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靳宸給她倒了一杯熱茶,推到她手邊,「先坐下,喝杯茶,等我一會。」
他自己卻沒有坐下,轉身往回走,邊走邊說,「你來了,本該帶你出去吃的,但會議有點趕,時間上不行,只好委屈你一下了。」
杜可聽得一愣一愣的,還沒反應過來他什麼意思,就見他推開裏間休息室的門,走了進去,不一會便提了一個疊了好幾層的食盒出來。
「這個……」
喬靳宸笑,把食盒放到茶几上,邊打開邊解釋,「家裏人怕我在公司吃不好,讓保姆做的,比外面的營養,而且每次都很多,我自己吃不完,今天不能帶你出去吃,就跟我一塊兒吧。」
話音落下,整個食盒也被他拆分擺好了,他卻沒閒下來,又拿出兩個杯子,問她,「沒有湯,番茄汁可以嗎?」
杜可沒說話,他就笑了笑,自顧自地給她倒了一杯。
杜可低頭盯着眼前這頓葷素搭配極好的飯菜,沒想明白事情到底是怎麼發展到這個地步的。
放下番茄汁,喬靳宸把食盒裏唯一一副餐具放到她手邊,起身回到辦公桌的位置,在抽屜里拿了一副備用的餐具,走回來的時候又把桌子上擦手的濕巾盒一道拎了過去,從中抽了一張居高臨下地遞給了她,眸子清潤,「來,擦擦手就可以吃了。」
杜可沒接,抬着眼睛望着他,透過鏡片看進他眼底,似要把什麼東西辨清。
喬靳宸不避不閃,唇角始終掛着若有若無的淺笑,耐心十足地和她對視,遞濕巾的手也一直頓在半空。
過了一會,杜可的眉頭都擰起來了,卻還是沒伸手接濕巾,那模樣倒向是在跟誰鬧彆扭。
喬靳宸一曬,無法兒,只得開口,「難道要我給你擦?」說着目光落到她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齊的手上,目光含着戲謔。
杜可努了努嘴,伸手拽過他手上的濕巾,動作帶了幾分不客氣,面上卻笑着,故意和他拉扯,「吃不完你可以請卜助理一起吃啊,剛我還碰上她下樓去吃飯呢。」
喬靳宸在她對面坐下,溫和依舊,非常自然地把自己面前的那份清炒蝦仁夾了一筷子放到她碗裏,不緊不慢地說,「卜薇是我的助理,我是她老闆,公司有公司的章程,有些事不能隨便,即使能我也不會去做,你不同。」
杜可被最後三個字撩到了,心跳一瞬間漏跳了一拍,目光直直地看着他,想分辨出他說的不同是什麼意思。
是說她是承樂的員工,和他一起吃頓飯不算過格,還是……
她自身對他來說是不同的?
可他溫潤如玉的外表就像一層防護衣,任她如何看也辨別不出。
喬靳宸見她不動筷子,笑道:「吃啊,你不是很喜歡吃蝦仁?」
聞言,杜可的目光就落到碗裏色澤鮮亮的蝦仁上了,然後順着方向移到他面前的那份清炒蝦仁上,鬱悶地抬眼瞅了瞅,心裏腹誹:
知道她愛吃蝦仁為什麼不把整份清炒蝦仁放在她面前,偏放自己那兒?
腹誹還沒有結束,喬靳宸又夾了只蝦仁放到她碗裏,「吃吧,前兩天迷上了剝蝦,這蝦仁都是保姆買回來的活蝦,煮好後我親自剝的,味道不會錯的。」
杜可:「……」
喬先生,你究竟是在吃蝦還是在……示愛?
可噎了半天,她只乾巴巴地呵呵了聲,不尷不尬地來了句,「喬總裁……真有生活樂趣啊。」
這下輪到喬靳宸噎住了,筷子頓在那,半天無言。杜可倒是有了心情,拿起筷子鼓動着腮幫吃起來。
還邊吃邊贊,「嗯,貴府上的保姆手藝真心不錯。」
喬靳宸:「……」
被噎住也只是一瞬,喬靳宸很快調解好,再度溫和地笑了笑,繼續往她碗裏夾蝦仁,動作舉止是要多無害就有多無害,可……
「是麼?那多吃點,下次來的時候提前告訴我,我讓她做幾個拿手的菜一併帶來。」
杜可鼓動地腮幫子立時頓住:「……」
喬靳宸忍了忍,沒忍住,拿起水杯偏頭,借着喝水的動作彎了好長一會兒唇角。
待下午開會時,杜可總覺得中午這頓飯吃得很不舒服,一開始她把原因歸結於坐在上首的那個人,目光幾次不受控制地掃向他,幽幽的,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可過了將近一個小時後,她發覺不對了,肚子開始疼,裏面漸漸發出尷尬的叫聲,杜可摁着肚子,整張臉都扭曲了。
不是吧,喬靳宸,和你吃頓飯,姑娘還要付出點身體代價?
杜可哀嚎一聲,恨不得把中午吃的那點東西全吐出來。
還他!都還他!
實際上這會兒會議已經進入尾聲了,吃過午飯的各位,鬥志明顯沒有上午時那麼昂揚,大概是犯了廣大人民群眾都愛犯的毛病:飽暖思「困」欲了。幾番下來就把上午一直拖着沒解決掉的問題給定了下來,這會兒一直是什麼部門的經理在做什麼總結性發言。
絮絮叨叨的,沒完沒了,不知道在表現什麼。杜可摁着肚子,忍得身上都冒了曾細汗,是真想把他的嘴縫上。
「人之所以能,是相信能,所以,為了我們喬氏……」
「停一下。」
那經理說得正起勁,頭上boss突然這麼開口了,他張着嘴,人差點被自己飛噴的口水嗆到。
轉頭看自己老闆眉頭緊緊蹙着,臉色不是很好,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或者是……說太多讓老闆煩了?
他咽了咽口水,有些艱澀,「總、總裁……」
下面的人這時也都看向他。
喬靳宸皺眉掃了一眼,舒展開眉目,開口,「我相信在座各位的能力,其他話我們不用說太多,開了一天的會,都辛苦了,就這樣,散會吧。」
會議室的人都有些懵,因為不管哪一次會議,喬靳宸都沒有這樣打斷過員工的發言,每次都是耐心聽所有人說完才最後做一下總結性發言,乾淨利落地結束會議,這樣急匆匆倒是第一次。
但大家也沒有多想,只想當然的以為自家boss日理萬機,怕是後面有什麼安排,便也都非常配合地鼓了掌,用了比平常快一倍的時間退出會議室。
別人不知道,卜薇是知道的,今天下午除了這個會議,並沒有其他安排,也不明白喬靳宸突然叫停是為什麼,而且她是喬靳宸的助理,上班時間通常都跟在他左右,一時便沒有出去。
最後幾個人剛邁出會議室,背影還留在視線里,喬靳宸就推開椅子,大跨步朝已經趴在會議桌上的杜可走去。
卜薇也是這會才發現,原來杜可還在那兒。
她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只看到喬靳宸走向她時明顯緊繃起來的表情。
喬靳宸握住杜可的一隻胳膊,想把她的臉抬起來,「怎麼了?出什麼問題了?」
杜可被他扒拉起來,臉上的眼鏡因為這動作不小心蹭偏了,她抬起眼,喬靳宸就看到了那雙只在機場初見時才看到過一次的清澈眸子,不同的是,那日,她笑得明媚,眸子裏都盛滿了春光,明亮到讓人無法直視。今日卻濕漉漉的,受傷小獸般看着他,盛滿了委屈,可憐到讓人心尖顫抖,為之心動。
她可憐兮兮地抱怨,「喬靳宸,我再也不要和你吃飯了……」然後攥緊拳頭推開他,摁着肚子沖向了衛生間。
—
醫院裏,杜可臉色發白地靠在病床上掛點滴,目光呆滯地落在棚頂,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和她一個病房的還有位六七歲大的小姑娘,也在掛點滴,媽媽樣子的人陪着,不吵不鬧,就是拿一雙黑漆漆的眸子一臉好奇地瞅着她。
杜可沒心情理會。
過了一會,西裝皮革的喬靳宸走了進來,手裏拿了張單子和兩三盒藥。杜可聽到聲音,卻瞄都沒瞄他一眼,繼續發呆看棚頂。
喬靳宸臉色也不大好看,看了杜可一眼,默默地把手裏的東西放到床頭柜上,搬了把椅子在她床邊坐下。
杜可眼角掃了一眼,又把視線轉回去,保持着原有的狀態,開口味道就很不對,「喬總裁,喬boss,麻煩您先回去吧,可不敢再勞煩您陪着了,和您一起吃個飯都有生命危險,保不准坐在這裏就沒事兒,萬一吊瓶看您太帥,自己砸了下來,我可怎麼辦?」
喬靳宸看了一眼掛在她頭上的點滴,又是一陣無言。
都這會兒了還能開玩笑,偏還來擠兌他。
他無奈,還是出口道歉,「抱歉,我不知道蝦仁和番茄汁不能一起食用。」
杜可還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吊兒郎當地動着嘴皮子,「是呀,您當然不知道,多有福氣一人,咱倆一起吃飯,偏我多喝了兩口番茄汁就進醫院了,您這樣,不用知道也沒啥。」
喬靳宸不緊不慢插言:「醫生說你是蝦仁吃多了。」
杜可直接把眼刀子飛了過去。
喬靳宸摸摸鼻子,繼續愧疚。
杜可轉回視線望着棚頂不說話了,一個人生悶氣。
衰!真是衰!
安靜了一會,喬靳宸坐不住了,開始逗她說話。
「肚子還疼嗎?」
「……」
「渴不渴?喝點水?」
「……」
「醫生說這點滴可能刺激胃,有沒有難受?想吃點什麼?」
「……」
杜可通通當沒聽見,繼續雙眼無神地看棚頂。
喬靳宸就沒轍了。
臨床的小女孩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依偎在母親懷裏,一臉懵懂又可愛的樣子。過了會,突然開口,嗓子裏帶着點咳嗽,「大哥哥,姐姐生病了沒精神,你親親她就好了,寶貝生病也會沒精神,媽媽親親就會好很多很多,幼兒園的小朋友也都和寶貝一樣。」
杜可不敢置信地看了她一眼,隨後木着脖子轉回頭,權當沒聽見。
喬靳宸眸底帶上了兩分笑意。她的眼鏡被放到柜子上,因而能很直觀地看到她有些僵化的眉眼,於是笑意漸深。
小女孩的媽媽沒料她會突然說出這種話,尷尬一笑,低頭朝小女孩小聲說着什麼,小女孩表情露出幾分奇怪,依舊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們。
喬靳宸唇角也染上笑,突然伸出食指抵在唇上,朝小姑娘做了個「噓」的動作,然後突然起身,卻有條不紊地彎腰湊近杜可,在她驟然瞪大的眸子中,極快地於她眼角處印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柔軟親和,卻一碰即離。
杜可心跳在那一瞬間加速,最直接的反應卻是在他退離時,瞪着眸子沖他叫喚:「喬靳宸!你做什麼?」聲音卻忌諱地壓低了些。
喬靳宸看着她笑,隨後卻望向對面床的那個小女孩,笑意淺淺,「寶貝說得沒錯,果然精神了許多。」
杜可:「……」
杜可耳根子都紅了,就是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
喬靳宸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突然又彎腰向她臉側湊近。
杜可下意識地去躲,動作卻沒他快。
但他這次沒有再親她,卻是俯身在她耳畔,頓了一會,才語氣低和,充滿了認真與愧疚地開口,「……抱歉,杜可。」
「……這樣的事,以後都不會再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