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敵不足的下場就是措手不及。
帶着湘軍兵臨隔江相望的黃州府與武昌縣城下後,不擅長打突擊戰的曾國藩不但繼續採取先求穩守後圖進取的穩妥策略,還把主力放到了北岸的黃州府戰場,僅以偏師監視武昌縣的太平軍。對此,湘軍諸將紛紛大惑不解,都向曾國藩問道:「大帥,黃州府城比武昌縣城難打,我們應該先打最有把握的武昌縣城才對,怎麼舍易取難,把主力放在北岸先打黃州府城?」
「因為我們先打武昌縣,黃州長毛必然會出兵救援,但我們先打黃州府,武昌縣長毛必不敢出兵救黃州!」
「此前因為我們錢糧不足,遲遲未來攻打黃州府武昌縣,給了長毛在黃武一線修築堅固城防工事的時間,我們現在發起進攻,無論是先打一座城池,急切之間都很難得手。黃州府的長毛強,武昌縣的長毛弱,我們先打武昌縣不能迅速得手,黃州長毛必然會見縫插針,突出奇兵偷襲我軍背後,我們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重蹈楊定國的覆轍。」
「但我們先打黃州府,情況就完全不同了。武昌縣的長毛兵力孱弱,既沒有足夠實力救援黃州長毛,就算勉強出戰,也會給我軍乘機在野戰中將其殲滅的機會!所以舍易取難先打黃州府城,反而對我軍最為有利!」
聽完了曾國藩無比自信的解釋,湘軍眾將這才恍然大悟,齊贊大帥英明。而結果也正如曾國藩所料,他這一手果然打了太平軍一個措手不及,萬沒料到湘軍會先來打黃州府城的鐘廷生只能是一邊命令武昌縣駐軍不得輕舉妄動,黃州戰場放棄城外營地全面退守府城,一邊趕緊派人向下游的田家鎮求援。然而信使卻在半道被湘軍水師攔截,曾國藩得意洋洋,一邊加強封鎖江面航道,一邊全力準備攻城。再接着……
再接着曾國藩就也被太平軍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事隔僅一天,就有一支由百餘條小拔船組成的太平軍水師船隊出現在了湘軍面前,考慮到太平軍水師駐紮在田家鎮距離遙遠,短時間內可能趕來增援黃武戰場,湘軍水師竟然一度認為這支船隊是武昌縣或者黃州府的太平軍船隊,為了殲滅敵人的水上力量果斷出兵交戰,那支太平軍船隊則掉頭下游跑,湘軍水師大將彭玉麟貪功緊追不捨,被誘到了巴河下游,數以千計的太平軍小拔船突然殺出,四面重圍彭玉麟,湘軍水師船大難掉頭,衝鋒逆風回撤逆水,機動力幾乎完全喪失,輕便靈活的小拔船則是在寬闊江面上盡情馳騁,不斷穿插突襲,把湘軍各船逐漸切割包圍,打得湘軍水師鬼哭狼嚎,只要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收到了彭玉麟軍遇伏的消息,曾國藩也慌了手腳,顧不得保存實力只能是命令湘軍水師傾巢出動來救彭玉麟,最後靠着湘軍水師的全力救援,彭玉麟軍倒是僥倖躲過了滅頂之再,但是帶來的三十四艘戰船卻被太平軍擊沉焚毀八艘,俘虜五艘其中還包括一艘價格昂貴的紅單船,剩下船隻也大都帶傷,同時來救彭玉麟的湘軍水師主力也在激戰中被擊毀四艘,重創兩艘,損失相當之慘重。
神速來援的太平軍水師初戰告捷後,曾國藩也就沒了一舉拿下黃州府城和武昌縣城的把握,相反的,因為水上力量遭到重創,無力取得江面優勢,湘軍在南岸偏師還有被太平軍反過來包圍的危險,逼得曾國藩不得不向駐紮在葛店的湖北清軍楊定國部求助,請楊定國趕緊東進與湘軍偏師會合,補強南岸力量。
消息傳回武昌府城,吳超越暗暗幸災樂禍之餘,也多少有些擔心唇亡齒寒——老師再不是東西也是老師,曾老師和湘軍如果完了,武昌府城和即將下金蛋的漢口港可也同樣保不住。所以吳超越也沒敢掉以輕心,勸說官文以大局為重讓楊定國全力支援湘軍偏師的同時,吳超越又一邊加強武昌府城的戒備,一邊派出大量人手偵察下遊動靜,刺探太平軍的虛實。
還算好,斥候細作的偵察報告很快表明,太平軍這次的出兵規模不如上次攻打武昌府城那麼大,沒有從陸路進兵來的全是水軍,兵力雖暫時無法探明,但是從太平軍水師並沒有大量登陸入城增援這點分析,太平軍水師的可登陸作戰力量即便有也不多。
根據這一分析,又結合武黃戰場的實際情況,吳超越替老師精心研究出了一個作戰計劃——覺得湘軍應該揚長避短,發揮陸上實力強大的優勢,以陸師猛攻黃州府城或者武昌縣城,迫使太平軍出動水師救援陸上守軍,湘軍水師屯兵上游,有機會就出擊突襲太平軍水師,沒機會就讓陸師負責牽制太平軍的登陸援軍,只要能夠把太平軍水師的作戰力量大量吸引上岸,湘軍水師同樣可以獲得突襲奇勝的機會。
作戰計劃擬定出來,再讓趙烈文代筆寫信給曾國藩建議實施時,趙烈文卻沒有急着動筆,還向吳超越提醒道:「慰亭,你的戰術計劃雖然可行,也有不小把握,但這麼做肯定會讓湘軍陸師付出不小代價,以你老師的脾氣,就算明知道你的建議是對了,只怕也會拒絕採納。」
吳超越當然知道趙烈文說的是實情,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管他,先把作戰計劃告訴他,采不採納隨便他,他採納當然最好,他如果死活不聽,我也沒辦法。反正對他這個老師,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趙烈文無奈的點頭,提筆作書替吳超越寫了書信,然而曾國藩的反應卻不幸被趙烈文料中,收到了吳超越快船送來的書信後,曾國藩的第一反應就是勃然大怒,拍着帥案怒吼道:「狂妄小兒,乳臭未乾,竟然就敢對本帥指手畫腳!」
旁邊的劉蓉和羅澤南等心腹幕僚驚問原因,曾國藩把吳超越書信拿給他們看了以後,劉蓉和羅澤南卻是神色遲疑,半晌羅澤南才說道:「大帥,吳超越對你指手畫腳,雖有不敬,但是他提出的作戰計劃,卻相當可行,大帥何不考慮採納實施?」
曾國藩不說話,其實曾國藩也知道吳超越的建議可行,此前也一度考慮過如此用兵,但是一想到這麼做需要付出的代價,曾國藩卻又下意識的打消了這個念頭。所以即便有羅澤南給吳超越幫腔,曾國藩猶豫再三還是搖了頭,說道:「太冒險了,我軍並不擅長攻堅,強行攻城如果不能逼迫長毛水師登陸增援,我們的損失肯定不小。謹慎為上,這樣的冒險計劃,不到最後關頭,我們還是不用為妙。」
羅澤南當然也知道曾國藩這是想要保存實力,雖沒有點破,卻又建議道:「那麼,叫楊定國在南岸猛攻武昌縣城如何?就算他攻不下城池,只要能夠誘使長毛水師登陸作戰,我們的水師也能贏得破敵機會。」
讓湖北綠營打攻堅戰,曾國藩自然不會拒絕,然並卵,即便楊定國仰仗有湘軍偏師胡林翼部保護,鼓起勇氣向武昌縣小城發起了多次進攻,肉腳到了極點的綠營兵卻依然只是在城下遠遠開槍,根本不敢真正發蟻附進攻,當然也就沒辦法誘使太平軍水師登城作戰。武黃戰場也因此陷入消極對峙,湘軍和太平軍誰都想後發制人,也誰都不想先出手露出破綻,互相之間就是比拼糧草後勤的消耗,態勢與清軍江南大營和南京城裏的太平軍一般無二。
在此期間,心急如焚的官文和負責糧草後勤的吳超越當然是一再催促曾國藩進兵,可是曾國藩卻全都置之不理,料定官文和吳超越不敢拿他怎麼樣,充耳不聞。結果必須仰仗曾國藩保衛湖北的官文和吳超越也真不敢拿曾國藩怎麼樣,反倒還得讓信使賠盡笑臉,言語中連一句重話都不敢說。
消極對峙的局面終於在二十多天後出現了一點改變,四月二十八這天,一支由六條蒸汽船和兩條風帆戰船組成的船隊突然出現在了長江下游,懸掛着英法兩國的旗幟,冒着滾滾黑煙,直接向着武黃戰場這邊駛來。首當其衝的太平軍水師趕緊出兵阻攔,然而經過一番交涉後,太平軍水師還是乖乖讓路放行,蒸汽船隊繼續轟鳴西上,又進入了湘軍水師的防區。
曾國藩當然早就知道了滿清朝廷已經批准對英法兩國開放長江航線的事,但是職責使然,曾國藩還是派了人登上洋人的聯合艦隊聯絡交涉,了解他們的來意和是否混雜有並非英法兩國的他國洋船。結果使者很快回報,說道:「稟大帥,八條船有六條是英吉利船,兩條是法蘭西船,沒有其他洋人國家的船隻。他們帶隊的首領自稱叫小包令,說是去漢口建立通商口岸。」
「洋人是不是和傳說中一樣,長得怪模怪樣,金頭髮藍眼睛?」從沒見過洋人的曾國藩好奇問道。
「回大帥,洋人是長得很怪,頭髮什麼樣顏色的都有,眼睛也有藍有黃,鼻樑還特別高。」使者如實回答道:「他們說話的腔調也很怪,很難完全聽懂他們在說什麼。他們的禮節更怪,一見面就要摸小人的手。還有幾個穿着黑衣服的洋人,象是洋和尚,拉着小人的手非要問我們軍隊裏有沒有信洋教的人。」
「蠻夷猖獗,大清難安啊。」曾國藩痛心疾首的呻吟了一句,然後趕緊揮手說道:「讓他們走,讓他們趕緊走,讓他們去漢口和吳超越打交道去,這事是他的拿手好戲。」
還是使者應諾去傳令讓路放行後,曾國藩才又猛的想起一件大事,忙向旁邊的心腹劉蓉吩咐道:「快,馬上派幾個人去漢口,去看看這些洋人是怎麼和吳超越打交道的,還有看看洋人有沒有給吳超越送來什麼洋槍洋炮。如果有,一定要弄清楚數目是多少。」
…………
洋人船隊的到來當然在武昌與漢陽兩府引起了巨大轟動,冒着黑煙的蒸汽船還沒靠上剛修建的深水碼頭,碼頭周邊就已經是人山人海,擠滿了看熱鬧的兩府百姓,而再看到怪模怪樣的洋人在船舷旁邊揮帽致敬時,百姓人群中自然又爆發出了山崩海嘯的喧譁聲,驚呼好奇,還有許多怯極而走。甚至就連湖廣總督官文,也是在望遠鏡里剛大概看清洋人的模樣,也嚇得趕緊放棄過江迎接的打算,爬上轎子飛奔回武昌府城當鴕鳥。
對反應最激烈的當然是咱們的吳小買辦,貴為湖北巡撫,眾目睽睽之下,吳超越竟然在碼頭上直接給了小包令一個熊抱,激動的大吼大叫,「包令先生,你總算是來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們等得有多辛苦?」
「吳,我們沒能儘快趕到漢口與你見面,責任應該由太平天國承擔。」小包令微笑着解釋道:「我們花了不少的時間,甚至威脅動用武力,才說服了太平天國同意對我們開放長江航道,允許我們自由來往於他們的防區。假如不是洪仁玕先生從中斡旋,我們或許還要過很長時間才能來到這裏與你見面。」
「那你們付出了什麼代價?」吳超越趕緊問,也趕緊要求小包令用英語回答。
「關稅,還有向太平天國出售武器,以及不許在他們的控制地里傳教和修建教堂。」小包令聳聳肩膀,很坦白的用英語回答道:「如果不是阿禮國先生早早就向我的父親建議不要和那幫瘋子討論宗教問題,並且成功的說服了我的父親同意,我或許就不會在這件事上做出讓步。」
「沒事,沒事,想傳教建教堂,漢口這邊隨便你們怎麼傳,想怎麼傳教修教堂都行。」吳超越流露賣國嘴臉,說道:「我現在是湖北巡撫,湖北民政我說了算,我允許你們傳教,還幫你們解釋誤會。而且我還已經在漢口買了一塊土地,送給你們建教堂。」
「吳,就是因為有你在湖北,所以我們才寧可對太平天國做出讓步,也一定要疏通長江航線,來漢口和你見面啊。」
小包令大笑着對吳超越說出實情,然後話音未落,吳超越就已經被麥都思、孟鎮升等一大堆老熟人重重包圍,吳超越則盡情的與這些洋人朋友噓寒問暖,盡情發泄這段時間被孤立在湖北內陸的愁悶。最後,還是在黃勝、容閎等人帶着親切笑容出現在吳超越面前時,吳超越才撇開眾人撲了上去,拉住黃勝就問,「東西帶來了沒有?」
「沒……。」
黃勝故意拖長了尾音,然後直到吳超越露出恐慌神色,黃勝才微笑着補充道:「沒有當然是不可能的,放心吧,撫台大人你要的東西,一樣沒少,全都帶來了!」
聽到這話,吳超越雙手合十,高舉過頭,閉上眼睛向上天重重一拜,然後轉過身去,衝着黃大傻和聶士成等部將大吼道:「傳令全軍,讓每一位湖北新軍將士都知道,我們熬出來了!從現在開始,全軍換裝,武器裝備,衣帽鞋襪,全部換嶄新的!把那些舊衣服舊槍舊炮,全都給我扔了!」
說罷,吳超越又一指劉坤一,大吼道:「劉坤一,你也一樣,把你的那些破槍全給我扔了,全部換裝擊針槍和米尼槍!」
劉坤一驚喜應諾的時候,旁邊的小包令卻又微笑說道:「吳,如果你有舊船的話,也可以全扔了,換新船。」
吳超越驚訝來看小包令時,小包令笑笑,指指自己船隊中僅有的兩條非蒸汽動力的風帆戰船,說道:「吳,這兩艘風帆戰列艦,是剛從我們英國皇家海軍退役的戰船,吃水淺適合在內陸水道作戰,全橡木船身,吃水線以下全部包裹黃銅,雙層炮甲板,每艘船裝備五十門火炮。我父親知道你一定很需要它們,就讓我把這兩艘船都帶到了漢口,詢問你是否願意購買?」
「可以賣給我?」吳超越的眼睛裏都是星星了,忙向小包令問道:「親愛的包令先生,那你能要多少價?還有,你把船賣給我,太平天國那邊會不會有什麼反應?會不會影響到你們在長江航路上的自由通行?」
「吳,感謝你對我們的關心,但沒關係,我們在與太平天國議定的協議中,也同樣答應了向太平天國出售包括船隻在內的武器。而且在這之前,我們也沒少向你們的朝廷出售船隻。」
兩邊賣武器的小包令回答得十分坦白,然後又微笑說道:「至於價格,吳,我父親說了,看在你和我們友誼的份上,這兩艘中古船連同武器,你給六萬銀元就行了。但是必須用銀元或者白銀支付現款,還有你如果需要僱傭我們英國的教官培訓你的水手,需要另外支付現銀。」
又看看那兩條至少有七八成新的戰列艦,隨便一條都比自己理髮匠老師王牌戰船小型紅單船火力強出幾倍的戰船,吳超越再一次當眾熊報了小包令,語帶哽咽的說道:「上帝保佑女王,包令先生,我們永遠都是最親密的朋友!」
小包令含笑反抱吳超越,心說如果不是我父親準備向國內建議扶持你,如果不是我們要逼迫太平天國向我們購買更多的戰船,能賣你這麼低的價格?然而吳超越接下來的話卻又讓小包令徹底無語——吳超越無比期待的向小包令問道:「親愛的包令先生,能不能用這個價格再賣十條給我?還有,能不能請你們英國的海軍教官,免費幫我培訓水手和炮兵?」
吳超越貪得無厭的無恥要求當然遭到了小包令的斷然拒絕,原本還打算把十條船轉手出售幾條賺回本錢的吳超越大失所望,也只好轉向了在旁邊聽得莫名其妙的吳軍水師營官王孚,指着那兩條戰列艦吼道:「王孚,看到沒有?從今以後,那兩條船我就交給你了!帶着這兩條戰列艦替我多打些勝仗,以後我讓你開上火輪戰艦!」
王孚及他帶來的吳軍水師將士先是目瞪口呆,然後還在確認了吳超越已經把那兩條威風凜凜的戰列艦買下後,王孚等人才歡呼着沖向那兩條戰列艦,不少人還激動得流下了眼淚,「好大的船!我做夢都沒想過能坐上這樣的大船啊!」
時隔僅一天,三千湖北團練全部換裝完畢,包括並非吳超越嫡系的劉坤一莊字營在內,衣帽鞋襪,武器裝備,全都是一片嶄新,擊針槍和米尼槍的雪亮刺刀陽光下晃得人眼疼,沉重的後膛炮與臼炮威風凜凜,更有兩條懸掛着吳字大旗的戰列艦在寬闊的長江水面上橫衝直撞,揚威耀武。
眼線把消息帶回了武黃戰場後,吳超越的理髮匠老師先是目瞪口呆,然後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拍着額頭懊悔道:「過了!前些天實在是太過了!早知道洋人會給慰亭送來這麼多好東西,本帥之前就不該把他逼那麼狠,不該把他逼得那麼狠啊!這下子,再想從這個小滑頭手裏弄到好東西,難如登天了。」
ps:資料不足,當時的船隻價格難考,1862年滿清朝廷向英國人購買一支由三艘中型蒸汽炮船和四艘蒸汽炮船組成的船隊,共計支付紋銀一百零七萬兩。鴉片戰爭時林則徐向美國人轉手出售給林則徐的英國風帆戰船甘米力治號,美國人向英國人購買時連同武器共支付白銀約四萬七千兩。甘米力治號裝炮三十四門為五級艦,書中小包令出售給主角的是裝炮五十門的四級艦,考慮到主角光環和風帆戰船的逐漸淘汰貶值,六萬銀元應該為比較合理的良心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