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以後,叱咤風雲一輩子的沈鐸沈老先生去世以後,沈家由沈鏞當家。後來,國共打內戰。沈鏞的三弟沈鎔就帶着三房的人馬去了國外。而沈鏞繼續留下來看守祖宗的產業。到了60年代以後,沈家的日子越來越潦倒……
「二爺爺,不是我說,你幹嘛守着家業不肯出國呢?!現在國內的情況都成這樣了。你還天天掃大馬路。怎麼就不開竅呢?!」
一個肥頭大耳,西裝革履的年輕人站在沈鏞的前面。在那個年代,這樣打扮的年輕人不多。而這個年輕人的身份是一名華僑。他是沈家的三房——沈鎔那一脈的人。是沈鎔最小的孫子,名叫沈方寸。小時候隨着爺爺出國。三十年後回國探親。
能取到這個探親的機會,不容易。這還要多虧中國和美國恢復了邦交,關係進入了蜜月期。一大批海外華僑,得以進入中國內地。
「不走!不走!」沈鏞決絕道:「沈家的宅子都空了。我再走,就沒人看啦!」
「二爺爺,你真是死腦筋。」沈方寸啐了一口。環顧着破破爛爛的祖宅:「難怪我爺爺說不要回中國來。這都成了什麼樣了!」
「你別急着走,替我帶一件東西給你爺爺。」說着,沈鏞從空蕩蕩的老宅子裏面,拿出一副破破爛爛的清代唐卡。
這唐代,就是現在沈悅手上拿着的這一張。
那會兒抄家,小件的古董埋在荷花塘里。大件的古董全部被填了火坑。只有一副三弟結婚時候買的唐卡還在。現在三弟在美國有了事業,只怕是這輩子都不打算回中國。於是他也要把東西歸還原主了。
沈方寸收下了唐卡:「成,東西我會交給我爺爺的。二爺爺,你也好之為之。」
畫面一轉,沈方寸探親完畢,轉道去了日本。一個穿着傳統和服的日本男子接待了他,旁邊坐着一名翻譯。
男子留着寸板頭,表情嚴肅,背後的牆上掛着一柄唐刀。
「你好,沈先生。歡迎你就神戶丸號的事情來日本商談。」
那沈方寸笑起來,臉上的橫肉一團團地抖動:「小坂先生客氣了,1945年,您的祖父小坂正雄和我沈家的家主沈悅一起在神戶丸號事故中去世。那咱們那就是一道上的人,所以,這個神戶丸號的打撈之事,也應該齊心協力!」
小坂先生點了點頭:「我祖父的船在鄱陽湖上失蹤了之後,日本軍方也組織了大規模的搜救,但他們只找到一個日本軍官的屍體。那屍體的衣服里還有一件唐代的鎏金高足杯。除此以外,一點線索也沒有。這件事至今,都三十多年了。」
「哎呀,那時候你來找我們沈家人多好啊!」沈方寸狗腿子做派:「我們沈家人,能看到任何古玩身上的淵源!只要是關乎古董的事兒,沈家人都能看個或多或少。那一件鎏金高足杯給我,我就能看出它身上發生了什麼!」
小坂先生眼光放了光:「那就麻煩沈先生了。」
說完,一個日本女人端着一個紫檀盒子過來了。打開,裏面就是那一件鎏金高足杯。
這是神戶丸號沉船事故的唯一物證了,而沈方寸拿起鎏金高足杯,仔仔細細打量起來。他也有鑒寶靈眼,打開看了半晌,卻是嘆了口氣:「傾覆神戶丸號的是鄱陽湖底陳友諒大軍的幽靈吶!要怪就怪當時船上有武則天的棺槨。」
「這話怎麼說?!」小坂先生急了。
「很簡單。陳友諒是個想做皇帝的人,他做不成皇帝,就和那烏泱泱的大軍成了水鬼。也不知道在老爺廟那一片水域呆了多少年,都修煉成陰兵了!這時候,一個真正的皇帝棺槨從他們上面駛過,那成王敗寇的水鬼怎麼能甘心?!」
小坂卻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言論,十分吃驚。
沈方寸繼續道:「憑藉我們沈家人的本事,找到神戶丸號的沉船之地並不難。但難的是如何從那一群陰兵手中搶過來沉船的寶藏。」
小坂先生也是蹙起了眉頭:「沈先生,請賜教。」
沈方寸不言語,反而盯住手中的一件鎏金的高足杯不放,那小坂先生想到了什麼,立即道:「沉船打撈上來之後,《蘭亭集序》,武則天棺槨,還有十分之七的寶藏都歸你們沈家。我只要我爺爺的屍骨,和十分之三的寶藏。」
「哈哈,好說好說。」沈方寸賊眉鼠眼:「聽說小坂先生手下有一支僱傭軍,而且專門從事文物的跨國買賣行動?」
這話是說得好聽。其實,「跨國買賣」的意思就是走私。
那小坂先生道:「是,我的祖父將乾陵的寶藏丟了之後,日本天皇也拋棄了我們小坂家族。我們的後人為了贖罪,開始搜羅各地的寶藏進貢。但是曾祖父交代的是:無論如何,都要將爺爺的屍骨帶回日本安葬。所以我們就……」
「明白,明白。」沈方寸道:「我們沈家也一樣。那個年頭,大家結了仇。但是仇恨不歸到後人身上,我沈家的家主沈悅和你的爺爺埋在一起,這也就是一種緣分。說不定,他們在陰間還做了……」本想說夫妻,但話到嘴邊,沈方寸道:「好朋友。」
小坂先生也笑了:「沈先生說笑了。那,你們沈家有什麼好辦法打撈上那一隻沉船嗎?」
「有。」沈方寸正色道:「不瞞你們說。我沈家是沈萬三的後人,也是和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有仇在身的。我的想法是:那一群陰兵聲勢浩大,就是動用峨眉山,茅山的所有道士尼姑,那也制服不了他們。不如……想法子安息。」
「安息?」
「對!」沈方寸眉飛色舞:「陳友諒和他的大軍,恨得是誰吶?!是奪了他們天下的泥娃子朱元璋!朱元璋的骨灰在哪裏?在南京明孝陵!只要把朱元璋的遺骸取出來,撒到鄱陽湖裏面,讓陳友諒的大軍啃去,吃去,他們就自然會安息了。」
「明孝陵?!」小坂先生大吃一驚:「那不是有中國的軍隊守護着的嗎?!」
「對,1960年明孝陵就被保護起來了,現在是什麼中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其實,就算我們帶着炸藥去炸明孝陵,那也於事無補。明孝陵當初建的時候,差點挖空了紫金山。連孫權墓也只是他的看門冢而已。那大的呀,無法想像。書上就說了,明孝陵是北斗七星的佈局,還是劉基,徐達、湯和等一班開國朝臣親自為朱元璋選的址。」
「那,該怎麼取出來朱元璋的骨灰?!」
「中國人做陵墓,肯定有個墓道。找到墓道入口就好辦多了。我倒是從前聽說過,這朱元璋的明孝陵入口的秘密,其實被那三個開國功臣家族的後代掌握着……後來,世事變遷。朱元璋大殺功臣,其中一個考慮就是想將當年幫他選陵墓的功臣滅口。後來,這三個人的後代全部改名換姓……我們得想法子找到他們。」
看到這裏,唐卡的記憶開始慢慢模糊起來。
那沈方寸的話語,也漸漸小了下去:「找到了以後,就威逼他們開口說出明孝陵的秘密。還有啊,武則天的寶藏這件事千萬不能泄露出去。我那死不開竅的二爺爺沈鏞……以後會是個麻煩。你替我把他做了。對了,他還有個兒子,也做了。」
沈悅的手指在顫抖。整個人都搖搖欲墜。她忍住沖天的怒氣,繼續看。
那小坂先生答應了沈方寸。沈方寸笑道:「那這件清代的唐卡,就算我的見面禮了。」
說完,唐卡從沈方寸的手上,轉移到了小坂先生的手上。畫面再一轉,已經是夜晚。一堆身高馬大,不同國籍的男子站在客廳。小坂先生坐在潔白的榻榻米上,囑咐道:「你們去中國瀋陽,做掉一個叫做沈鏞的男子和他所有的親人。」
「是!」
幾天以後,一個包袱就送到了小坂先生的面前。為首一黑人男子道:「老闆,這是沈鏞的人頭。他的兒子下落不明。我們會繼續追查。」
可笑的是,這人頭包袱就放在沈鏞送給沈方寸的清代唐卡上。小坂先生打開了包袱,確定了是沈鏞的沒錯,然後頷首:「一人賞五萬美元。」
而沈鏞那未乾涸的血跡,順着包袱慢慢蜿蜒而下,滴到了唐代上。凝固成了這一副唐卡上那一股深深的怨結之氣。
這時候,唐卡的記憶更淡了。只見沈方寸從幕後轉了過來,冷笑道:「二爺爺呀二爺爺。讓你早點離開中國你不聽……哎,也是找死。」又看向了小坂先生:「那先生以後打算怎麼辦?東北以後沒了沈家,古玩市場只怕要找另一個接頭人。」
「那,沈先生有什麼辦法?」
「我的兒子沈常青也老大不小了。不如讓他去東北,以後改頭換姓代替沈家。」沈方寸賊笑道:「當然,還要借一借小坂先生的秋風,才能把生意做大。等到掌握了大連的市場,到時候小坂先生想從中國內地走私文物,不就……」
沈方寸的言外之意是:不就不用跨國運輸,直接從大連海關走私,不就成了嗎?
「那就聽沈先生的。」那小坂先生十分恭敬道:「沈先生為了尋找寶藏,收拾家主的遺骸。大義滅親,我很佩服。」
沈方寸點了點頭,又走到他的案幾邊:「小坂先生,這回就是你的不對啦。把人頭放在這老唐卡上,怨氣都沾染了上去。」
「哦?!人死後還有怨氣?」
「有,要不然湖底怎麼會有陰兵。」沈方寸抽出唐卡:「東西看來我得收回來,改天我送一件乾淨的古董給先生,祝我們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畫面又一轉,似乎是上個世紀,美國的百老匯大街上。
這時候,唐卡的畫面已經很淡。依稀間,看到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接過了這副唐卡。又聽沈方寸道:「常青,這一回爹派你去大連,是為以後咱們和小坂先生合作,走私中國的古董打先鋒。你要把那裏的市場弄起來。」
「是,父親。」沈常青摩挲着唐卡,又問道:「這上面的……」
「是你二祖爺爺的血。」沈方寸面無表情:「以後除了咱們三房這一脈,沈家再無嫡系!你二祖爺爺的兒子和孫子還在外逃,我已經叮囑了小坂先生,找到了他們就滅口。」又指着唐卡:「你處理一下,不然就放進火里燒了。」
「是!」
最後一段記憶,是沈常青來到大連,改名為萬常青,開始了一段創業的旅程。而這一副唐卡,他隨手放進了家中的皮箱裏。
記憶結束。二叔那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似乎還瞪着大眼睛望着虛無。從那空洞的眼神里,她看到了瀋陽東港村五一七慘案的遇難者。那一家姓沈的,其實都是沈鏞的後代。他們都是死在小坂先生的「僱傭兵」手中。
忽然一口腥甜似乎要湧上喉嚨。沈悅蹙着眉,靠上了旁邊的牆壁。蕭牧看她臉色不對,立即伸手過來扶。
「怎麼樣?看出來了什麼?」
「沈家人內部自相殘殺,五一七案子的死者是萬常青的二侄子。萬常青的父親和日本人勾搭,引來國際僱傭兵……」她越說呼吸越沉重。心跳也越來越厲害。
自相殘殺啊!二叔死在三叔孫子的手上!
沈家……嗬嗬,沈家就是這麼「倒下」的嗎?!三叔的孫子和日本人勾結,妄圖染指武則天的寶藏……還有——她猜蝴蝶夫人號的案子——那個白化人是日本人手下的僱傭兵,又是蝴蝶夫人號慘案的製造者,那麼,沈方寸應該脫不了關係。
瘋了!沈家後代為了一船的寶藏,已經瘋了!
一陣接着一陣心痛泛濫而來,她好難受,哭都哭不出來。旁邊的蕭牧默默聽完了她的故事,然後把唐卡放回了皮箱子。
接着,蕭牧挽起她的胳膊,要去見萬常青萬老爺子。
「蕭大哥……我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她抬起頭,可憐兮兮地看着蕭牧:「我不要,不要和這些人一起吃飯!」
「不行。」蕭牧拒絕:「阿悅,別耍脾氣。見不到萬常青本人,那麼也無法知道更多的訊息。」
道理她都懂,但現在她只想和這「萬家人」拼命,替二叔報仇!替五一七慘案的受害者報仇!替沈家滅掉不肖子孫!怎麼坐的下去?!
「蕭大哥!」她有點氣急。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裏難受得緊:「我知道你今天來是要見萬老爺子的。但是我不要見他!他是劊子手!他和那個日本人……」她越說呼吸喘的越快,幾乎都透不過來氣,臉也開始漲的通紅。
但蕭牧這時候只是道:「阿悅,你冷靜一點,凡事要分場合。」
蕭牧骨子裏的冷血和無情,就在此時此刻露了出來。鋼鐵的意志尚存,怎麼可能會為什麼人所動。
「好,你一個人留下吃飯。我自己走!」沈悅看勸說不了他,就決絕地轉身離去。這一刻,她已經忍不住哭了出來,一臉淚水。
但是沒走幾步,她就不行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襲來,讓她覺得四肢麻痹,無法呼吸。忽然間,天旋地轉,她覺得自己往前栽倒,順便把旁邊的一個紅瓶子打碎了。
旁邊有女人的慘叫聲,蕭牧也跑了過來。蹲下身,卻看沈悅已經閉上了眼。一張小臉,白的嚇人。
「阿悅?!阿悅?!」蕭牧正想抱起她,忽然人群中衝出來一個人。是杜以澤,杜以澤比他更快一步抱起了沈悅。把她緊緊擁入了懷中——
「姐姐?!姐姐?!」
沈悅緊閉着眼,一動不動。而杜以澤的臉色也瞬間蒼白,他想也沒想,抱着沈悅沖了出去。剎那間,連人帶車消失在夜幕中。
一陣混亂當中,萬常青老先生和萬世軒都走了過來。只見地上有一小攤血,還有一隻被打碎了的清康熙郎窯紅釉穿帶直口瓶。旁邊,有人小聲道:「那個女的怎麼回事?」
「不知道,她忽然倒了下來。臉白的不得了。」
「不會是有心臟病吧?我爸心臟病發的時候就那個樣子。」
「這麼年輕,不可能吧……」
又有人注意到了:「對了,她本來和蕭牧蕭先生在一起講話的……咦?蕭先生呢?」
蕭牧已經緊隨其後,跟着杜以澤的車去了醫院。路上,遇上兩個紅燈,杜以澤都是直接闖過去的。到了醫院,他直接把沈悅抱到了急救室。醫生確認是心臟病突發。
那一刻高大帥氣的少年,差點腿軟跪下。
現在,他看着杜以澤上氣不接下氣地倚在牆壁上,醫生在搶救她。杜以澤就在外面,猙獰着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地磚。他走上前去,杜以澤又忽然暴起。
「姐姐有心臟病,你是想在公共場合謀殺她是嗎?!」少年拽住了他的衣領,又一拳揮向他的眼眶。惡狠狠的樣子:「蕭牧,你算什麼東西?!居然敢在我的眼皮底下把她弄成這樣?!」
「我說我事先不知道她有心臟病,這算不算理由?」他還是面無表情:「她現在怎麼樣了?」
「她死了我就把你弄死,她落下什麼病根我就讓你坐牢,她沒事了我也不會讓她再見你。」杜以澤精緻的眉眼,注滿了怒氣。
蕭牧道:「等她醒過來了……」
「她醒過來了,我會把她帶走。」杜以澤冷冽打斷他的話。
蕭牧卻是意識到了什麼,慍怒,然後小小的慚愧。想想那時候若是答應她一起走就好了。眼眶下滲透出絲絲的血痕。又咳嗽一聲,杜以澤的人已經過來了。
他問:「杜以澤,你怎麼樣?」
少年冷漠道:「蕭牧,你再不滾,我認識幾個哈佛的開顱手術專家,要不要介紹介紹?」
蕭牧沒答話,他知道自己已經犯錯。那麼就讓對的人做對的事。於是嘆了口氣,離開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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