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吳超越討伐偽滿州國的檄文傳到了瀋陽之後,慈禧就細心的發現,自己的身邊突然多了一些眼睛,秘密的注視着自己的一舉一動,甚至就連一些跟隨自己多年的太監宮女,也似乎變得不再那麼可靠,每當自己與外人接觸時,這些太監和宮女都會自然不自然的豎起耳朵,用心傾聽自己與外人接觸的言語。
這一點在慈禧與自己的親人接觸時表現得最明顯,與已經當上御前侍衛的大弟弟照祥見面時就不用說了,身邊的宮女太監幾乎就沒轉移過注意力,一直都在死死盯着自己和照祥姐弟。與兩個未成年的弟弟桂祥和福祥見面時也是如此,當時自己不過是想檢查一下兩個弟弟近來的學業,叫兩個弟弟背了一下書,讓他們在宮裏多呆了一點時間,慈安當天晚上就專門跑過來提起了這件事,有一句沒一句的要自己注意身份,少和娘家人往來,不要落下外戚干政的話柄,嚇得慈禧從那天以後就再沒敢和三個弟弟再見一面。
當然了,有來也有往,精明過人的慈禧也沒少在暗中盯着慈安,受過慈禧大恩的太監總管安德海就是專門替慈禧幹這事,慈安在宮裏說了什麼重要的話,做了什麼重要的事,慈禧也大概能夠知道。不過慈安在這方面要比慈禧坦蕩得多,既很少與娘家人見面,也從不瞞着慈禧私下裏和外臣往來,所以即便在是否北上黑龍江這件事上和慈安生出了隔閡,慈禧也一直能夠和慈安保持相安無事,再沒有什麼新的矛盾。
這一情況或許要註定出現改變,這一天的下午,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安德海突然悄悄跑來打小報告,說是鬼子六進了宮和慈安見面。慈禧聽了大驚,忙低聲問道:「恭王爺大概什麼時候進的宮?」
「具體不清楚,但肯定有一段時間了。」安德海低聲答道:「是小菩子給奴才遞的消息,他是看到恭王爺進了宮後,想辦法在東宮太監總管陳福那裏告的假,然後才把消息送了出來。」
慈禧頗為端正清秀的臉龐上露出冷笑,暗道:「進了宮直接去找東太后,又直到現在都還沒有知會哀家,看來恭王爺和東太后,是在背着我謀劃什麼大事了。等着吧,十有八九會有大事發生了。」
還是被慈禧料中,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後,東太后慈安果然派人來請慈禧過去見面,還說是有軍國大事要和慈禧商量。慈禧聞報也不驚慌,很坦然的就馬上來見慈安,結果在見到慈安和鬼子六時,慈禧又細心的發現,慈安面前的案幾之上,還放着一個貼有封條的黃綢緞面盒子——大小長短,剛好放得下一道聖旨。
「老六?你怎麼也在?什麼時候進的宮?」
規規矩矩的向慈安行了禮後,慈禧又很詫異的向鬼子六問了上面的話,鬼子六則恭敬答道:「回皇嫂,臣弟剛進宮不久,因為事情緊急,沒有立即向皇嫂稟報,失禮之處,萬望皇嫂恕罪。」
「哦,什麼事情這麼緊急?」慈禧不動聲色的又問道。
「回皇嫂,是個壞消息,新民城被吳賊攻破了。」
鬼子六的回答讓慈禧真正吃了一驚,慈禧趕緊追問詳細時,鬼子六這才把新民失守的前後經過大概說了,也順便介紹了一下吳軍主力的火力強大,無可抵擋。結果聽話聽音,鬼子六還沒把話全部說完,慈禧的心裏就有了準備,心中暗道:「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慈安這個婊子要逼着我帶着皇上和她一起去黑龍江了。」
沒有任何的意外,鬼子六說完之後,慈安果然抹着眼角開了口,說道:「妹妹,情況你已經知道了,事情到了這步,我們也必須要做一個決斷了。剛才老六已經去見了羅剎公使熱梅尼,那個熱梅尼向我們提出了兩個條件,一是讓他們的軍隊進駐盛京城,第二是要我們姐妹馬上帶着皇上去黑龍江,還說如果我們不答應這兩個條件,他們就會退兵,不再幫我們打吳賊。」
「圖窮匕見。」慈禧十分冷靜答道:「羅剎人逼着我們姐妹帶着皇上去黑龍江,目的就只是一個,想乘機劫持我們姐妹和皇上,挾天子以令諸侯,乘機吞併我們滿州國。」
「羅剎人的目的,我當然也明白。」慈安又抹了眼角,說道:「可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們姐妹和皇上也只剩下趕緊去黑龍江一條路可走了,剛才我和老六商量了一下,覺得我們沒有任何多餘的選擇,只能是帶着皇上趕緊走,留下老六和崇厚帶着軍隊守盛京。這樣一來,能保住盛京當然最好,我們姐妹和皇上將來還可以回來,如果實在保不住盛京,我們也還可以在黑龍江重建滿州朝廷,繼續和吳賊周旋。」
「是啊,皇嫂,我們就只剩下這一個選擇了。」鬼子六也說道:「雖然羅剎人要你們北上不是安什麼好心,可你們和皇上繼續留在盛京,如果盛京城池有什麼閃失,我們滿州國就馬上是被吳賊軍隊一網打盡的下場,再沒有任何東山再起的希望。只有請你們趕緊帶着皇上北上黑龍江,我們滿州國才能留下最後的希望。」
最後攤牌的關鍵時刻終於到來,精明過人的慈禧當然表現得比平時更加冷靜,先是看了一眼慈安面前那個黃綢緞面的盒子,慈禧稍微躊躇了一下,很快就點了點頭,說道:「好吧,既然姐姐和老六都覺得應該走,那我們就帶着皇上去黑龍江吧。」
「答應了?!」
慈安和鬼子六都有些傻眼,都沒想到慈禧會答應得這麼爽快,慈禧卻是神情冷靜,又說道:「可是姐姐,還有老六,我們怎麼走?新民已經失守,吳賊的軍隊沿遼河溯源而上,可以直接把軍隊開到鐵嶺城下,切斷我們的北上道路,我們帶着大批軍隊的話,很難瞞得過吳賊細作的耳目,引來吳賊出兵攔截,所以我們該怎麼走?是輕車簡從,化裝成百姓北上?還是走薩爾滸這條小路去吉林?」
「薩爾滸這條路太長,又崎嶇難行,很容易被吳賊的騎兵追上。而且大敵當前,盛京這邊也不能過多的抽調兵力,動搖軍心。」慈安說道:「我和老六商量過了,準備帶着皇上化裝成百姓模樣,輕車簡從走鐵嶺這條路北上,妹妹你覺得怎麼樣?」
「姐姐,那我們可就要拿自己的命和皇上的命一起賭了。」慈禧沉聲說道:「這事一旦走漏了風聲,讓吳賊提前有了準備,或者我們運氣不好,遇上了吳賊的斥候哨隊,我們和皇上可就都危險了。」
「這點請皇嫂放心。」鬼子六說道:「臣弟可以保證,一定會儘量保密,絕對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你們和皇上已經離京。另外鐵嶺距離新民有一百五十里,你們又是走蒲河城這條路北上鐵嶺,被吳賊碰上的可能很小很小。」
慈禧點了點頭,又盤算着說道:「老六,為了安全起見,能不能想什麼辦法,把吳賊的注意力吸引到盛京來,讓我們姐妹和皇上可以更安全的北上鐵嶺?不然的話,如果吳賊分兵行動,一路南下來打盛京,一路東進去打鐵嶺,我們和皇上就危險了。」
「這個……。」鬼子六滿臉的為難,說道:「這個臣弟就真沒辦法了,皇嫂,你有沒有什麼主意?」
「哀家如果有辦法,還問你幹什麼?」慈禧埋怨的反問,又稍一盤算就說道:「沒辦法了,只能是請列祖列宗保佑吧,姐姐,什麼時候走?怎麼走?你和恭王爺決定了沒有?」
「今天晚上準備,明天一早我們就走。」慈安說道:「老五帶着一些侍衛保護我們走。」
「那好,如果沒有其他的事,那妹妹我現在就回去準備了。」
慈禧很能決斷,下定了決心就再不遲疑,馬上就提出告辭,要立即回去準備北上黑龍江,慈安聽了大喜,趕緊點頭答應。然而慈禧離開之後,沒有其他外人在場後,鬼子六卻又十分狐疑的對慈安說道:「皇嫂,西太后這次怎麼答應得這麼爽快?臣弟還以為,又得花不少的口舌,搞不好還得和她翻臉。」
「放心,她玩不了什麼花樣,她也最好別玩什麼花樣,不然的話……。」慈安拍了拍面前的黃綢盒子,冷聲說道:「哀家有的是辦法對付她!」
…………
還是來看一看慈禧這邊的情況,從慈安面前告辭回到自己的寢宮後,慈禧先是馬上命令侍侯自己的宮女太監準備出逃事宜,又派人去傳安德海來見自己,然後才坐了下來仔細考慮將來的事,還順手拿起了一支裝飾用的牡丹花捻動,心中仔細盤算,暗道:「是時候下決斷了,是吳超越逆賊?還是羅剎洋鬼子?」
「吳超越逆賊,口蜜腹劍,虛偽奸詐,帶着皇上去投奔他,他未必不會動殺心,永除後患,但也有可能兌現諾言,讓哀家富貴終老,給哀家一個善終。」
「羅剎洋鬼子,殘暴貪婪,心狠手辣,被他們利用完了,哀家只怕很難逃脫一死,即便可以苟且偷生,可也難免受盡羞辱,挨凍受餓。但也不排除那樣的可能,靠羅剎洋鬼子保住一片土地,讓哀家可以繼續當滿州太后。」
「唉,前狼後虎,進退兩難,還是請蒼天保佑,給哀家指一條明路吧。」
嘆息着把自己的命運交託給了上天,早有準備的慈禧扯起了手中牡丹的花瓣,心中默默念叨,「吳超越逆賊,羅剎洋鬼子,吳超越逆賊,羅剎洋鬼子,吳超越逆賊……。」
也是湊巧,正當慈禧扯到只剩下最後一片花瓣時,安德海又奉命來到了慈禧的面前拜見,看着手中只剩下一片花瓣的牡丹,慈禧下定決心,先是提筆飛快寫下了一道書信,簽上自己的名字並親手蓋上印章,又把書信裝進信封里,交給安德海吩咐道:「你馬上去見哀家的弟弟桂祥,把這道書信交給他,叫他馬上出城,去新民和吳賊軍隊聯絡,把書信交給吳賊的大將……。」
安德海被慈禧派出去了,目送他離去之後,慈禧又嘆了口氣,然後……
…………
安德海沒能把書信送出宮外,還沒出宮門,一直在暗中盯着他和慈禧的其他太監就已經把消息送到了慈安面前,慈安頓時大怒,馬上一邊立即派人去追捕安德海,一邊派人去宣慈禧來見。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卻搶先傳來了慈禧請求拜見的消息,慈安聽了先是一楞,然後頓時獰笑說道:「來得好!叫她進來!陳福,叫人準備毒酒!」
接下來發生的事又讓慈安意外到了極點,在宮女的引見下來到慈安面前,慈禧只是向慈安匆匆行了個禮,然後馬上就說道:「姐姐,我想到辦法了,我有辦法讓吳賊不分兵去打鐵嶺,讓我們可以帶着皇上順利北上黑龍江了!」
「哦,什麼辦法?」慈安疑惑的問,一時間都忘了關於安德海的事。
「讓妹妹我出面向吳賊詐降,引誘吳賊全力來打盛京。」慈禧飛快說道:「妹妹我剛才回到了儲秀宮後,突然想到,如果我出面向吳賊詐降,說皇上和我們準備與盛京城共存亡,還準備着打開城門迎接吳賊軍隊進城,那麼吳賊軍隊就肯定不會分兵去打鐵嶺,只會集中軍隊來打盛京。這樣一來,我們姐妹就可以放心帶着皇上去黑龍江,不必擔心吳賊會搶先分出軍隊去打鐵嶺斷我們歸路,我們在路上也可以安全許多。」
慈安徹底呆住,半晌才問道:「那你具體打算怎麼做?」
「姐姐恕罪,妹妹擅自做主,已經派安德海去這麼做了。」慈禧向慈安福了一福,說道:「妹妹我剛才親筆寫了一道詐降信,派安德海帶出宮去,交給我的弟弟桂祥,讓桂祥馬上帶着書信去新安找吳賊,騙吳賊集中兵力來打盛京。小妹冒失,未經姐姐允許就擅自行事,請姐姐懲罰。」
慈安更加目瞪口呆,結果也就在這個時候,安德海也被東宮太監強拉到了慈安和慈禧的面前,慈禧見了大怒,馬上向安德海責問道:「小安子,叫你去給哀家的弟弟送信,你怎麼還沒去?誤了哀家的大事,你該當何罪?」
「西太后恕罪,是東太后……。」
安德海滿臉的苦笑,根本不敢把話說完,慈禧也這才醒過味來,趕緊把嘴巴閉上,那邊慈安則是漸漸回過神來,忙說道:「看來是個誤會,小安子,西太后的信在那裏?快拿過來,讓哀家看一看。」
慈禧不久前才寫好的書信很快就呈到了慈安的面前,打開一看後,真相大白——滿州王朝的好太后,咸豐大帝的好愛妃,康德大帝的好母親,確實是寫信向卑鄙邪惡的吳賊軍隊招降,欺騙吳軍說滿州國的東西太后和康德大帝已經決心與盛京城共存亡,要求吳賊軍隊趕緊來打盛京,西太后將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想辦法打開盛京城門,迎接吳賊軍隊進城!
沒辦法再形容慈安太后此時此刻的激動心情,還有對自己好妹妹慈禧的深深愧疚,慈禧太后則繼續公而忘私,不但沒有追問慈安為什麼要抓回安德海的原因,還催促着說道:「姐姐,看完了吧?如果能行的話,就趕快讓安德海把信送去交給桂祥,不然的話,城門一關,桂祥就出不了城了。到時候我們如果再派人特意給桂祥打開城門,桂祥又年輕不懂事在吳賊面前說漏了嘴,讓吳賊知道是有人故意給他開門,說不定就會被吳賊看出破綻了。」
本來就一向沒什麼主見,這會又對慈禧愧疚萬分,慈安幾乎沒做任何多想,馬上就把書信交還給了安德海,慈禧催促安德海趕緊去送信,又向慈安的貼身太監陳福吩咐道:「小福子,你安排兩個太監陪小安子一起去,看着小安子把書信交給桂祥,回來把前後經過仔細稟報。小安子,你也給哀家把嘴巴看緊點,絕對不能讓桂祥知道他是去詐降!」
陳福下意識的看慈安,慈安下意識的點頭,可是在陳福派人監視着安德海去給桂祥送信後,慈安卻又回過了神來,忙問道:「妹妹,那你的弟弟桂祥怎麼辦?吳賊發現上當,能饒得了他?」
「吳超越逆賊和我父親有舊交,桂祥也和他認識,他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或許不會對桂祥下毒手。」慈禧流下了眼淚,哽咽着說道:「如果吳賊真的對他下了毒手,那也是他的命,我們葉赫那拉家世受國恩,應該報效……,朝廷……。」
哽咽着說到這裏,慈禧已然是泣不成聲,慈安動情,與慈禧抱頭痛哭,而這一次,慈安是真的在哭,流的眼淚是真的。同時在這一瞬間,慈安甚至還有把咸豐大帝那道遺詔付之一炬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