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明大義的丈母娘在替吳超越向曾家求親的同時,吳超越也已經在湖北和新任湖北布政使吉祥展開了爭權奪利,明爭暗鬥。
爭奪的焦點當然是湖北的財政控制大權,在吉祥接任之前,吳超越與馬秀儒合作時立場是互相克制,吳超越遵守滿清朝廷的規矩,不直接插手湖北各府州縣的賦稅徵收,也不過問藩司庫銀的收鑄發放,讓馬秀儒多少有些油水可撈。
惟有在漢口關稅、厘金局和銀圓鑄造這三個方面,吳超越看得極緊,即便按規矩允許馬秀儒過問監督和調整人事,卻絕不允許馬秀儒從中下手撈銀子,馬秀儒的幾個部下私人試圖在這三個地方做手腳,也被吳超越毫不猶豫的扳倒整死。
馬秀儒的靠山遠沒有吳超越的靠山強硬給力,花老狐狸又堅決站在吳超越一邊,吃了幾小虧後也摸清楚了吳超越的立場態度,便也老實收手,沒敢再打關稅、厘金和銀圓的主意,老老實實只在傳統賦稅錢糧和地方上做手腳,與吳超越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距離,合作雖然不算什麼愉快,卻勉強還算默契,也從沒發生過任何大的衝突矛盾。
對於新搭檔吉祥,吳超越也是抱這個態度,只要吉祥別打關稅、厘金和銀圓的主意,那吉祥在錢糧賦稅和人事考核方面想怎麼折騰怎麼折騰,想怎麼撈怎麼撈,吳超越不會幹涉。但如果吉祥敢對關稅、厘金和銀圓下手,吳超越就絕對不會客氣!
因為這三項財政來源對吳超越來說太重要了,供養鄂勇撫標、支持軍隊出省作戰、訓練軍隊、購買蒸汽炮船、採購軍需、生產武器和維持大冶工業基地的運轉及發展,滿清朝廷沒有給吳超越那怕一兩銀子,這些方面的開支每一分每一文都是來自關稅、厘金和銀圓鑄造的盈利,吳超越當然絕不能容許這三條財源出任何的亂子。
然而很可惜,吳超越實在是太低估了新布政使吉祥的膽量和胃口,在山西時早就被不法奸商養刁了胃口的吉祥吉藩台,那裏還看得上貪污湖北正稅和收受地方賄賂那點微薄收入?也還沒進入境內,就已經通過合作多年的不法奸商掌握了湖北財政收入的大概情況,迫不及待的就已經盯上了關稅、厘金和銀圓鑄造大權,並且早早就做好了下手準備。
吉祥剛開始留給吳超越的印象還算不錯,接掌藩台衙門之後,年近半百的吉祥不顧年齡和輩分上的差距,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吳超越的面前磕頭行禮,滿臉恭敬的表示一切惟吳超越的馬首是瞻,然後才跑去總督衙門探望臥病在床的花老狐狸,接着又上表滿清朝廷,請求咸豐大帝減免三個去年遭災府縣的賦稅錢糧,貌似看上去還算關心百姓疾苦。然而就在吳超越稍微掉以輕心的時候,吉祥卻又跑來拜見吳超越了,開門見山的就向吳超越表示自己要在湖北厘金局及省內各處厘金徵收關卡派駐監督,監管湖北厘金的具體徵收,避免**和厘金流失。
「派駐監督?」吳超越很警惕的向吉祥問道:「湖北厘金一向徵收正常,吉藩台怎麼會突然想到派駐監督,有這個必要嗎?」
「回撫台大人,下官認為很有必要。」吉祥彬彬有禮的回答道:「撫台大人公務繁忙,無暇走訪民間,與各地厘關的接觸不多,肯定不知道湖北的厘金徵收雖然看似正常,實際上流失還是十分嚴重。」
「遠的不說,就說距離不遠的嘉魚厘關。」吉祥還舉出了例子,說道:「下官派人暗訪發現,嘉魚的厘金徵收吏員不但看人收稅,中飽私囊,還在私下裏與不法奸商勾結,縱容走私,導致厘金流失嚴重。」
出示嘉魚厘卡貪賄吏員的名單與作案記錄之後,吉祥才又說道:「所以下官認為,為了避免湖北厘金的流失,肅清厘金局的吏治,也為了確保撫台大人你的平叛作戰所需,最好是在湖北厘金局及各地厘卡派駐監督,警告官吏,也避免類似情況的發生。」
吳超越默然,知道吉祥說的是實情,也知道湖北的厘金局內部的確存在着一定的**,這些年厘金也確實流失了不少這是沒辦法的事,從古至今、歷朝歷代都是如此。但吳超越更知道,吉祥建議往湖北厘金局中派駐監督,絕不是為了反腐制貪,而是為了更腐更貪。
道理也簡單,監督員到任後,厘金關卡上的差役吏員為了繼續貪污納賄,肯定要想方設法的把監督員拉下水一起收錢,然後為了彌補損失和增加收入,這些貪腐胥吏肯定會向商人多伸手,商人為了彌補損失肯定會擴大走私規模更加偷稅逃稅,最後到頭來受損失的只會是湖北厘金,肥的卻是差役監督和厘卡監督背後的吉祥。
還有一點也非常重要,目前替吳超越管理湖北厘金局的是黃植生,這個吳超越在江陰收的幫凶在忠心勤奮、認真負責方面沒得話說,然而在鈎心鬥角和玩弄手腕方面卻有所欠缺,有很大可能玩不過吉祥派駐厘金局的什麼監督,也有可能被吉祥的走狗幫凶架空,導致吳超越逐漸喪失對湖北厘金局的控制大權。從個人利益的角度出發,吉祥要求往厘金局中派駐監督,真正目的也很可能就是想搶走湖北厘金局的控制權。
還好,人事任命權還在吳超越的手裏,識破了吉祥的險惡用心之後,吳超越只稍一盤算就有了對策,微笑說道:「吉藩台的話是有道理,湖北厘金局的差使雖然一直幹得不錯,但反腐制貪也一時一刻不能放鬆。這樣吧,也不用煩勞吉藩台派人,本官這就叫閻敬銘從糧台總署抽調人手進駐厘金局擔任監督,嚴厲查辦那些與不法奸商勾結的貪腐胥吏。」
「撫台大人,還是不必煩勞你了。」吉祥微笑着象變戲法一樣的拿出了一道摺子,說道:「聖上硃批,讓下官負責操辦此事,請撫台大人過目。」
不動聲色的看了吉祥一眼,吳超越這才接過摺子觀看,見摺子是吉祥寫的,內容則是向咸豐大帝陳述湖北厘金的徵收對中原戰場的重要性,說是想替吳超越搞好後勤減少厘金流失,奏請咸豐大帝允許他往湖北厘金局中派駐監督,專職負責監管湖北厘金局的稅厘徵收,杜絕**保證軍需。摺子的最後則是咸豐大帝的硃砂批註朕心甚慰,准行。
吉祥冠冕堂皇的無恥藉口並沒有讓吳超越吃驚,讓吳超越十分驚訝的是摺子最後的日期吉祥竟然是在還沒踏上湖北土地之前,就已經上了這道摺子,也明擺着是還沒正式上任就已經盯上了湖北厘金這塊大肥肉。
「果然是老謀深算,難怪能這麼得野豬皮九世的信任,盯完了王慶雲和徐繼畬就馬上來盯我。」
吳超越心中冷哼,臉上卻依然不動聲色,又盤算了一下就微笑說道:「難得吉藩台這麼用心,早早就已經決心反腐肅貪,讓我不再操心錢糧賦稅。也罷,既然皇上已有硃筆批示,那就請吉藩台負責操辦此事吧。」
吉祥一聽大喜,趕緊向吳超越行禮道謝,吳超越則又微笑說道:「對了,吉藩台,你任命決定了湖北厘金局總監督的人選後,叫那個總監督來見一見我,我想對他囑咐幾句,也順便認識一下他。」
吉祥沒口子的答應,彬彬有禮的告辭離去。而吉祥離去後,吳超越當然是第一時間叫來了趙烈文和閻敬銘兩個心腹,把吉祥要往厘金局裏派駐監督的事大概說了,結果趙烈文和閻敬銘當然是一起大吃一驚,異口同聲道:「慰亭,千萬不能答應,讓吉祥往厘金局裏摻了沙子,還是負責監管厘金徵收,要不了三個月,湖北厘金局就得一塌糊塗!」
「那個老雜種拿出了皇上的摺子,是皇上批准他這麼幹的。」吳超越聳聳肩膀,又把吉祥那道無恥奏摺的內容大概說了,然後才說道:「老雜碎手裏有皇帝的硃筆御批,除非我想造反,否則就不能不從命,所以沒辦法,我只能是順水推舟,一口答應。」
趙烈文和閻敬銘啞然,半晌後,趙烈文才冷哼道:「還真小看了這位吉藩台,果然有些手段,竟然能想出把皇上拉下水的主意,看來以後我們還真得防着點他。」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現在重要的是保住厘金局,不能讓吉祥的人徹底攪亂了。」閻敬銘搖頭,又向吳超越問道:「慰亭,關於這點,你可有什麼應對之策?」
「有,答應讓那個老雜碎往厘金局派駐監督的時候,我就已經想好了。叫你們來,就是讓你們早些做好準備,方便依計行事。」
吳超越的回答讓閻敬銘和趙烈文萬分錯愕,然後吳超越飛快說完自己剛才靈機一動想出的主意後,趙烈文和閻敬銘卻又一起張大了嘴巴,上下打量着吳超越就好象不認識一樣,半晌才異口同聲的驚叫問道:「慰亭,你這手段太流氓了吧?」
「的確是貨真價實的流氓手段。」
吳超越微笑着點頭,又說道:「但沒辦法,老雜碎手裏有皇上硃批,用官場手段很難阻止他插手厘金局,想保住我們的厘金局,只有用簡單直接的流氓手段才可以立即奏效。也可以給那老雜碎一個警告,敢打我銀子的主意,他是自尋死路!」
該來看看吉藩台這邊的狀況了,笑眯眯的回到了布政使衙門後,才剛在籤押房裏坐定,幾個吉藩台從山西帶來的心腹和幕僚就已經來到面前恭敬磕頭,然後不用問結果,光是看吉藩台的得意表情,眾心腹就明白吉藩台已經大獲全勝,忙紛紛向吉藩台道喜道賀,恭喜吉藩台成功往湖北厘金局中插入楔子,敲開厘金局銀庫指日可待。
「都說吳超越難纏,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得意之下,吉藩台也忍不住生出了一些對吳超越的蔑視,冷笑說道:「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在戰場上有洋人武器幫忙倒是無往不勝,在官場上,始終還是嫩了點。」
「東翁,也不能太過輕視吳撫台,他畢竟是鬥倒官文的人,在朝廷里靠山又硬,我們和他相處,最好還是小心為上。」
跟隨吉藩台多年的幕僚長左瑞小心翼翼的提醒,又指出道:「而且學生揣測,吳撫台果斷讓步,也很可能和湖廣總督一職即將出缺有關,花制台病重,他是最有希望補這個缺的人,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當然不敢對皇上的硃批提出任務異議。」
吉藩台點點頭,認可左瑞的分析,也知道吳超越的靠山肅順招惹不起,然而吉藩台還是忍不住又冷笑了一句,「看來吳超越想湖廣總督這個位置是快想瘋了,但很可惜,他註定是白日做夢。」
吉藩台沒把話說得太明白,但是左瑞等心腹幕僚卻馬上心下通明,知道吳超越上位希望很小因為他們都知道吉藩台雖然只是一個布政使,卻早在山西時就已經有密折封奏之前,可以把摺子繞過軍機處直接送進養心殿,經安德海之手直接呈遞到咸豐大帝面前,期間連吳超越那個權勢熏天的靠山肅順都無法插手。也知道吉藩台既然如此自信,肯定是咸豐大帝在給吉藩台的密折批覆上說了什麼。
冷笑過後,吉藩台又迫不及待的當場任命湖北厘金局的總監督,也毫不猶豫的把這個肥差交給了自己的絕對心腹、掛着從六品經歷頭銜的梁可凡,並向梁可凡叮囑道:「別急着做得太過分,要循序漸進,順水推舟,先和湖北各地厘卡的官吏打成一片,然後再慢慢推行我們在山西的規矩,也儘量把湖北的所有厘卡都拉下水,這樣吳超越才想動湖北厘金局也做不到。」
早就習慣了拉人下水的梁可凡趕緊點頭,一再叩謝吉藩台的厚愛信任,然後吉藩台才轉向其他的心腹說道:「你們也別急,湖北通衡九省,發財門路要多少有多少,等先把厘金局搞定了,然後我們再慢慢的向關稅和銀圓鑄造這些方面下手,到時候就怕你們忙都忙不過來。」
以左瑞為首的心腹幕僚慌忙向吉藩台道謝,表示一定忠實于吉藩台的英明領導,齊心協力把湖北打造成山西那樣的聚寶盆。吉藩台則又突然想起一事,忙向梁可凡吩咐道:「對了,吳超越說了,他想見一見我任命的湖北厘金局總監督,你趕緊把印信領了,儘快去見一見他,多說些漂亮話讓他放心,那小子挺愛聽奉承話的。」
梁可凡歡天喜地的答應,趕緊在湖北布政使衙門裏走完了該走的程序,領了吉祥親筆開出的委任狀,還有連夜趕鑄的湖北厘金局監督印信,第二天下午就在左瑞等老同僚羨慕的目光中趕往巡撫衙門拜見吳超越聽訓。臨行時,梁可凡自然少不得在私下裏對左瑞等老同僚做出承諾,保證正式上任前一定請同僚喝花酒,也保證上任後一定老同僚的五親六戚儘快派往湖北各地的厘卡發財,然後才屁顛屁顛的啟程出發。
梁可凡當然是高興得太早了,當他的求見拜帖送到了吳超越的面前後,吳超越馬上就笑了笑,說道:「昨天才提起這事,今天就來了,看來吉藩台和他的人,對湖北厘金是喉嚨里伸爪了啊!依計行事!」
是日,暫時借住在布政使衙門裏的梁可凡徹夜未歸,然而咱們的吉藩台卻根本沒有留心到這樣的小事,還是第二天上午進了籤押房開始辦公後,吉藩台才發現梁可凡沒有在場,隨口問道:「梁可凡呢?怎麼還沒來?」
「回東翁,梁經歷昨天一晚上沒回來。」左瑞如實回答,又揣測道:「或許是攤上好差事太高興,去了城裏的青樓過夜,今天起來就直接去了厘金局上任。」
「狗奴才,好色的脾氣真是這輩子都改不了啦。」吉藩台也沒怎麼在意,還順意哼道:「最好是直接去了厘金局上任,要是敢讓我知道他這時候還在青樓里,看本官怎麼收拾他!」
雞毛蒜皮的小事,吉藩台當然哼了一句就拋之腦後,立即拿起新送來的公文批閱,然而就在吉藩台拿起毛筆準備批註第一份公文時,籤押房外卻快步衝進來一個戈什哈,向吉藩台奏道:「稟藩台大人,撫台衙門來人,要你立即去拜見吳撫台。」
「這會就要我去拜見吳撫台?」吉藩台一楞,停筆問道:「有沒有說是什麼事?」
「有。」戈什哈答道:「撫台衙門的人說,要吉藩台你就梁可凡梁經歷的事,給吳撫台一個交代!還直接說吳撫台發了很大的火,已經在寫彈劾你的摺子了!」
啪一聲輕響,吉藩台手裏毛筆落案,腦海中一片空白,臉色也不由有些發白,暗道:「梁可凡出什麼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