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九窟十八洞是沿着山勢開鑿出來的,鏈接這些洞窟的崖廊與棧道同樣依山而件,隨着山體的凹進凸出,棧道和連廊也曲折起伏。走在山勢凹進的棧道上,時常能將凸出山崖間的崖廊看得一清二楚。
陳況上山沒多久,就發現了這個問題。越接近事發地點,這個現象就越明顯。他和連默這時身處的棧道,幾乎與前面一段崖廊呈平行的 u 字型。在平行的兩條棧道上,可以清清楚楚地望見對面遊人的一舉一動,死者正好被發現倒在對面的崖廊上。
「你趕到現場的時候,是什麼情形?」在不能查看警. 方問詢筆錄的情況下,他惟有先問連默,以便儘可能地還原事發時的場景。
連默閉上雙眼,仔細地回憶當時混亂場景中的每一個細節。
「……我趕到的時候,死者的妻子跪在地上,抱着死者的頭部。死者……頭東腳西被抱在妻子懷裏。新婚夫妻……站在上首,曹貝妮和小傅在他們身邊,小宋在下首。」
陳況迅速在腦海里重建了事發時的情景,指一指只能勉強容兩個人並肩行走的棧道,隨後與連默一起慢慢走向事發地點。
「死者被妻子抱着,頭東腳西躺在崖廊上,新婚夫妻和曹某傅某在死者前方路段返回,宋某從後方追上,行程前後圍觀之勢?」
連默點點頭。
陳況蹙眉。排除連默和導遊作案的可能,假使這是一件兇殺案,那包括妻子在內的其餘六人,全都不能排除嫌疑。
連默腦海里有什麼努力地要掙脫出來,「還有一件事……其時場面混亂,人多口雜,我記得我看見了什麼,可是一轉眼就……」
由於沒來及細看,那樣事物沒能留下明確清晰的印象。
然而連默相信,一定是一件極要緊的事物,否則她的記憶不會竭力想要讓她回憶起來。
「沒關係,這可以慢慢想。」陳況安撫連默,又嚮導游攤手,「抱歉出了這樣的事,我有點好奇。」
導遊表示理解,「每天帶着不同的人上山參觀,也不是天天都能碰上這樣的事。說實話,我也挺好奇的。從北禪寺山門下的天梯開始一路三跪九叩上山的遊客倒不少,但是遊覽九窟十八洞的時候在曲折的棧道上一路三跪九叩的卻不多見。」
「為什麼?」陳況問,連默則「啊」一聲。
導遊一笑,露出滿口潔白牙齒,「看來小姑娘明白了。這開鑿修建在山壁上的棧道,本來就是不寬敞,又年久失修。要是人人都這樣三跪九叩地上山來,一方面增加了不必要的負擔,另一方面也影響了後面遊客上山的速度。」
「說起來,死者妻子在行三跪九叩禮的時候,是右腳先行,叩頭的時候,手心朝上。」連默說起自己偶然回身時,注意到的事。
導遊摸了摸下巴,「小姑娘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
由於其他人對他的講解興趣寥寥,自顧自分散開來,所以他一直和連默走在一起,並講述北山煙雨的來歷典故。但是作為收費領遊客上山的導遊,他還是會時不時回頭注意一下其他幾個人的。所以他是瞥見過死者妻子行三跪九叩禮的動作的。
「有講究?」陳況垂頭問面色略顯困惑的連默。他對求神問道的這些一向不感興趣,也沒什麼研究。
「嗯。三跪九叩禮是有講究的。據《周禮》記載,早在周朝時,就有向天地均親師行三跪九叩禮的,是拜祭神明時所行的至尚禮節,需左腳先行,右腳隨後,一跪,三拜。如是三番,才是三跪九叩大禮。清朝時候非但對天子要行三跪九叩之禮,連朝貢之國的使節亦需行此大禮。羅煞國和歐羅巴來的使節不願向清朝皇帝下跪行禮,幾乎引發外交危機。」
「還有這樣的事?」導遊詫異。
連默點點頭,「所以死者妻子行的,不是正確的三跪九叩大禮。如果她是一個真正的信徒,想要禱告祈福,那她不應該行相反的喪事之禮。」
導遊抱一抱手臂,不曉得是山風吹在身上覺得冷了,亦或是被鬼神一說所驚。
陳況沉吟,隨後朝兩人微笑,握了連默的手,「走罷,我們上寺里參觀去。」
導遊從善如流。他看出來了,眼前這個男人才是掌握參觀節奏的那個人。
陳況連默參觀北山懸空寺回來,已是傍晚,兩人在酒店的餐廳里吃過飯,陳況就接到費永年的電話。
「用了些時間,把死者陸向陽的家庭和財產情況都查了查。我把傳真一式兩份,一份發到當地派. 出. 所,一份發到酒店了。其他人的大致信息也都上面。你和連默研究研究。」費永年心情不錯的樣子,語氣輕鬆,仿佛恢復了青春活力。
陳況在這頭笑起來,那種沉重的大石壓在心頭數年,倏忽有朝一日卸下的感覺,他能想像得到。
「你陪着連默直到事情解決再回來罷。」費永年在那頭朗聲一笑,「算是我請託你的,我們親兄弟,明算帳。」
陳況也不同他客氣,「沒問題。」
「還有,你嫂子說前兩天在電視上看美食節目,正好介紹青海當地的特產,你看什麼好吃好帶的,帶幾樣回來給她解解饞。」
「老費你不說我也會帶。」
陳況掛斷電話,就看見一旁連默眉眼彎彎的微笑表情。
「看我和你們費隊打電話很好笑?」陳況挑眉。
「沒有啊!」連默忍一忍,「就是覺得你和費隊感情真好。」
這話真是充滿了歧義啊……陳況笑起來,「走罷,我們回去研究資料。」
兩人在酒店前台取了傳真,上樓在走廊上剛好遇見出門來的小夫妻。年輕太太一副柔弱的樣子靠在丈夫肩上,無視連默和陳況。先生則朝兩人頜首,「她忽然有點高原反應,我帶她去看看有沒有醫務室,要兩片止痛片。」
連默動一動嘴唇,想告訴小夫妻緩解高原反應的辦法,年輕太太卻已經嬌聲呻. 吟着催促丈夫快點走了。
連默無奈。被人討厭了啊……
陳況大手一伸,撫一撫她的後腦勺,「走,回房間。」
「哦。」連默隨即把如何緩解高原反應的事拋在腦後。
回到酒店客房,陳況和連默先後進浴室洗手,當兩人抹乾淨手在沙發上落座時,彼此相視一笑。
陳況取過傳真,與連默分頭翻閱,隨後發現許多有趣的細節。
死者陸向陽五十六歲,在申城經營連鎖美容美髮店,名下擁有中高檔美容美髮院十餘家。妻子麥超英,五十七歲,是公司的財務總監。兩人都是申城人,至今沒有子女。陸向陽是家中幼子,哥哥當時接父親的班,參加工作,成為一名冶金工人。而他作為次子,不能再接父母的班,所以一氣之下,不顧父母勸阻,上山下鄉,當知青去了。隨着混亂的十年結束,知青出現了一次大返城浪潮,他趁機從窮山惡水的農村回到城市。
陸向陽回城以後,家裏的哥哥已經結婚,兄嫂和父母一起擠住在一室半戶的老公房裏。兄嫂住裏間,父母住外間,中間拉一條床單隔開,家裏已經沒有他落腳的地方。他無處可去,恰好有人介紹對象給他,他就匆匆與妻子麥超英結識並結婚,住在身為獨生女的麥超英家裏。
麥超英的父母在弄堂里開了家理髮店,陸向陽先跟着岳父學理髮修面的手藝,待出師後,岳父岳母就退休頤養天年,由他接手經營理髮店。當時改. 革開. 放的春風吹遍大地,陸向陽抓准了商機,為追求時髦的年輕人理燙電影和雜誌中的新潮髮型,由此賺取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桶金。他意識到,人們為了追求美和潮流,所願意話費的金錢與精力是無窮的,便將弄堂理髮店逐漸擴展成如今的美容美髮連鎖店。
陸向陽無疑是成功的,妻子麥超英在家是他的賢內助,在外是他的左膀右臂,兩夫妻胼手胝足,創下如今這爿偌大家業。若說兩人有什麼遺憾,大抵就是人到中年,卻沒有孩子了。由於家大業大,周圍頗有幾個遠近親戚,想讓他們過繼自家的孩子,以繼承陸向陽的事業。
但是陸向陽考慮了一段時間,在前年年初明確表示不會從親戚處過繼子女,包括他哥哥嫂子在內的陸家親戚非常不滿,覺得他是要便宜妻子麥超英家的人。
相反,麥家顯得非常平靜。雖然陸向陽是靠岳父岳母的理髮店發的家,但到底還是他和麥超英一手落腳做出里的產業,要怎麼處置,是他們兩夫妻的事。
是為了錢麼?陸向陽一死,由於沒有子女,所以妻子麥超英是唯一財產繼承人,也將是他死亡的唯一受益人。
但是——陳況敲了敲沙發扶手,耐人尋味的是,年初陸向陽去了趟美國,從美國回來後,他購買了一份人身意外保險,受益人是一個叫黃家妹的人。
黃家妹,是誰?
第三十七章假期 6 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