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鳴就是這樣一個微乎其微的存在。認真努力地工作,經年累月,沒有背景,沒有前途。雖然這樣,但我還是很喜歡我的職業,我是一個記者,曾經是一名教育記者。
就是寫教育報道的小記者唄。
我認識的跑這個條口的記者大多數不是很功利,有的年紀很大了仍然兢兢業業在報道學校報道中考高考,有的前輩是享譽這個城市的名記,特別在中高考前他們的專欄總是廣受熱捧,我其實是學習着揣摩着他們的稿件成長起來的——
雖然前輩們和我都是普通人,雖然我們也非常清楚自己改變不了什麼現狀,但,當我們真的寫下「何謂素質教育?」「素質教育已死?」這樣的標題時,代表我們思考過,我們能感受到我們的責任。我們的報道往往迫於現實情況,只能蜻蜓點水的掠過,不能夠振聾發聵,或暢所欲言,但我們當中的很多人並不全是為了餬口飯吃,我們對自己的職業產生了感情。
教育是很容易愛上的一個領域,一個空間,一個小宇宙。
它似乎是隔絕於現實,還封閉在安詳的空中花園裏,那裏還可能有一些魔幻誕生,有一些綠色藤蔓枝枝逶迤,從塔尖開出繁複芳香的花朵……是最後一片淨土。
假如你對自己的職業產生了感情,那,很不職業。
我內心深處,是相信知識可以改變命運的,所以如果我能寫出很紮實的報道,刊登在報紙上,提供一些有益的真的有效果的教育方法,一些確實有用的,說不準有老師或學生看到後,就真的按報道寫的拿去教或學,就能獲得些什麼呢。就能啟迪出一些什麼來呢。
我當然不能在現實中說自己抱有這樣的想法。那樣會顯得「裝」。
而且這種童真的幼稚的想法怎麼能由一個資深記者提起。
現在我二十八歲。
做過五年的教育記者。
一個名副其實的包子,不僅要有包子的內心,往往也具備包子的外表。
坑坑凹凹的,是燒餅。黑黑癟癟的是山芋。乾乾脆脆的是煎餅果子。有嚼勁需要力道揉的是饅頭。
潔白又實心的,才是包子女,溫柔善良的氣味可以飄出很遠。好的賣相,是包子的原罪。
是的。或許,每一個包子女真都還有兩分姿色。
可那樣的姿色,給了她們,也真是浪費。
完全不懂利用。
「媽媽,你女兒很漂亮哦。」我年輕時會沾沾自喜,跟媽媽勾肩搭背,那時是滿臭屁滿活潑的,「我的眼珠子很黑吧?而且晶晶亮的,你看我的瞳仁像小孩一樣轉的時候有光……」
「——沒有男人欣賞有什麼用?」媽媽教訓黎鳴時,這樣刻薄地挖苦道。黎鳴遺傳了媽媽的鵝蛋臉,比較霸道的臉型,再丑的五官上了這種臉,也不會丑到哪裏去,雖然爸爸媽媽不認可這是美,但僅僅為了這個理由,我可能就會歡騰好幾年,很滿意自己很喜悅。
就是很喜歡自己。
是一個容易滿足的傢伙。
好慚愧,那時是幼稚哦,現在年紀大了,才明白對於一個將近三十歲的女性,臉到底是錐子還是鵝蛋,真的有區別嗎?
如果不能客觀地評價自己,站在別人角度真實地看自己,那就白活了三十年了。
我謙卑的三十年生命中,一直客觀地看待自己。這是我最引以為傲的。
就是底層的尊嚴唄。我覺得,儘管沒人在乎,但自己還是要,偷偷地,捍衛吧,自己的小小尊嚴。
雖然在現在的集團已經工作了好些年,可是,經常,還是會覺得陌生,格格不入。這真是很苦惱啊。而且很明顯,只有我在為這樣無聊的事苦惱,同事們好象完全不會為了單純「工作」這樣嚴肅的大事苦惱。大家該上班的上班,該下班的下班,井井有條,好象按照編好的劇本操練一遍就行了,每句話也說得那樣恰到好處,發句牢騷也完全是電視劇里的場景和台詞,連打個哈欠皺個眉頭約上哪吃飯都充滿了提前排好的劇本的意味——
在可憐的堂吉訶德眼中,風車就是巨大的魔獸。
包子女,為大家都這樣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而迷惑……
黎鳴經常覺得,父母也好,身邊同事也好,從小長大的夥伴也好,都非常精彩,有史詩般的光輝照耀。我做不到那樣,那樣精彩。所以只能做做可有可無的活。當記者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朝九晚五上班,我是個自由散漫的人,我喜歡我的工作,因為可以不用朝九晚五上班。
可能你會認為這是個寫意的工作,實際上,我總結的經驗是,我們經常處於焦慮中,一方面,我們因為得到信息太多而陷於錯綜複雜的選擇中,在迷宮中迷失自己,另一面,我們始終感到饑渴,總是像沙漠中的旅人一樣決絕地尋找第一手信息……
好象晚知道一步會死一樣。
宛如人性。
讓記者寫自己每天做的什麼事,或寫行程那是挺可笑的,我們會撲哧笑出聲來,因為我們本身已經自覺不自覺地成為「傳遞載體」的一部分,儘管我們也想慢下來,可是隨着積累的經驗也好知識也好堆起來,它也不允許你慢下來,慢慢地,就變成一隻只往上坡走的驢子。
如果同事知道,被我這樣形容,可能會不高興。「無論如何,小黎,形式還是要走的。」黃榮前輩漫不經心地提醒我,「不該我們管的事不要管,這樣出了紕漏也賴不到我們身上。」
我微微地皺了下眉,我不是太喜歡推脫紕漏,但,尊重前輩是美德,我答應下來,規規矩矩聽着。
無論怎樣,都應該尊重說話者在說話的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