點是空洞洞的。或許是早就難過到已經麻木了,所以才會到真正的這個時候,反而沒了感覺。只是學着讓自己習慣這裏而不需要花費太多的精力。
這個萬老闆對她很好,也沒有必要疑神疑鬼的,畢竟他倒是很像她的親人,比起那些無所謂的人來。不自覺的竟然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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