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起來,鎮守江陰的太平軍重將吳如孝其實和吳越家頗有淵源,同樣姓吳,同樣是廣東人,還同樣是廣州十三洋行出身,雖然吳如孝在十三洋行只是擔任會計,身家給世代買辦的吳越家族提鞋子都不配,然而在商業往來中,吳如孝其實早就見過吳越的爺爺和便宜老爸。
也正因為有這麼一層關係,與太平軍化敵為友後,又無意中得知吳如孝的身世後,吳越還曾經嘗試過在私下裏與吳如孝建立個人關係,目的第一當然是為了方便吳軍船隊通過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的江陰江防,第二則是方便將來招攬招降。
然而很可惜,對太平天國忠心耿耿的吳如孝卻斷然拒絕了吳越好意,原封不動的退還了吳越送給他的禮物和書信,還主動把情況上報了楊秀清,讓位高權重的吳越很是有些尷尬,也對在軍事外交方面都頗有建樹的吳如孝多少有些欽佩。
吳如孝對太平天國的耿耿忠心這次幫了吳越一把,在楊秀清早有讓路放行命令的前提下,收到了上海吳軍關於韋俊一事的密報後,深恨韋俊入骨的吳如孝一邊立即把情況上報楊秀清,一邊加強戰備封鎖江面,準備以武力逼迫清軍交出太平軍頭號叛徒韋俊。
不過吳如孝也不是只知道蠻幹的莽漢,也有些擔心上海吳軍的告密是在挑撥離間,誘騙自己與強敵死拼,在與副手何在祥仔細商議了一番後,頗有些智謀的吳如孝乾脆讓認識韋俊的何在祥親自擔任使者,藉口向清軍知會和平通過江陰江防的具體事宜,讓何在祥到清軍水師船隊裏試探韋俊是否存在。
末了,吳如孝還對何在祥交代道:「記住,一定要裝成貪財好色的模樣,清妖如果試探你有沒有興趣投降,你也可以言語曖昧一些,說些什麼怕投降過去沒有好下場的話。這麼一來,如果韋俊那個逆賊真在清妖船隊裏,就一定會出來和你見面。」
何在祥忠實執行了吳如孝的命令,乘船到下游與清軍水師取得聯繫後,何在祥先是代表吳如孝向清軍水師知會了關於航道和安全等過關事宜,然後毫不猶豫的接受了清軍水師提供的宴席款待,還對清軍水師提供的精美酒菜讚不絕口,話里話外都是想乘機討要好處的心思。
着急分化離間太平軍的清軍果然上當,得文祥的允許,負責接待何在祥的滿清官員不但雙手奉上了一份精美禮物,也乘機試探起何在祥有沒有棄暗投明之意?何在祥則言語曖昧,故意說了些早就不想跟着楊秀清混之類的話,又表示擔心投降清軍之後沒有好下場。而當滿清官員舉出韋俊的例子時,何在祥則說道:「韋俊?不是聽說已經被你們凌遲處死了麼?」
「誰說韋將軍被凌遲處死了?」滿清官員疑惑說道:「他現在活得好好的啊?還已經是我們大清朝廷的三品參將了。」
「我們東王萬歲在聖旨里說的啊?」何在祥更疑惑的說道:「前段時間,東王萬歲頒佈詔旨,說是韋俊那個逆賊被你們在京城裏凌遲處死了。我們吳總制也說,韋俊就是叛變天國的下場。」
滿清官員一聽哈哈大笑了,先請何在祥稍等片刻,說是要讓何在祥見一個人。於是乎,很快的,曾經與何在祥有過一面之緣的太平軍叛將韋俊,就滿面笑容的出現在了何在祥的面前……
「韋將軍放心,回去之後,我一定想辦法勸說吳如孝歸順朝廷,大清朝廷今後但凡有什麼安排,罪將赴湯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這是何在祥拍着胸口在韋俊面前做出的保證,然而隨着清軍船隊回到了江陰之後,何在祥回到江陰炮台之後,江陰炮台上的太平軍將士卻毫不猶豫的對着江面開火出警告,同時派人與清軍聯繫,要求清軍水師立即無條件交出韋俊,否則就絕不讓路!
「你們東王萬歲在答應借路的時候,沒提出要交出韋俊的條件!」
「東王萬歲是沒有要求你們交出韋俊,但你們故意把韋俊帶進長江,是打算利用他行無恥之事,是你們不義在先,所以你們必須交出韋俊,否則我絕不讓路!」
「半個時辰之內,放下攔江鐵索,讓路放行,否則我們就要對你們開火!」
「用不着半個時辰,想打現在就可以打!我吳如孝身為天國總制,絕不能讓韋俊逆賊從我的眼皮子底下通過江陰!放他進長江禍害我們天國將士!」
經過一番唇槍舌劍之後,清軍水師還是被迫對太平軍的江陰炮台開了火,妄圖以武力逼迫江陰太平軍讓路放行。然而清軍水師的威逼卻找錯了人,在歷史上曾經對英國和美**艦都開過火的吳如孝意志堅定,果斷下令開炮還擊,明知不敵卻還是率領太平軍將士浴血奮戰,堅決守護江陰江面,不做任何的退縮忍讓。
驚天動地的激烈炮戰持續到了傍晚都沒有結束,在付出了十分慘重的代價後,憑藉着地理上的優勢,江陰太平軍不但擊沉擊傷了多條清軍紅單船,還打退了清軍水師的一度起的登6進攻。清軍水師無奈,只好請求沙俄艦隊出手參戰,結果自然遭到了諾沃西利斯基破口大罵,「該死的黃皮猴子,你們不是說太平天國已經答應借路了麼?」
罵歸罵,肩負着搗毀吳軍工業基地任務的諾沃西利斯基還是下令起了進攻,結果到了裝備先進的沙俄艦隊參與戰鬥後,江陰太平軍終於還是招架不住了,死傷迅增大不說,火力也被徹底壓制,清軍水師則乘機衝擊太平軍封鎖江面的鐵索防線,燒毀連接鐵索的木筏船隻,洪爐巨斧連燒帶砍,拼命破壞太平軍的攔江鐵索。
吃虧在岸炮口徑太小,沒有開花炮彈,戰術思想落後的炮台也沒有鐵頂保護,火力被壓製得十分厲害,江陰太平軍雖有地利在手,最終卻還是沒能擋住清俄聯合艦隊,花費巨資修建的鐵索防線幾乎全部被清俄聯合艦隊搗毀,自身也付出了相當慘重的死傷代價。
然而即便如此,江陰太平軍仍然還是擊沉了五條清軍紅單船,擊傷十一條,重創沙俄蒸汽炮船一艘,擊傷三艘,同樣讓清俄聯合艦隊付出了不菲代價。所以衝破了江陰後,諾沃西利斯基也再一次把文祥和吳全美罵了一個狗血淋頭,逼着文祥和吳全美再次派人與楊秀清聯絡交涉,要求太平天國的沿江炮台停止對清俄聯合艦隊起進攻。
文祥也還算有腦子,知道禍根全在韋俊一個人身上,便也沒急着派人責問楊秀清背信棄義,選擇了先派一條船護送韋俊返回上海租界,然後才派人與楊秀清聯繫,鬼扯說把韋俊帶到軍中是想讓他親手為韋昌輝報仇,結果沒想到會讓太平軍誤解,為了消除誤會已經把韋俊送回了上海,請楊秀清派人查實,還送上了一份厚禮表示歉意。
文祥做出了最為明智的選擇,事實上還沒等吳如孝用計確認韋俊藏身在清軍水師軍中,才剛收到上海吳軍的告密信,楊秀清就已經紅着眼睛命令軍隊備戰,準備用武力逼迫清軍水師交出韋俊。然而又看到了文祥的解釋書信後,楊秀清卻恢復了一些冷靜,一邊派人查證韋俊是否真的回到了上海,一邊重新盤算是否全力阻攔清俄聯合艦隊。
「東王萬歲,絕對不能輕饒了清妖!他們故意把韋俊逆賊帶來,擺明了就是想利用這個逆賊策反我們的將領,這筆帳一定得跟他們算!」
「把韋俊逆賊送回上海也不行!必須得把韋俊交給我們,然後才能把路借給他們!」
正所謂物以類聚,反清立場堅定不移的楊秀清身邊仍然還有不小的懲罰清軍呼聲,然而脾氣比誰都暴躁的楊秀清這次卻一反常態,不但沒再動輒喊打喊殺,相反還神情猶豫,遲遲拿不定主意。
擅長阿諛諂媚的新寵蒙得恩最先看穿楊秀清的心思,站了出來說道:「東王萬歲,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清妖水師傾巢而來,羅剎人船堅炮利,一味強硬對待,只會白白損耗我們天國沿江軍隊的實力。讓他們先和越小妖打得兩敗俱傷,然後再圖謀報仇不遲。」
楊秀清還是不吭聲,心中卻已經大為動搖,蒙得恩察言觀色,忙又說道:「東王萬歲,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問題,是我們天國的利益問題。」
「朱元璋如果不低聲下氣的討飯化緣,早就活活餓死在鳳陽了,那能有後來的登基稱帝?唐高祖李淵如果沒有向突厥稱臣,又那又後來的大唐盛世?東王萬歲你這麼英明神武,難道就能向這兩位先賢學一學?」
接連的戰場失利已經消磨了楊秀清的無數銳氣和志氣,巨大的實力懸殊又放在面前,從來沒向滿清朝廷低過頭的楊秀清也不得不考慮這麼一個現實問題——命令沿江炮台全力抵抗,是可以逐漸削弱清俄聯合艦隊的實力報仇出氣,然而這麼一來,遭到慘重損失的只會是太平軍,坐收漁利的仍然還是躲在長江上游的吳越。
所以,猶豫再三之後,一度心高氣傲到了極點的楊秀清為了利益,破天荒的出賣了一次自己的尊嚴,咬牙說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告訴清妖和羅剎人,本王寬恕他們了!」
言罷,楊秀清還又命令蒙得恩擬文,傳令沿江太平軍炮台一律不得擅自對清俄聯軍開炮,必須無條件讓路放行。蒙得恩恭敬答應,心中卻暗暗得意,道:「這一下,外面的統兵將領,肯定更把你當東王萬歲了。」
被蒙得恩料中,雖然站在太平天國的戰略利益高度來看,楊秀清讓路放行的決定正確得無法再正確,然而太平天國里的強硬派卻是一片譁然,不管是剛剛和清俄聯合艦隊打得天昏地暗的吳如孝,還是正在摩拳擦掌準備迎戰的鎮江守將葉芸來,安慶守將林鳳翔,還有彭澤守將黃文金和湖口守將林啟榮,沒有一個人敢相信這道命令出自楊秀清,更沒有一個人不是破口大罵。
對楊秀清來說更糟糕的是,其實這些太平軍的強硬派才是他在太平天國中最大的基本盤,林鳳翔、吳如孝和葉芸來等人之所以能夠容忍他軟禁洪秀全,獨霸太平天國,最關鍵的原因就是楊秀清堅定的反清立場對他們胃口。而現在楊秀清為了利益,決定借路給清軍水師就算了,甚至還主動放棄懲治叛徒韋俊的機會,這些太平軍的強硬派在震驚之餘,也自然對楊秀清生出了不滿,鄙夷,甚至反感。
「東王萬歲,不是以前的東王萬歲了!」包括金田起義時就已經成為楊秀清直系將領的黃文金都是這麼怒吼。
事情這麼大,早已嚴陣以待的湖北情報局當然收集了相關情報報告給吳越,結果吳越也是搖頭嘆息,道:「楊秀清變了,以後在聯手抗清的問題上,他再也不會象以前那樣靠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