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手山河 第63章

    「公子旦府中家臣狼玄機，奉公子之命，前來馳援淹城，這是公子親筆書筒，請呈給定陶君驗證。」狼玄機知道自己一則年少，二則為女子之身，難以取信於人，故離開費邑之前，特地向公子旦求了一封書筒。

    武士狐疑地看了看她，接過書筒轉身進了府門，再出來時，神情已是恭敬了許多。

    「君上有請，狼先生，請隨小人來。」

    定陶君有捨身取義之豪勇，狼玄機本以為他必是糾糾勇漢，堂堂丈夫，值此待戰之時，定當身披鐵甲，揮斥方酋，待親眼得見時，方知她想錯了，眼中所見者，不過是一垂垂老者，發須皆白，手足無力，連坐着都需有婢子在身後支撐。

    「你……便是那能舉石鼎的山野女子？」

    不知牙掉了幾顆，定陶君的聲音嘶嘶漏着風，讓人很難聽清他到底在說什麼。

    「君上是問，你便是那能舉石鼎的山野女子麼？」婢子嬌聲重複定陶君的問話，顯是伺候得久了，習慣了定陶君說話漏風。

    狼玄機有些莞爾，儘管她聽不清定陶君漏風的聲音，但卻聽出了他的質疑，舉鼎之事，應該是徐仆說的吧，顯然這位老者不相信她能有這樣的力量，也許這位老者活了七、八十年，都不曾聽說過這樣的奇事。

    「正是。」

    她稽手行禮，目光四下一溜，卻愕然發現，這大堂中幾乎空空如野，除了定陶君身下的軟榻，竟是什麼也都沒有。

    「別瞧了，能搬的都搬走了，桌案劈了當柴燒，貴重擺設也都砸了，就連不值錢的陶器也都砸碎了嵌進了牆中，絕不留給宋國那群強盜一分一毫……」

    定陶君的聲音依舊漏着風，令人難以聽清，然而語氣卻擲地有聲，若金石相擊，錚錚如鳴。

    婢子這次沒有代為解釋，但狼玄機卻仿佛聽明白了，心中驀地肅然起敬。

    「君上，未至絕境，事情未必沒有轉機，只要淹城能守住一段時日，公子必率領援軍而至，宋軍雖強，但使我陳國軍民上下齊心，悍不畏死，必可守住家園，痛擊宋軍。」

    定陶君眯着一雙渾濁的眼，似乎想要看清眼前這個風塵也掩不住英姿勃發的少女，然而最終他失望了，時間不僅帶走了他口中大半的牙齒，也使他很難再把這個世間看得清清楚楚，曾經強健有力的身體，如今連坐穩都難，除了一身寧折不彎的骨頭，他就是個風燭殘年、半隻腳已經踏入黃土的老頭子。

    他看不清少女的面容，卻看到她挺直的腰身，像生在山野間的一株野松，迎着風霜，不折不曲。

    老人咧開嘴笑了，露出了只剩下兩三顆搖搖欲墜牙齒的牙床。

    「說得好！狼君，請坐。」

    堂上根本就沒有坐席，狼玄機也不在意，就在一側直接跪坐在了冰冷的地上。麗姬面露難色，然而此時哪有她開口的份兒，只得不情不願地也跪侍在狼玄機身後三步之外。

    還好身上的衣服本來就沾滿風塵，這個始終難以認清自己角色的美麗女子這樣安慰着自己。

    「公子書筒之上，言君有御宋三策，甚為讚賞，老夫正是無策之時，願向君請教。」

    定陶君這一問，毫不出狼玄機的意料之外，公子旦寫的書筒她看過，一方書筒能書幾字，不外乎是介紹了她的身份，再對御宋三策頗多贊言，細節處自然不可能書於書筒之上，定陶君既然接納了她的身份，自然就要詳問這三策。

    「君上，此三策，有上、中、下……並非全是玄機之功，亦有公子代為參詳……」

    把三策細細道來，狼玄機並不居功，這三策雖是她想出，然而她所想者，不過是大略，全賴熟悉淹城地形的公子旦為之完善，一邊向定陶君呈述，一邊還提出意見，這是她一路行為，親眼看到淹城附近山水地形之後，生出的新想法。

    定陶君合上了眼，看似聽着聽着睡着了，然而時不時敲一下大腿的手指，卻表明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正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狼玄機於是收口，垂目看向身前，靜待這位一城之主做出抉擇。

    「報……」

    一聲長喝自定陶君的府笫之外傳來，層層而進，片刻之間，但有一名軍丁舉令旗奔至堂外。

    「報，城外三十里，發現宋軍前哨。」

    狼玄機渾身一震，來了，竟然這麼快，宋軍前哨已至三十里外，那就表明，最遲明日黃昏，宋國大軍必直抵淹城。太快了，此時欲使上策，已經是來不及佈置，只能在中、下二策中，擇其一了。

    「狼君，我欲先使下策，誘宋賊入城，再行中策，你以為如何？」定陶君滿嘴漏風的聲音，此時卻顯然十分清晰。

    狼玄機愕然相望，與那雙渾濁老目一對，她瞬間明白了老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