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現在空着。
我坐在凳子上。坐了一會,約莫五分鐘。
猶豫再三,我怯生生地把手伸向玻璃缸,我向門口望了望,又伸回手指,收到一半,我想了想,又向門口望了一小會,還是欠起身,靠前點,用兩個手掌圈着缸,想端它起來——
「不用你換。」
我維持着原來的姿勢,並沒有把魚缸放下,事實上,我還把兩隻魚往懷裏收了收,我攏着它們,魚撲騰撲騰地濺出來清亮亮的水花,顯得還有生氣,我乖順地輕聲說:「沒事的,我順便去換——」
「不用你換!」
我立刻不動了。
這時,耳邊已經響起腳步聲,我聽着,因為來人習於長期拖着步子走,所以腳後跟總發出一種沙沙聲,當聽到沙沙聲響,那種因為害怕和覺得恐怖而產生的脫力感,使我只能坐着不敢動。勉強不把魚跌碎。
眼下的形勢,我也覺得很莫名其妙,我為什麼要在膝蓋上端着個魚缸啊。
這樣很傻逼啊。我是在匯報工作啊!
我不知道現在該做什麼好。
我聽到對方打開水瓶蓋子倒茶杯的聲音,聽到對方掀開報紙「啪啪」看的聲音,聽到對方翻煙盒沒翻到,又打開柜子翻出條香煙,愜意晃了晃,拿出來一包,用指甲迅速挑開玻璃絲,扣扣桌子,倒出一支香煙的聲音……
「啪!」打火機閃了下。
「莫哩事?」他終於說道。
「啊,什麼,什麼莫里?莫里?哪裏?……」我盯着他嘴巴,莫哩事?我抽筋了壞了我大腦抽筋了,不要緊張不要緊張能想起來的,我一定能想起來的!
他扶着腰,慢慢踱到窗戶邊,把香煙的玻璃絲卷卷,扔出去。
——我盯着桌子,當作沒看見。
他還真好意思在有人的時候這樣干。
他看了看我,嘴角撇了撇,微微哼了下。
「到底什麼事?」
「哦哦是什麼事。哦是稿子,我是想問怎麼改,我怕重採訪又寫不好。您改的地方,我有的沒有看懂,我沒懂什麼意思,改得地方太多了……」
「做雜個,雜還要我教麼?介是蠢死牛兒嘎公。」他大聲地詰問我,並且把煙盒一推,煙盒啪地倒下來,莫名其妙,他今天火焰山一樣高的火氣,火焰山一樣凶,火焰山一樣劈里啪啦地燒,怒焰直直衝向人。
把人沖得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我……我好象沒有完全聽懂。是您改的地方多,謝謝您,對不起讓您改那麼多,但是主任,我想請教您我很多沒有看懂。我心裏也不想麻煩您教我的。」我吃驚地,訥訥地,大汗淋漓的。我每次都這樣。完全是團混亂。完全是雞同鴨講。
我昏了,我是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他又不是不會說普通話,開會他不都說得好好的嗎?他怎麼會不定時不定人地說方言呢?難道,這是裸地欺負人嗎?
可是,就算知道他有意的,我又能怎樣呢?
……我只是個普通人。
不管做雜個不做雜個,我只是個雜魚下屬。
他要說,要罵,我也阻止不了。
只能少接觸。遠遠見到繞牆走,惹不起躲得起。
當時,我手裏還端着領導的金魚。它們淡定地游着,尾巴擺來擺去,齊齊喊着:「你是雜魚,你是小雜魚……」
我咬住嘴唇,憂鬱地盯着面前這張可恨的桌子。
「行得咧,晤是遲到咧。」他滅掉煙。皺起眉頭。
「可是,主任,可是我還沒完全弄明白……」
就在那一剎那,一剎那!他翻眼,瞪我,這眼神之凶,使我明白此時如果我再不住嘴,我就真是傻子了。所以我把話咽了下去,我沒辦法,只能把魚缸還回他桌子,站起身,慢慢向外面沉重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