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美的文字有滌盪人心靈的力量,尤其是那些經過數百年仍舊傳誦的文字。
同樣的一碗水,對於沙漠中因乾渴等待死亡的人和河邊沐浴的人,意義是不同的。
此時的夏洛克就是人生荒漠上的旅者,不怕孤獨,卻怕找不到方向,喬森剽竊的這一段話讓他陷入了瘋狂。
清醒之後,夏洛克打量着喬森,不敢相信這樣充滿了對生活感悟的話會是這樣一個年輕人寫出來的。
於是他想到了抄襲,但卻再一次陷入了邏輯的怪圈,一個能夠寫出這樣文字的人,為什麼名聲不顯?
喬森當然沒有能力寫下整本的《哈姆雷特》,實際上他連十分之一都寫不出來,故事情節倒是記得,不過戲劇的魅力永遠不是來自於情節,而是那些激昂或悲憤的文字。
於是他將記憶中那幾百行傳誦為經典的話夾在了自己幼稚的文字當中,然後非常巧妙地用紅色的墨水標記出來。
黑色的墨跡中忽然顯現出鮮紅,這樣夏洛克第一眼就看到了這一行最能觸動他心靈的獨白。
亢奮之後的冷靜,讓夏洛克仔細審視着這個故事,他看到了一個受命運捉弄的年輕人與命運的抗爭,看到了不可抵擋的命運如同潮水衝過沙灘一樣將那個年輕人碾碎,但那個年輕人仍舊用單薄的力量佇立在天地之間,沒有選擇懦弱的死亡,那種深邃而豐富的感觸如同此時此刻的自己。
喬森寫下的內容並不多,實際上只是一個劇情的梗概,以及抄襲了一些經典的對白,但故事本身的悲劇感染力卻能夠讓每一個體味過命運捉弄的人產生共鳴。
夏洛克平靜了一下激盪的心,對於剛才的癲狂有些羞赧,可他仍舊不相信這樣的文字會出現在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筆下。
「對不起,讓您久等了,請坐。」
喬森坐在了夏洛克的對面,奧莉婭很自然地從旁邊搬來一個椅子坐下,很平常的舉動,在夏洛克眼中卻有些奇怪,這是不禮貌也是不懂尊卑的表現,可那個精靈少女卻做得如此自然。
「夏洛克先生,這是我的一點構思,但我發現我的文筆無法體現出這個故事的美感,正如您所知道的,戲劇的美感源於對白。」
「是的,我很高興你能夠知道自己的不足,但不得不承認這個故事充滿了悲劇的感染力,這是您的作品嗎?」
喬森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夏洛克將草紙放在一邊,琢磨了一下,緩緩說道:「我雖然不想承認,但卻不得不承認,您有成為戲劇家的天賦,而且您的文字的確能夠打動人心,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喬。」
夏洛克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隨後驚奇地站起來,仔細打量着喬森。
「您是解除海妖詛咒的聖選之子喬?」
「是的,不過我只是作為神的信使,榮耀歸於聖光對世人的仁慈。」
夏洛克又重新掃了一眼桌上的草紙,感受着故事中濃郁的和聖光並不符合的人文氣息,嘴角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你想要在劇院演出戲劇?是這一幕嗎?我想你應該有資格,我會和戲劇協會的人說明這件事,他們一定會同意的,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這位與命運抗爭的王子出現在舞台上了。」
「我被這個故事本身所感動,但我知道我的筆無法寫出這樣深邃的內容和情感,所以我希望您能幫我豐滿這個故事。」
「什麼?」
夏洛克嚇了一跳,這樣經典的故事和那些穿透心靈的獨白,一旦被搬上舞台,這個年輕人就會一夜成名,即便一些文字還很稚嫩,但評論家會因為他的年輕而寬恕。
以夏洛克多年的經驗,當然看得出這是一幕經典的悲劇,沒有人能夠抵擋名利的誘惑……這個聖選之子到底要幹什麼?
一瞬間,夏洛克的內心開始變得掙扎和糾結,一方面他認可這個故事並被這個故事所打動,並且知道自己的文筆絕對可以讓這個故事更加豐滿;另一方面卻在猶豫這樣算不算是剽竊他人的成果?這個人連名利都不要是否有更大的陰謀?
喬森似乎猜到了夏洛克內心的糾結,笑着說:「夏洛克先生,一個好的故事,理應被流傳,如同一道精美的菜品,我卻是個不合格的廚師,只有您的幫助我才能完成這個故事。對於一個戲劇家而言,看重的是戲劇本身,而不是戲劇給你帶來的名利,不是嗎?」
夏洛克苦笑了一下,想到之前自己那些可笑的舉動,終於點頭。
「您說服了我,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在戲劇演出的時候,我會在後面署上你的名字,你很快就會成為達尼城知名的戲劇家。」
「那麼您的意思是我有在劇院演出自己戲劇的資格了?」
「當然,如果您的作品都如這樣,我想沒有人敢拒絕您的演出。」
「其實,夏洛克先生,我已經有了一個成熟的劇本,希望得到您的幫助和認可,需要一些人手,我希望在下個月演出。」
「另一個劇本?」
夏洛克有些吃驚,剛剛看過的那個劇本已經讓眼前這個年輕人有了一舉成名的資格,而年輕人卻視若敝履,難道這個年輕人還有更加震撼人心的故事?
在權衡了一切之後,夏洛克終於同意。
「排練一幕戲劇需要很長的時間,而且需要一些專業的人員,我希望您能幫我聯繫一些人。」
「當然,只不過需要您自己去和他們協商,我會給你一封推薦信,現在正是那些演員們排練的時候。」
夏洛克低頭在一張紙上寫了一些話,然後將戒指上塗滿墨水按在紙張的最下面,戒指的作用除了裝飾還可以當做印記。
「希望您的戲劇能再給我一次驚喜。」
「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在一幕戲劇演出之前,對於同行是有保密的資格,王子的復仇被喬森當成敲門磚,讓夏洛克認可了自己演出的資格。
在商定好了一些細節之後,夏洛克將喬森送走。
等到喬森走後,夏洛克立刻將那些草紙拿出,如痴如醉地進入了自己的世界,他要用自己的筆,讓這個悲劇故事成為經典——正如喬森所言,一個真正的戲劇家看重的應該是戲劇本身,而不是之外的一切。
再一次誦讀着那一段獨白,夏洛克看着窗外喬森和奧莉婭的背影,充滿了期待。
「一幕新的戲劇……會是什麼?會不會比這一幕更能觸動人的心靈?」
街道上,奧莉婭環着喬森的手臂,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少爺,看不出你還有這樣的才華。看看那個夏洛克的表情我就知道,如果你的戲劇演出的話,一定會引來無數的讚譽。」
喬森想了想自己準備演出的戲劇,聳聳肩。
「或許,幾十年後會被人稱作經典的騙局。說不定到時候那些人會這麼評論:一個娼妓敷過粉的面頰,也不見得比喬森的戲劇背後的目的更加醜陋虛偽。」
「到底是什麼啊?跟我說一說嘛。」
喬森伸出手颳了一下奧莉婭小巧的鼻子,奧莉婭滿臉都是期待。
「想知道?」
「嗯,嗯!」連忙地點頭,如同在麥田裏偷吃的長尾雀。
「秘密。」
喬森哈哈一笑,大步向前走去,奧莉婭哼了一聲跟在了後面。
劇院的排練大廳就在附近,每年有很多揣着夢想的年輕人帶着劇本和對未來的期待來到這裏,然而成功者寥寥。
喬森走進去的時候,很多人正在排練夏洛克五年前的那部《火槍手》,看來這就是今晚的演出劇目。
這裏大部分人都不是男性,或者說大部分人曾經是,戲劇中總會摻雜歌劇的成分,一些人會在七八歲的時候閹割,以保證自己的嗓音不會變的粗糙。
這是從異教徒的皇宮中流傳出來的辦法,並且很快在這裏形成了一個風潮,最好的男性歌唱家都是被閹割過的,人們不願意欣賞那種純粹的粗獷的男性嗓音,認為那是野蠻的低等人所喜愛的。
伶人身上的劣質香粉發出刺鼻的味道,用以掩飾自己身上的味道,因為閹割時常常會導致泌尿系統受傷,他們有時候無法控制以至於褲子上總會有些味道,在夏天這種味道會更加強烈。
除了這些人外還有一些人穿着昂貴的今年最流行的羊毛綸外套,即便在排練場也會分出地位的尊卑。
一個人悄悄來到喬森的身邊問道:「先生,您是來找演員的嗎?我們每周只要二十枚銀幣。」
尖銳的聲音讓喬森的脖頸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很快就有另外一個人大聲叫嚷道:「他們可都是扎爾科人,女的一半是娼妓,男的除了閹人歌者就是小偷、乞丐和騙子,有個人在異教徒的皇宮中也沒有收斂,竟敢偷吃被異教徒皇帝扔掉的水果被砍斷了右手……」
順着那個人的目光,喬森看到了一個從手腕斷掉的伶人,目光如同死灰,在地上撿起一個還沒有完全熄滅但是上面有些痰的煙頭。
喬森沒有看過這個時代的戲劇,不敢想像現在的戲劇就是這群人演出來的?
「喂,你是來找演員的?」
遠處那群穿着時髦的人群中走出一個高個兒的女人,很漂亮,她們這些人是達尼城的名角,一個好演員對於一幕戲劇是至關重要的,甚至可能決定一幕戲劇的成敗,這是她們驕傲的根源,即便如夏洛克那樣的人物也會對他們極為客氣。
女演員手中拿着一支用小巧的纖麥紙卷的煙草和麻葉,左手攬在自己的右肋下,噏動着被麻葉麻醉的鼻孔,誘惑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喬森點點頭,女演員用打量牲口的眼神看着喬森,終於點點頭,似乎很滿意。
「新戲劇?哼哼,我最近有些厭煩同樣的角色了,可以去試試。怎麼樣,小傢伙?」
作為達尼城的名媛,這個叫蒂尼的女演員在上流社會擁有極大的名氣,生活放蕩,曾經有人暗地裏評價過想要滿足蒂尼恐怕需要一匹純血的**才行。
蒂尼在喬森還沒有做出回答之前就趾高氣昂地對喬森身邊的奧莉婭說道:「我住的地方必須要有天鵝絨的毯子,每天的紅酒必須要產自科林島,記得要加三分之一的冰塊,這些一定要牢記。」
在他看來,一個年輕的小傢伙根本不可能拒絕。
奧莉婭已經有些不高興了,嘀咕道:「少爺是來找演員的,可不是來找一個母親回家供養的。」
蒂尼頓時怒不可遏,大聲罵道:「下賤的東西,這裏也有你說話的權利?跪下!卑賤的東西。」說着就伸出巴掌朝着奧莉婭的臉上扇過去,這是蒂尼成名以來第一次被人質問,況且還是一個女僕。
這要是達尼城的那些貴族她也可以容忍,說不定還會用胸脯蹭一蹭那個人證明自己也可以扮演母親。
她的手掌才飛到一半兒,就被喬森抓住,然後奧莉婭的巴掌默契地打在了蒂尼的臉上。
白色的粉底被這一巴掌形成了一團迷霧,即便如此,巴掌印還是被粉底掩蓋,蒂尼捧着臉,呆呆地看着奧莉婭,尖銳地喊道:「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誰嗎?連總督大人也會常常宴請我!告訴你,你的戲永遠不可能演出了!你徹底完了,還有你身邊的那個卑賤的女奴,我一定會讓總督大人將她賣到妓館裏去!」
喬森帶着笑容盯着蒂尼,緩緩問道:「一個在舞台上賣笑,在床上賣唱的人,誰給你的自信讓你覺得高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