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凌若水大體上來說,是帶着愉快的心情開始嘗試登錄的,但是她頭盔上的紅燈,達到穩定的時間,卻並不比鮑醫生快很多。非常顯然,她在聯機的過程中,想得太多了。
其實在凌若水的內心深處,她還是相當忐忑不安的。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不足,覺得自己一方面不如鮑醫生那樣,有着豐富的神經醫學方面的專業知識;另外一方面也不如傅承藝,有着充分的和系統打交道的經驗。對於她來說,可謂是軟件和硬件都不過硬,一旦接入到那個神秘的世界裏,怕只有「摸着石頭過河」的份。
當然,她也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相比前兩個各有所長的試驗對象來,她有的便是更為巨大的「內存」,從小到大的記憶,那些或歡樂,或悲傷的細微點滴,都是只有當事人才能引發共鳴的寶貴財富,這絕對是其他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
加上身旁還一直有尼傲給她打氣,令她感覺到了不小的安慰,再聯想起那養了那麼久的仙人球,偏偏在這個時候開了花,似乎真的就是老天爺在預示着什麼呢。
尼傲煞有其事地說仙人球開花,會帶來好運氣。不管尼傲說的是否真有什麼出處,抑或只是小胖子為了多給她一些信心,凌若水都非常殷切地希望這一句預言能夠變成現實,說到底,若山缺的可不就是那麼一點運氣嗎?
想到了尼傲,凌若水自然就不可避免地又記起了那個徒擾人意的監控程序來。雖然尼傲信誓旦旦地宣稱,他會絕對地尊重自己的私隱,保證不偷看,可是凌若水還是禁不住對那小子的誠信表示深深的懷疑。該怎麼樣才能有效地防範那小子的一雙溜溜的賊眼啊,是不是也該在腦子裏引入一道「防火牆」才能讓自己安心呢?
總之,那千頭萬緒在凌若水的腦子裏熙熙攘攘地絞擾着,最後終於緩緩地交織成了一道旋轉不停的時光隧道。光陰倒流,把凌若水帶回了那青蔥翠綠、花開馨香、無憂無慮的歲月里。
......
凌若水和凌若山姐弟倆,出生在一個軍人世家,他們的曾祖父輩、祖父輩和他們的父親三代都先後擔任了軍隊的重要職務。特別是到了若水、若山父親這兒,因為常年擔任某國防警衛部隊的重要職務,一年到頭也難得能有幾天清閒的假期回北京探親,所以凌家姐弟事實上從小是跟着他們的爺爺奶奶,在部隊軍區的大院裏長大的。
在凌若水的腦子裏對於母親,並沒有多少的印象。按照爺爺奶奶的說法,他們的母親在生下弟弟若山沒多久就去世了,而他們的父親從此也就一心撲在了工作上,在父兼母職、身心憔悴的幾年之後,終於把兩個孩子完全扔給了自己的父母。
凌若水還能清楚地記得小時候,奶奶總是會在一邊,沉默地關注着自己和弟弟一起玩耍。老人家以為自己年紀還小不會明白,但是那雙眼睛裏寫着的濃重的心酸和憐憫,卻是一直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心底。那分明是在嗟嘆他們的父親對他們這種不聞不問的放養,是一種徹頭徹腦的可憐的逃避行為,更是在唏噓缺失了父母關愛的孩子,是多麼的無辜。
直到長大以後,凌若水才真真正正地明白那應該是「睹『山水』而思愛妻」的版本了,更不用說自己和若山的相貌里有着太多母親的影子了。聰慧如她,自然也就明白了為什麼父親總是有那麼多忙不完的工作,以至於總也顧不上回家看看他們。有時候哪怕是再堅強的男人,也還是需要時間來舔乾淨身上的傷口吧,尤其是那些肉眼看不到的創傷。
也許是由於從小就缺乏大人的關注,凌若山打小就顯得特別的孤僻。他總是喜歡一個人呆着,和大院裏其他同齡的男孩子孩子完完全全玩不到一塊兒去。
其實這裏還是有一個例外的,那唯一能和凌若山相處的就是尼傲。在這一點上,就是做姐姐的凌若水也比不過。
尼傲的爺爺是凌家老爺子的機要秘書,從上個世紀起就一直跟着凌若水的爺爺東奔西走,一轉眼便從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子步入了花甲之年了,隨着那上上下下、起起伏伏的人生經歷,這一輩子下來兩家之間就建立了牢不可破,猶如唇亡齒寒的血脈關係。
所以算起來尼傲才是事實上生於尼家長在凌家的,和半路才殺回來的大小姐,大少爺不同,他可以說是真正在凌家那小院裏土生土長的原居民。
尼傲的父母也屬於凌家大院的正式編制,本來主要負責老領導對外的各項聯絡事宜。只不過等到凌家姐弟被送了回來之後,尼氏夫婦的工作重心,就轉移為開始專門負責照顧幾個小孩的日常生活了。
換了別的孩子,碰到大人們,尤其是自己父母的關心被別的孩子給分薄了,多半會心理不平衡,怎麼都要攪和出點事來重新獲得關注。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尼傲卻是個例外。從自己是小院子裏唯一的一個孩子,老老少少關注的焦點,到不出意外地淪為配角,尼傲在情緒上似乎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很平靜,甚至還有點甘之若怡地接受了這一角色的轉換。倒是令原本做好了他要大哭大鬧一場的準備的尼家大人們心裏暗暗稱奇。
殊不知在尼傲心裏,他是巴不得能多幾個小夥伴來陪他一道玩。從小到大,他已經實在膩煩透了那滿院子的老老小小,有事沒事地就跑來捏一下他那肥嘟嘟的臉蛋兒,來表示自己有多喜歡這個胖娃娃。以至於他後來一直抱怨,這成了年還去不掉的嬰兒肥,就是那時候給那些無良的大人們給捏出來的啊。
事實證明,人與人之間真的是講究緣分的,和絕大多數人都八字不合,甚至被學校的老師都在背後稱之為」孤傲不遜」的凌若山,偏偏還就和尼傲合得來。
有的時候就算是凌若水特意跑去和凌若山搭話,想要討好一下自己這個冰山小弟,增進一下姐弟情誼來着,凌若山大多數時候也都是愛理不理的。以前也就算了,也沒有對比,可是現在平白多了個尼傲出來。看到自己的小意還不及尼傲隨隨便便的一句話,明明就那麼簡簡單單,可是凌若山就好象能一下子聽進去。更要命的是這種情形還一再地出現,不由地令凌若水這個做姐姐的抓狂不已,這到底誰才是若山嫡親的手足啊?
直至後來發生的一件事,才讓凌若水也開始享受到了和尼傲的同等待遇。這件事不僅是凌若水記憶深刻,相信凌尼兩家的長輩們也都是記憶猶新的,也正因為這件事,使得家裏的老老少少們第一次明白了凌若山的與眾不同。
那是個周末,臨近傍晚的陽光已經沒有什麼威力,斜進了窗口,給人暖暖的舒服得想要睡着的感覺。雖然有那麼一點恍惚走神,凌若水還是認真地做着她的手工作品,一副足有一千來格的動漫拼圖。在大院裏傳來喧囂怒罵的時候,凌若水剛好把一片新碎片放進了它屬於的地方。
真要說這活有什麼技術含量,那還真有點勉強,說實話不過是大人們用來讓孩子自己打發時間,好不那麼粘人的小伎倆而已。可是每逢有人來家裏探望爺爺,總會有叔叔阿姨給捎來類似的小玩意兒,美其名曰可以用來從小開發孩子的這個什麼力,提高那個什麼商的。至於到底有沒有科學依據,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對於這種簡單而機械地重複,凌若山從來都沒有什麼興趣,而尼傲那閒不住的性子,讓他坐在桌前幾小時去完成這麼一張有現成圖樣在面前的作品,按照他自己的說法,就是「會要了他的小命的」。
所以凌若水只能自己單獨完成這麼一件重大的工程,而且她還得選在兩個弟弟忙的時候,這樣才不用擔心哪個毛孩子會突然衝過來搗亂,讓她辛辛苦苦的工作功虧一簣。
聽着屋外傳來的聲音,尤其是一個聲嘶力竭、嘈雜而沙啞的嗓音還特別有穿透力地鑽進耳朵里,凌若水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頭。她當然認識這個特徵性那麼明顯的聲音,那是屬於顧老師的。
顧老師是家裏特意請來的補習老師,專門給凌若山和尼傲開奧數小灶的。因為教育體制改革的緣故,小學生上初中就已經開始面臨着一個升學考試的問題。為了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尼傲的父母就早早地專門替凌若山請了個當地小有名氣的補習老師專門補課。當然了,通常是「焦不離孟」的尼傲就自然必須要在一道旁聽了。
而對於已經順利進了中學大門的凌若水來說,反倒沒有了這方面的要求,卻是讓她心裏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凌若水並不擅長和數字打交道,但是那只是其中的一個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一點也不喜歡這個顧老師,在這一點上,她和尼傲,以及凌若山難得地取得了高度的一致。
在孩子們的眼裏,其實一切都是很簡單很清晰的,顧老師在凌家爺爺奶奶面前是一副小心翼翼,慎之又慎的樣子;在尼叔叔,蘇嬸嬸面前通常就是一副拿腔拿調、裝模作樣的姿態;而到了自己幾個面前,卻又變成了志得意滿、牛皮哄哄的德行。這一日數變,還轉換地非常自然,在凌若水看來,完全能夠當得起一個「變色龍」的稱號,而尼傲卻是更直截了當地稱之為「兩面三刀」的典型,唯一沒有發表意見的凌若山只是用他的眼睛告訴了他們自己很討厭這個顧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