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石鎮,據說原本只是個小山村。
後來不知是誰第一個,在周圍群山中發現上好精鐵礦,鐵石鎮便熱鬧起來。往後不斷開採,經過上百年,才漸漸聞名臨江。
鐵石鎮交通便利,水旱皆通,鎮南鐵溪河,鎮北牯牛河,可通船隻,往來便捷。經過幾百年的經營發展,如今鎮城已有人口十餘萬戶,商旅興旺,往來不絕,隱隱成了臨江縣第三大重鎮。
有了好鐵,自然就少不了好鐵匠,鐵石鎮的鐵匠不但不少,而且技藝精湛。打造的各種鐵器兵刃,不但犀利,而且精美。因此多有慕名而來的外地人,不遠千里來此求購。
鐵匠多了,鋪子自不會少。說起來這鎮上店鋪,有三層是酒樓客棧,三層是其他鋪面,剩下三分之一麼,自然都是鐵匠鋪了。
吳家鐵鋪,就是這樣一間鋪子,地處城南梧桐里,是座百年老店。
其實吳家鐵鋪門臉並不大,只有五間門面,門前幾株高大的梧桐樹,葉子都快落盡。
鋪子外面,那面招牌一點也不顯眼,上了年頭,都有些破舊了。
白底黑字,簡簡單單地寫着四個墨染大字——吳家鐵鋪,不知出於誰家的手筆,倒也遒勁有力。
鋪子裏木架上,擺着各種兵器,琳琅滿目,種類不少。上至刀劍槍棒,下到斧鉞鈎叉,一應俱全。
不過才是清晨,鋪子門都已經打開了,店裏倒沒有幾個人,兩個青衣夥計在一旁伺候着,介紹着。
其他還有幾個夥計卻是站在門外,不時地眺望遠處,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
「算算日子,老掌柜去臨江縣城也有半個月時間了,今天差不多該回來了!」
「嗯,這山路不好走,再說沿途也不太平,可千萬別出什麼事?」
「呸,小六,就你烏鴉嘴,不會說話就不要說!」
「哎,餘四哥,你看咱這破嘴,又說錯話,我還不是擔心麼?」
幾個夥計一邊等待,一邊在那裏說着話,言語間頗為熟悉,說話忌諱不多。
清晨,朝霞未散,從彤雲山脈中緩緩走出五輛沉重的馬車。它們踏着寒露,筆直地向鐵石鎮行來。
眼看着車子過了牯牛河,趕車的夥計終於鬆了口氣,回過頭衝着車廂里說道,「掌柜的,牯牛河已經過了,前面就要到鐵石鎮啦!」
夥計的話音剛落,就聽車廂里傳出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嗯,知道了,這都半個月時間,一路提心弔膽的,總算到家了。掌柜的我今個高興,這趟回去啊,一會大傢伙卸完貨,別忙着走,都去賬房上領五兩銀子,另外,再多給你們放三天工,讓你們也都好好歇歇!」
「謝掌柜……的仁慈!」
眾夥計聽到不但有賞錢可領,還有額外的假放,一個個頓時都眉開眼笑,大聲叫好稱謝起來。
這年月大都利字當頭,為富不仁的居多,有幾個當掌柜的會在乎夥計的感受,更不要提多給上些銀子了。
「掌柜的仁義,這樣小的許三正好可以回去呆幾日,好好吃頓媳婦包的餃子了,還別說越想越饞了!」
先前說話的那個夥計,回過頭衝着車裏樂呵呵地說道。
後面有個夥計聽到他說話,起鬨道,「許三,我看你不是想吃餃子,八成是想嫂子的身子了吧?哈哈——」
聽到有人嘴上調笑自己,許三可不幹了,唾了口吐沫,「呸,我說狗子,你他娘的都二十好幾了,也沒找個婆娘,懂個毛球東西的女人?」
後面的幾個夥計聽了這話,都轟的一聲笑開了懷,其中一個也不甘沉默,大聲附和道,「就是,就是——,狗子懂個球,女人都沒見過幾個,也敢談身子……咦,狗子,聽那意思,你不會是想找媳婦了吧?哈哈……,這好說,回頭就拿那五兩銀子,給哥幾個打些酒,買幾斤肉,咱們給你撮合撮合?!」
車裏的老掌柜聽着年輕人說笑,心裏也是輕鬆,不住暗自頷首微笑。夥計們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更容易彼此親近,他也樂見其成。這一路心驚膽戰,幾百里的行程,可是讓人操碎了心,曉行夜宿總算回來了。
老掌柜心裏暢快,胸中舒了口氣,伸手掀開車簾,打量着外面的情景。
遠遠看到那熟悉的鐵石鎮城,籠罩在清晨的朝陽下。
那青灰色的磚石,仿佛敷上了一層淡金色的光芒,顯得分外的親切。
老掌柜暗暗唏噓,聲音低不可聞,自言自語道,「唉,都說寧戀本鄉一捻土,莫愛他鄉萬兩金。老朽年輕時走南闖北的,見過不少世面,卻還不信這話。也不知怎麼了,這次回來,總覺得吧,還是這鐵石鎮讓人念着,念着這裏水土的味道,念着這裏的人!也許是人老了吧,這名利心思淡了,倒想的更多的是別的東西了!」
道旁的楊樹都落盡了葉子,光禿禿的樹丫伸向天空,更添了幾分蕭瑟。
「葉落歸根,狐死首丘,這人啊……想不服老,都不成……咦,那是什麼?」
突然,老掌柜被駭了一跳,他揉了揉眼睛,仔細看着堆滿枯葉的路面。
待看了仔細,老掌柜眉頭猛地皺成一團,大聲喝道,「你們幾個不要吵了,都給我住口!」
眾夥計聽到大喝,忙止住嬉笑。沒有人知道怎麼回事,一時間都面面相覷,最終都不明所以,面露疑惑地看向老掌柜。
「怎麼了,掌柜的?」
一個資格較老的夥計,壯着膽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老掌柜沒有搭理他,伸手一指。衝着趕車的年輕夥計說道,「許三,趕緊停車,去前面看看,那路邊……是不是躺了個人?」
「是,掌柜的,您稍等,我這就去看看!」
叫許三的年輕夥計答應了一聲,麻利地拉住車馬。跟着,他一個縱身跳下車轅,小跑着奔了過去。
低頭一看,地上果真是躺着個人,是一個不大的少年。年輕夥計許三忙伸手試了下那人鼻息,還好,人還有氣。
「哎,醒醒,這涼地怎麼能睡人?小子,快醒醒?」
許三推了推,少年沒有一絲反應,分明像是昏迷了過去。
「咦,這小子怎麼有幾分面熟?對了,是昨天傍晚騎馬的那小子,他怎麼躺這了?」
許三看清情況,心裏泛起了嘀咕,想了想,他轉身跑回車子,「掌柜的,您老眼神好,是個少年昏倒在路邊了。說起來,這小子掌柜的說不定還記得!」
老掌柜聽完,皺着眉「哦」了一聲,跟着像突然反應過來似的,「你說什麼,這人我認得?許三,你趕緊把話說清楚!」
「就是昨晚,咱們在野松林遇見的那個騎馬的少年,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躺在那了,還有口氣!」
老掌柜一拍車轅,瞪起眼睛喝道,「那你還等什麼,還不把人救過來?」
「是,掌柜的,你別急,小的這就去辦!」
說着話,許三又跑回去,抱起昏睡的少年,小跑着轉了回來。
「還真是他,許三,你把這小子放我車上,讓掌柜我看看!」
老掌柜說着話,拉開馬車厚實的門帘。
許三猶豫了下,「掌柜的,這不好吧,畢竟咱們跟他不熟啊?」
「你——,平時我是怎麼跟你說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不懂?再說,這娃子第一次掌柜的看着就覺得喜歡,如今,能遇到可見是緣分,焉有見死不救之理?」
老掌柜瞪了一眼年輕夥計,站起身,把夥計訓斥了幾句,指着身下的墊絮說道,「許三,磨蹭什麼,還不趕緊的,把他就放到我這軟墊上!」
許三被訓了一頓,老老實實地照着吩咐,把那昏迷的少年抱到車上。
「好了,咱們走快點,回頭到了鋪子,讓小六去請個大夫給這娃子看看,興許不會有事!」
老掌柜說着話,催促着夥計趕緊進城。轉過幾條街道,不大一會功夫,馬車便到了城南。
「大梁,你帶着後面幾個人,去把貨拉到布莊去,都碼放好。這批綢緞可不少,告訴你爹少喝點酒,莫弄出什麼差錯,我就先回鐵鋪去了!」
一個深棕色打扮的中年夥計聽到吩咐,忙答應道,「哎,老掌柜,您放心,我爹除了好喝幾口酒,別的也沒什麼毛病,這麼大的貨物,他可不敢糊塗,您放心,我一會再好好叮囑他一下!」
「哼,還要你說,就你爹那毛病你說了管用?他啊跟了我大半輩子,我還不了解,你就跟他說若誤了事,下次臨江城的醉百年,他甭想再嘗上一滴!」
中年夥計答應一聲,說道,「哎,我知道咧,掌柜的,您就回鋪子吧,小姐半個月不見你,說不定天天盼着呢?」
老掌柜似乎想到什麼,臉上不由浮出一抹會心的微笑,「唔——,媚兒那丫頭,呵呵,我回去了,你們萬事小心!許三,走,咱們快回鋪子,半月不見,也不知道媚兒又長高了多少?」
「好咧,掌柜的您坐穩了,以小姐的性子,說不定在門口候着了呢?」
又轉過幾條街,終於遙遙可以看見吳家鐵鋪的招牌了。
早早等候在門外的夥計,也瞅見馬車,忙回身朝店裏吆喝道,「小姐,掌柜的,回來了!」
聽到喊聲,從店裏噔噔地跑出一個少女。她一身鵝黃色輕裙,眉目如月,邊跑邊問,「哪呢,我爹他回來了麼?」
「小姐,你慢點,別跑,掌柜的就在前面,馬上就到啦!」
夥計忙跟在身後,忙不迭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