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竹見晴初出言示意,於是狀似驚訝的盯着陳嬤嬤手裏的鐲子,說道:「開始沒在意,這一仔細看,那鐲子有些像小姐賞給我的那一支,前陣子順兒說要告了假去親戚家吃酒,沒得好看的首飾配衣裙像我借來着,我尋了半天就拿鑲紫珠子的金鐲子給她,她人不在,我就順手擱在她的妝奩盒子裏,最後順兒又不去吃酒了,我將這事也給忘了。」
「怪不得,我也瞧着那鐲子眼熟的很,」晴初接話道。
經這一提,趙姨娘拿起陳嬤嬤捧着的鐲子仔細看了看,不禁訝異道:「這紫珠子比侯爺送我的鐲子要小,顏色也淡了許多。」
晴初猶疑着開口:「鐲子內側可有一個初字的劃痕?」
趙姨娘將鐲子翻側過來一瞧,還真有個用利器刻的歪歪扭扭的初字。這一下,在場人的神色都變幻起來。
「這,這不是我那隻鐲子。」趙姨娘唯唯諾諾地說着,將目光投向大太太。
大太太不好發話,董姨媽用目光望了望紅雯,陳嬤嬤立馬會意,說道:「再搜一遍。」
晴初並未阻攔,金順兒屋裏又被翻查了一遍,可惜無果,並沒有找到鑲紫珠的金鐲子了。
紅雯此時也是緊張異常,怎麼可能會沒有,明明她就將鐲子藏在了金順兒的妝奩屜子裏。知曉栽贓內情的一干人等都心中詫異,將疑問的目光拋向了紅雯。
金順兒的屋子遍搜無果,晴初哀聲道:「出了這等冤枉事,受累了灼華苑的丫鬟我也有過錯。」
紅玉募得出聲道:「奴婢知道小姐一心護着咱們,但難免有些搬弄是非的人,」紅玉鄙夷地看了紅雯一眼,又道:「我願意讓太太的人搜,咱雖然是丫頭,行得正就啥也不怕,只有真正做了虧心事的人才會怕。」
紅玉一說,灼華苑的丫鬟紛紛揚言願意讓太太的人搜,且都對紅雯吃裏扒外的行為極為鄙夷。
晴初不免落了淚,哽咽着半天說不出話來。
妙竹對陳嬤嬤說道:「陳嬤嬤先去搜紅玉的屋子罷。」
大太太沒說話,但事已至此,也得硬着頭皮查下去,於是點頭首肯了。陳嬤嬤帶着婆子就去了紅玉的屋子。
過了半會,陳嬤嬤突然欣喜地用手帕子捧着一個鑲紫珠子的金鐲子出來,「找着了,定是這個了,壓在了枕頭下面。」
這會趙姨娘見着了鐲子,可就仔仔細細瞧了半晌說道:「沒錯,這個是侯爺送我的那鐲子。」
「從哪裏找着的?」董姨媽問道。
「紅玉屋子裏的枕頭下面。」陳嬤嬤說道。
紅玉一聽,卻是絲毫也不懼怕,冷冷說道:「是在紅雯床上的枕頭下發現的。」
紅雯立馬辯駁道:「胡說!」
紅玉「哼」了一聲,「那麼多人都瞧見了,就是紅雯的枕頭下發現的鐲子,我跟她睡一個屋子的,沒想到賊倒是喊捉賊!」
跟過去搜屋子的不僅有大太太的人,還有灼華苑的人,眾目睽睽之下紅雯的辯駁十分無力。
「你!你!」紅雯向大太太哭訴,「太太,這是栽贓!怎麼可能是我!」
此情此景,就算大太太一行人知曉不是紅雯偷的,但是那麼多雙眼睛親眼見到的從紅雯枕頭下發現的,一下子也回天無術。
陳嬤嬤還想幫紅雯說幾句話,將此事再盤查盤查。
晴初倏爾流着淚哽咽道:「太太,雖然是紅雯偷了鐲子,也有我這個做主子的教導不力,她畢竟與我主僕一場,太太打完她四十板子後,還請發賣個好人家,讓她下半生有個着落。」
「這樣的人,小姐何必同情她!」紅玉直言道。
晴初看着跪在地上紅雯,不免哀嘆一聲。她的這番話坐實了紅雯的罪名,之前如何懲戒金順兒,那麼就要一樣的懲戒紅雯,眾目睽睽之下,若是大太太懲戒之法有偏差,何以服人。除非紅雯供出栽贓之事,將大太太一干都拖下水,不然要免罰是不可能的了。
「太太!您知道的,定是有人栽贓我,這鐲子不是我偷的!」紅雯還在求大太太開恩。
董姨媽見此景,趕緊對陳嬤嬤說道:「還不去捂了紅雯的嘴拖下去打板子!」言下之意,莫要紅雯發了瘋將事實給抖了出來。
紅雯聞言後,先是更加強烈的哭訴,看着聽命過來拖她的婆子,猛地頹然坐在地上笑了起來,「太太,你……」
她還未說完,董姨媽就大聲道:「動作還不快些!」
陳嬤嬤一個激靈,跟一眾婆子捂了紅雯的嘴。紅雯流着淚使勁兒掙扎着要說話,還將捂她嘴的婆子的手咬出了一道血印子。
陳嬤嬤上前就是幾個耳光打過去,將紅雯給打得懵了過去,兩眼怔怔地沒了靈氣。
「快拖下去!」陳嬤嬤說道。
沒多會,紅雯就消失在眾人的視野。
「自作孽不可活!」紅玉呸了一聲,她也是半知情的一個人,起先小姐讓她將紅雯藏在金順兒屋裏的鐲子放到紅玉的床上時,她還不明所以。今日紅雯來了這麼一出賊喊捉賊,紅玉算是開竅懂了些,敢情兒紅雯是要栽贓給金順兒,將金順兒趕出府去,好一個蛇蠍心腸。紅玉心中一陣氣,替金順兒鳴不平。
晴初的這將計就計,最主要的就是名正言順的將紅雯趕了走,紅雯是大太太的人,隨便動不得,動了首先就得罪了大太太。就算明知她是背主之人,大太太才是薛府的侯夫人,晴初決不能自己尋由頭來趕人。順道的也收攏了灼華苑眾丫鬟的信任。明眼人其實瞧得出紅雯依仗了大太太,金順兒被冤枉求的是小姐,紅雯求的卻是大太太,心中關係不言而喻。
只是,這一出苦了金順兒。本來晴初是可以將金順兒摘出來,獨獨懲戒了紅玉的。但是,從紅雯有心栽贓金順兒而不栽贓別人來看,明顯是因着前幾日紅雯與金順兒的口角。金順兒不撞南牆是難長記性的,所幸就讓她嘗一回苦頭。她本就聰慧伶俐,應該能想通其中的關節。
紅雯已被帶了下去,晴初上前給大太太台階下,恭敬道:「今日多虧有太太,不僅替姨奶奶找回了鐲子,也懲治了我院子裏偷盜的丫鬟。」
大太太順着接話:「以後自己的丫頭還要多教導才是。」
晴初道:「謹聽太太教誨。」
之後大太太等人並丫鬟嬤嬤都相繼離開了。
金順兒還跪在地上,臉色灰白,這一驚一乍的令她好半天晃不過神來。
妙竹和紅玉趕緊兒過去將她從地上給扶了起來。
「我那有上好的藥膏,給順兒塗抹一二,臉上莫留下疤了。」晴初說道。
金順兒聞言怔怔看着晴初,好一會才哽出幾個字,「謝小姐。」
晴初擺擺手,「扶她下去休息,好好想想今天的事兒,有疑問都可以找我來談。」
金順兒點頭應了,紅玉和妙竹就慢慢攙扶着她回房。
晴初看着金順兒頹然的背影嘆了口氣,受些委屈也是為了她好。晴初緩緩邁着步子回至屋裏,心上總似有東西擱着,鬧得慌。於是執起筆來,強自認真地開始練字。然那心緒卻依然久久不能因此平靜下來。
在這裏,奴婢的一生可能就因為主子的一句話而被註定。紅雯那個丫頭縱有萬般不是,卻也是個人,打個四十板子幾乎就要了半條命,發賣或配差了人,這輩子就當是毀了罷。
雖說晴初只是將計就計,卻也是第一次設計害了人去。
晴初晃晃神,覺得自己不該如此作想,因為若是紅雯的奸計得了懲,被毀的就是金順兒了。那樣狠毒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和憐憫。
晴初難以平靜,丟了筆直直坐在凳子上,滿臉的郁愁,抬眼間,就見到韓嬤嬤正靜靜看着她。
「嬤嬤回來了。」晴初漫不經心地說道。
「姑娘懲治紅雯的事我都聽妙竹說了。」韓嬤嬤說道。
晴初低低地「恩」了一聲。
「姑娘能有如此聰慧,嬤嬤十分欣慰,但不是嬤嬤說大話,在宮裏比姑娘聰慧的不在少數,這群聰慧之人先不論飛黃騰達,能活下來的都是極少數。聰明反被聰明誤了,通常都是兩個原因所致,一則不夠傻,二則不夠狠,」嬤嬤說道,「越是聰慧就越要藏拙,鋒芒畢露就容易被當成眾人的靶子,這一點想必姑娘還是能明白。」
晴初又「恩」了一聲。
「誰生下來不是純善之人,都是經歷得多了才變得心腸越來越硬。姑娘若生在農家,一輩子也出不了百里多的地,身邊的人多數也就求個溫飽,那純善些又無妨。然姑娘生在這樣的人家,身邊多得是有求有欲之人,姑娘無法控制別人的妄欲,僅僅能保證自己不被別人的妄欲所害。反言之,姑娘這樣的出身想好好過日子其實也是一種妄欲。」
晴初皺起眉頭,「只是想好好過日子難道也算妄欲?」
韓嬤嬤似笑非笑,「從前啊,有嬪妃就在嘆,我從不害人只是想在宮裏好好活着罷了,怎麼會有人來加害自己?殊不知在別的嬪妃眼裏,你活着就是個禍害。帝王只有一個,你活着就分了我的寵,礙了我的眼,不如死了好。」
「又非神佛,誰都有妄欲,因妄欲而有所為,是人之常情,只要恪守底線保住本心就好。紅雯為欲,姑娘也為欲,沒有對錯高低,只有勝負輸贏,勝了欲生,輸了欲亡,都是平等相對,姑娘何必耿耿於懷。」
晴初抿着唇,眸子垂下,還在想着韓嬤嬤的話。
韓嬤嬤暗道姑娘還小,路還長得很,一點點來罷。她也不再多言,悄然退了下去。
晴初神情恍惚地坐了許久,連飯也不願吃就睡下了。
翌日,晴初就病了,同時病得還有金順兒,兩人皆是神情萎靡,臥床不起。
灼華苑出了個做賊喊捉賊的紅雯,那麼多人見的,想不傳出來都難,府里都對這事議論紛紛。加上晴初因此病了,都將這事給連在一塊。
平素里晴初的為人大家都還算得服氣,免不了對她抱持着同情態度。灼華苑裡的丫鬟們將紅雯好吃懶做的事兒也使勁兒抖,眾人皆道晴初這主子太過寬厚,未好好敲打下人才得今日之果。
太夫人知曉了紅雯這事,總是叨念着府裏頭逸哥兒病,初丫頭也病,都是她的心窩子,還讓她這個老太太怎麼安生。
張太醫被請來為晴初看病,他言之是氣血虧柔,又輕微受寒,吃幾幅方子,莫在怒惱鬱結,很快就能好了。
金順兒是實實在在的心病,將那日發生的事反反覆覆想通了一回,這人就立馬神光煥發起來。身子一爽利,金順兒就巴巴的每日在晴初床邊上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