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話說自盤古開天闢地,女媧造人補天以來,華夏幾多興亡,幾多悲喜。中國之主猶如走馬觀花,你來我往,為後世演繹了無數忠義故事,但卻從無江山永固,一家總統。夏商周秦漢,魏蜀吳晉隋。個個都自稱是真命天子,君權神授,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爭來搶去,斗的是你死我活,到頭來留下的也不過是一宮荒草,幾堆殘冢。就連村野匹夫也知道:皇帝輪流坐,明年到我家。真箇就如後人所嘆: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後商周。英雄五伯鬧春秋,秦漢興亡過手。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前人田地後人收,說甚龍爭虎鬥。豪傑千年往事,漁樵一曲高歌。烏飛兔走疾如梭,眨眼風驚雨過。妙筆龍韜虎略,英雄鐵馬金戈。爭名奪利竟如何,必有收因結果。
卻說這楊隋之後,便是今人屢屢頌揚的李唐了。當李唐傳至唐明皇時,爆發了「安史之亂」。或是李唐德運未衰,國祚未盡,幸得一幫忠臣義士慷慨許國,才保的「李」字大旗不倒。但從此以後,皇室威嚴已是江河日下,一落千丈。就連唐家天子也成了賊臣豎閹爭權奪利的傀儡,比起漢獻帝來還不如,不過是一擺設罷了,自代宗之後,在內朝:天子的生殺廢立竟都由宦官肆意決斷.在外庭:藩鎮節帥之間互為黨援,從未真正把朝廷放在眼裏。可憐此時的李唐天子哪裏還有半點昔日天可汗的樣子?天子尚且如此窩囊,朝政可想而知,苦苦支撐了到了昭宣皇帝時,終於撐不下去了,李家兩百九十年社稷就此斷送在被黃巢舊將朱溫手中,徒令後世感慨。唐亡之後,中國又免不了一場大亂。神州板蕩,中原陸沉。綱紀蕩然,風俗大壞。一時城頭變換大王旗,令人眼花繚亂。後世有詩為證:朱李石劉郭,梁唐晉漢周,都來十五帝,播亂五十秋。短短五十四年間,竟爭出了個五代十國,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乃是五代。但縱然僥倖稱了帝,掌的也不過中原之地,四方邊庭盡為藩鎮所有,不聽中央號令,先後割據地方,獨霸一方的有:前蜀,後蜀,吳,南唐,吳越,南漢,荊南,北漢,閩,楚。至於那些佔據些許州縣的草頭王就數不勝數了。北方更有大國契丹佔據天時地利,虎視眈眈,見華夏大亂,遂有傲四方,欺中國之志,屢次南來,幾乎顛覆正統,變華做夷。幸得天不絕漢,炎黃血脈才得以流傳。是時亂鬨鬨好似一出大戲。各路豪傑濃妝淡抹,你來我往,競相登台舞袖,賣身求榮,歷代大亂恐怕只有五胡亂中華時可與之媲美了。帝王將相自然是其樂無窮,只苦了天下百姓,被他們作踐的是生不如死,死不求生。真應了那句: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但大亂之後必有大治,亂世更當出英雄。後唐明宗天成二年,洛陽夾馬營內,有一香孩兒順天降世,呱呱落地,此人便是日後代周而興,定有天下之號曰宋,之後又收荊湖,滅後蜀,亡南漢,取南唐,攻北漢,威震四方的宋太祖趙匡胤。這趙匡胤生於亂世,以武功取位立國。但卻頗有仁義道德,治國韜略,不比一般赳赳武夫。炎宋代周后,趙匡胤不好聲色,不喜奢華,旰食宵衣,勤民聽政,獎善懲奸,重視德教。又精簡士卒,日夜操練,故開封禁軍號為天下雄軍,四方諸侯拱手不敢再犯。且說這趙匡胤雖是馬上天子,卻一改前代武夫操政之弊,誓與士大夫共理天下,更是將萬里國土整治得井井有條,蒸蒸日上,是故其消除藩鎮,掃滅割據,未嘗跌足。後人稱之為「建隆之治」,號稱盛世。與「文景」「貞觀」並駕齊名。自安史之亂後兩百餘年,中原始得撥開雲霧見青天,時人莫不以為天命已歸,聖天子在上,混一宇內,重建中華,指日可待。誰知世事如白雲,須臾做蒼狗,奈何天公不假其年。大宋開寶九年十月二十日夜,大宋開國之主趙匡胤驟然駕崩。趙匡胤三十三歲奪位,五十歲駕崩,只做的十七年操勞天子,便御龍大行,一時風雲變色,草木含悲。後世有詩嘆道:黃河近北望,烽火燃九州。萬里山河飄絮,狼煙幾時休?兵戎劍指江南,血淚浸染震高唐,威名北域留。朕之臥榻旁,安容他人眠!假途虢,滅後蜀,平南唐。君臣計謀,壯志雄心復漢唐。可嘆時不我與,蒼天后土戴孝,皚皚白雪皆蒼茫。千古英雄淚,直流後人裳。趙匡胤死後,原開封府尹、晉王、皇弟趙光義靈前即位,立降詔書昭告天下,宣佈新皇登基,改年號為太平興國,改名趙炅,大赦天下。更是令四方諸侯,士庶臣僚驚駭不已,流言四起……山人自幼乖張性僻,無甚雅好,唯好典籍,日讀夜思時竟無意從中檢索出一段故事,閒來無事,便刪繁就簡,稍加潤色,編造出來,博諸位一笑,以作解悶之資。山人此書純屬低品劣作,不屬下流,也難入上流,恐怕此後當貽笑大方,如有飽學之士不慎閱之,玷污法眼,還望萬勿見怪,一笑了之,山人不勝感激。罷罷罷,閒話休要再表,山人此書便從此處說去。
第一章
大宋開寶九年十月二十一日,天昏地暗,白雪茫茫。趙光義靈前受遺詔即位後,應百官央浼,遂當即入主禁中,移御長春殿,將太祖遺孀開寶皇后遷至西宮。又分遣使者將君王駕崩一事傳訃天下,各軍州府縣紛紛張白舉哀,汴京城內頓時戒備森嚴,諸多軍士設卡設哨,往來巡檢,不由讓百姓人心慌慌,京師文武百官更是人人自危,越發謹言慎行,深怕言行有失惹禍上身。可憐宋太祖臨御十七年,向來對百官禮遇有加。一旦有事,卻無一人敢舍官棄爵,仗義執言,一如當年陳橋變後,百官降順。這日,百官正齊聚政事堂商議如何處理山陵之事。一直研討到日暮時分,一干眾人才退出宮來,正想各歸各府時,從路旁竄出一人,此人身着九品官服,形容枯槁,面色悲戚,一把拽住當朝宰相薛居正的官袍,大叫道:「先帝無疾暴斃,駕崩的不明不白,諸位大人受先帝厚恩,為什麼無一人挺身而出,查明真相,令軍民信服。且先帝自有子嗣,晉王又無先帝遺詔就擅登大寶,恐怕有違禮制,列位大人皆飽讀詩書,深明禮法之人,如今為何不發一言,毫無異議呢?」這一席話無疑晴空霹靂,把眾人唬的不輕,離得近點的連忙繞道急行,離得遠的都只呆呆望着,哪裏還敢走上前來。話說這薛相公平生謹慎小心,與人無爭,趙匡胤見他是個和順之人,才得讓他入堂拜相,此時已是古稀之臣,聽得這番話,更是把他嚇得個肝膽俱碎,連吩咐轎夫快快起轎。誰知來人外貌孱弱,卻頗有幾分蠻力,伸出雙手死死拽住他的蟒帶,轎夫早已起好轎等他,他自己卻移不動半步,不經在心中叫苦不迭。兩人就這麼僵着,後頭趕來的御史大夫杜守硯見此實為不雅,便喝道:「大膽,你是何人,怎敢在相公面前如此無禮?」此人聽得此話,才知道有失禮儀,連忙鬆開手,拱手行禮道:「卑職中牟縣主簿林正音,驚聞天變,遂火速前來,欲上書朝堂,轉達下意,適才激憤,冒犯相公,萬務見怪。」說着還從袖中掏出文書來遞到薛前,道:「望相公及諸位大人垂憐過目,令先帝九泉之下得以瞑目。」薛居正此時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面色驚懼,頻頻擺手,嘴中口齒哆嗦道:「不可不可,我做不來,我做不來。」杜守硯見此,挺身上前一把從他手中將文書奪去,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軍國重事自有朝中宰輔相商,豈是你一個小小的九品主簿所能參謀的。」薛居正一聽,忙附和道:「對對對,這是家國大事,不是你應當知道的,你不要越職生事,快走吧。」一旁眾人皆附和。林正音聽得此話,胸中愈發覺得悲憤,大叫道:「我林正音雖官居九品,但也知道忠君愛國之道,列位皆為國家柱石之臣,受先帝非常之恩,現在皇上死的不明不白,你們竟無動無衷,這是為人臣子應當做的事嗎?」眾人不絲毫理回,文書也不還與他,只是一味攆他,。無奈他只得大哭含恨離開。此事就發生在宮門前,早有守衛宮門的飛魚營都指揮使陳漢虎速將此事飛報禁中的趙匡義,向其請旨是否要擒拿訊問此人。趙匡義卻幽幽開口道:「一個小小的主簿,能掀起幾重濁浪?且盯住此人,如今正是人心疑懼之際,切莫多生事端。」陳漢虎便下去做了安排。
且說這林正音上書不成,有志難舒,更覺胸悶頭漲,神志恍惚。心中想着只得先回中牟縣衙,容日後再做打算。便騎着瘦驢,緩緩而行,因適才在宮門外耽擱了些時辰。待出的開封城外,已是霞光消褪,夜幕低垂之時·。林越發覺得老眼昏發,難辨來時道路,此時路上又無商旅行人可問路,只得任胯下老驢隨意走去,誰知是夜偏又月隱星疏,雪虐風饕。不知怎的林正音連人帶驢竟雙雙掉落一池冬水中,待次日下地農人發現時,二者早已氣絕多時了。可憐也不知究竟是淹死的,還是凍死的。此事傳了出去,士庶莫不感嘆。而朝廷卻特降聖諭,優給林遺孀米祿,敘用其子為官,旌賞其忠君之心,以為天下群臣表率。然而此事之後,群臣愈發慎言,朝堂愈發安穩。
閒話少敘,卻說舊皇駕崩後,梓宮停放於會寧殿。新皇降旨天下縞素,八音遏密。不多時,吳越、、夏州、漳泉、高麗、渤海、女真、三佛齊,于闐、回鶻、占城、大理等番邦及各地節帥鎮將紛紛遣使或親自進京告哀。這其中最令人矚目的莫過於河陽三城節度使、檢校太尉、同平章事趙普了,他雖已太祖罷相,出鎮河陽,但一進得會寧殿來,見趙匡胤朱衣玉匣,裹着重重帝袞,面色玉瑩,栩栩如生,又有太祖長子德昭,次子德芳跪在地上披麻戴孝。不禁悲從中來,也不顧及旁人,便撲倒在地,老淚縱橫,捶胸大哭:「皇上,老臣無用,老臣來晚了。皇上,你怎麼就這麼走了,該死的是老臣啊。蒼天無眼吶,皇上,嗚嗚嗚……。.」在場宮女及內侍本已聲啞淚乾,但見的趙普此番情形,不禁又想起太祖皇帝平日裏的種種仁德,又勾起一場淚雨愁雲。就是一旁的吳越錢王、大宋天下兵馬大元帥錢俶也感恩太祖寬厚,傷悲的雙眼通紅,暗自垂泣。導引趙普進宮的內侍都知王繼恩勉強扶起趙普,說道:「斯人已去,相公還是少些悲傷吧,官家聽說相公進京,吩咐相公拜別先帝就到大明殿,官家要與你相見呢。」趙普忙從地上爬起,輕擺袍袖,擦去淚涕。道:「聖上新登皇位,我還未上表恭賀,如能面見天顏,自是最好不過了。煩惱公公引路。」王繼恩點了點頭,道:「相公隨我來吧。」一路上,穿堂過殿,趙普偷偷向四處望去,只見皇城掛滿招魂白幡,片片大雪落在上面,更顯得慘白淒淒。處處皆是甲士,皆服縞素,手中卻抽劍露刃,四處往來巡查。這皇宮大內,趙普不知往來過多少次,便是讓他閉着眼也知道大明殿該如何走,但卻從未像今日這般膽戰心驚。此時雖是雪天,他卻感到腦後陣陣陰寒,後背大汗難止。不多時,王繼恩說了句:「到了,相公請吧,咱家只能送到這了。」趙普忙擦去大汗,抬眼一看,「大明殿」三字金光閃閃,映在雪地上越發耀眼,直閃的趙普睜不開眼,殿下左右立着數千名甲士,站的斧斬刀截,肩頭眼口皆掛滿冰雪,猶如兩座兵山靜悄悄地矗立在瑟瑟寒風中,不動如松,威風赫赫,肅殺之色灌滿四周。趙普見此反倒暗舒一口氣,心中漸漸安定下來。正要上階時。突然有人叫道:「來的可是趙相公?」趙普定睛一看,見一翩翩美少年身着甲冑,腰佩寶劍,卻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他知道趙光義有同胞三子,德崇、德明、德昌。此人正今上長子趙德崇,不禁先在心下暗暗讚嘆一聲。兩人忙上前行禮,叫了句:「老臣趙普見過大殿下。」趙德崇回禮道:「父皇在裏面等相公多時了,相公快進去吧。」趙普連忙答應。他緩緩爬上的殿階,卻發現殿門未開,伸手輕輕推開殿門,霎時狂風吹開殿門,趙普猝不及防,被風雪夾裹着直衝殿內。一時踉蹌而進,待他定下腳步來,已到了大殿中央。大殿中陰風陣陣,空無一人,他向上遙望,御座上端坐一人黃袍皇冠,正伏筆疾書,不是大宋天子趙光義卻是誰?適時趙光義停下筆來,向下一看。輕聲道了句:「趙普。」趙普忙下跪拜舞,三呼萬歲。跪在地上,小心翼翼,不敢多動。趙光義又道:「起來吧。」趙普連忙叩謝天恩,才慢慢爬起。說道:「微臣聽得聖上有詔,火速前來,不知陛下召臣何事?」趙光義離了御座,兩眼盯着趙普道:「沒事就不能詔見你嗎?你是國家元老,離京許久,又年老多病,朕擔心你有什麼不測,甚是掛念。」趙普回道:「臣久無功德,卻忝居高位,今日又受陛下如此天眷,臣非以死不能報陛下。」趙光義緩緩走下殿來,道:「不必了,朕奉天承運,繼天立極。多得群臣之力,朝堂上謀臣如雲,勇將如雨。趙大人為先帝勞苦多年,朕豈敢再有煩擾。」趙普一聽此話口氣頗重,想起太祖在時兩人爭權奪利,頗有芥蒂,如今兩人君臣之分已定,如何敢在多言,只有唯唯而已。趙光義見他不敢搭話,便又說道:「眼下先帝大行,修建皇陵乃是一等一的大事,朕本欲親赴洛陽,為先帝督造山陵。但群臣紛紛諫阻,朕亦以為眼下正是安危之際,更始之時。天子不宜遠離帝都,令奸邪之臣有所為。趙普,朕問你,先帝待你如何?」趙普抬起頭來,看着面前的趙光義,天表非凡,不怒自威。趕忙又低下頭去,回道:「先帝待我恩重如山,趙普此生難報。」趙光義轉過身說道:「很好,那朕想授你山陵使一職,趕赴西京,讓你送先帝最後一程。想必你不會推辭吧。」說完瞥了趙普一眼,便不再言語,又坐下批起奏章來。趙普默然,許久無語。趙光義也不抬頭,只自顧自地寫着。半晌才問道:「怎麼,你不肯去麼?」趙普慌忙下跪道:「天子有命,微臣豈敢推辭。但微臣以為眼下先帝山陵雖然重要,社稷安危更乃重中之重,陛下新登大寶,人心不穩,正是用人之際。臣受先帝厚恩,先帝諸多秘事均與臣相商,外人多不知曉,或將有大用與陛下。微臣平日又為人張狂,得罪不少人,必有奸人構隙於陛下與臣之間,離間我君臣。臣雖老弱無能,仍願為皇上備位中書,以查奸變,微臣一片赤心,天地可鑑,望皇上明察。」御座兩旁的銅鶴從嘴裏吐出陣陣輕盈檀香,香煙纏繞在兩人之間,久久不能散去。趙光義透過層層迷霧望着趙普,愈發覺得模糊,看不透他。遂不聲不響,思量片刻,不顯喜怒地說道:「好,你不願去,朕也不逼你。既然你已經回來了,就不必再歸鎮河陽了。靜候京師,聽朕宣召。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說完就擺下着奏章,走下大殿,也不理會在地上拜送的趙普,就往後宮去了。殿外甲士隨他緩緩而啟,踏雪之聲整齊劃一,清脆響亮,走了許久方才消去不聞。留下大殿上的趙普,空對着滿殿的風雪繞樑起舞,肆意翻飛。他走出大殿,站在殿階上,望着風雪中的皇宮冬風陣陣,白雪累累,堆滿了瓦上階下,天地之間一片蒼茫。覺得身冷心涼,不禁長嘆一身。臉上陰晴不定,心中冷暖自知。趙光義帶着趙德崇回到皇后寢宮仁明殿,皇后李氏身着素服率眾宮女及趙匡義七歲幼子趙德昌迎拜,行了禮後,李氏為他父子二人卸下斗篷披風,捧上一手爐放在趙光義懷裏,又奉上一杯熱茶。問了句:「官家,外面的事都辦妥了嗎?今天怎麼有空來我這兒?」趙匡義搖搖頭,抱起小兒放在懷裏,苦笑着:「哪有你想的這麼簡單,這些不是你應當擔心的,你就別管了,我這幾天操勞政事,沒來看看你。沒有怪朕吧?你新主中宮,可都還習慣嗎?」李皇后站立在他身旁,答道:「官家已為天子,自當以國事為重,勿以妻子為念。我在宮中,還有昌兒在我身邊,陪我解悶。明兒也時常來看看我。」她轉過頭去望着趙德崇,心疼道:「只有崇兒這些天在你身邊,隨你奔前跑後的,我沒見上他幾面,崇兒,這些天都累壞了吧,身子可還禁的起?」趙德崇放下茶碗,回道:「母后,孩兒沒事,還受得了,您不必為我擔心。」李皇后點點頭說道:「你自己也不小了,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不要太勞累……」趙匡義一聽這話便不大自在,頗不耐煩道:「德崇現在正是精力充沛,少年有違之時,不趁着現在多加磨練,將來怎麼擔負大事?不知道慈母多敗兒麼?你在宮中照顧好昌兒就好了,其他的朕心中自有主張。」李氏便垂下眉去,不再言語。趙光義飲了口熱茶,將小兒抱與她。穿回斗篷,道:「我還有眾多奏章未批閱,先走了。」李氏又牽着小兒要跪下恭送,趙匡義忙扶起她,道:「現在天寒地凍的,不要動不動往地上跪去,以後若無外人在時,就免了這些虛禮。」李氏小聲說道:「妾身不敢。」趙匡義收了火氣,安慰道:「這有什麼不敢的,夫妻結髮同心,就當相敬如賓。分了尊卑哪裏還像一家人?時辰不早了,你素來精神不佳,還是早點休息吧。」李皇后便伸手將桌上一罐香茶遞給趙光義,道:「夜間若是睏乏就叫崇兒幫你泡盞茶……」趙匡義接了過去,點了點頭,交予德崇,便轉身走了。李皇后帶着幼子,望着兩人背影,久立無言。卻說此時開封北邊,正有五支大軍正星夜從北漢趕回大宋,這五支大軍乃太祖生前所遣往征北漢國都太原,本已將太原團團圍住,拿下太原指日可待,不料趙匡義即位後,立遣使者趕往軍中,告知太祖歸天,晉王即位。北征諸將一聽皆大驚失色。使者又宣聖諭;重賜諸軍衣物錢帛,加封北征主將曹彬樞密使、同平章事,領使相銜。其餘諸將如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党進、宣徽北院使潘美、都虞候楊光義、西山巡檢郭進皆各有重賞。令曹彬帶軍勿留北漢,火速南歸。曹彬立命全軍舉哀,率軍歸國。卻說這曹彬,字國華,乃是真定靈壽人。自幼有大志,及其長大,身材偉岸,面貌端嚴。歷仕漢,周,宋三國,皆有美名。尤在太祖時平後蜀立有大功,是故其後征南唐時太祖任他為主帥,果然馬到成功,且不妄殺一人,世人謂之仁帥,平日又低調謙虛,禮賢下士。太祖曾多次稱讚他有儒將之風。對他甚是器重,累加官樞密使、檢校太尉、忠武軍節度使。這日五路大軍會合於封丘縣東南方向的陳橋驛站,與東京隔河相望,曹彬見落日西沉,便傳令埋鍋造飯安營休息,待明日一早便整軍渡河,進京面聖。不多時,軍營上便炊煙裊裊。時正黃昏之時,夕陽消雪,曹彬獨居帳中,倍感體寒,便帶二子,曹璨、曹瑋巡視軍營。見諸多將校舉着飯碗卻不下筷。一幫人聚集在一大樹下不知道在悄悄地說些什麼。一見他來了,有人低聲叫了句:「太尉來了!」便個個不再言語,只原地捧碗站着。眼光盡往捧日軍都指揮使李繼隆身上瞄。曹彬心下明白,也不願多言。低頭轉身想往他處去,李繼隆忽伸手攔住曹彬,拱手道:「大人,卑職有些話,鬱結胸中,不知當講不當講。」曹彬抬頭一看,說道:「既然你心中尚不明了,就不必說與我聽了。」說完輕輕撫開李繼隆便欲抽身離去,剛才散去的諸將見他要離開,卻又紛紛圍了上來,堵了他的去路,把兩人圍在中間。曹彬一見這陣勢,勃然大怒,喝道:「怎麼,你們想以下犯上麼,都給本帥讓開!」誰知這句話不僅未起到任何作用,反將四周更多的軍士都招惹了過來,把他圍得個結結實實。曹瑋忙撥開人群拱手道:「列位兄弟,有話好說,莫傷了同袍和氣。」李繼隆拜道在地,說道:「繼隆乃是大人一手提拔,豈敢冒犯大人,但繼隆心中有堵,不吐不快。末將想向大帥請教:先帝究竟是怎麼死的?」在場諸人全直直地盯着曹彬,曹彬轉過半邊臉去,昂然道:「京師來報,聖上是飲酒過度,猝死的.」李繼隆頓時竄起來大叫道:「我等北征時陛下宣召入宮,面授機宜,尚筋強骨健,笑語健談,一句猝死,教人如何敢信?」曹彬怒道:「你以為怎的?」李繼隆絲毫不懼,回敬道:「我聽到些傳聞,有人說,聖上是被奸人所害……」眾人紛紛發出唏噓驚訝之聲。曹彬喝道:「你是聽何人所說?」李繼隆道:「在歸途中一路聽見眾多農人交談,都說皇上死的不明不白,弟兄們都以為事有蹊蹺,先帝待我等不薄,如今聖上無故駕崩,我等豈能無動於衷,視為路人?屬下們已商量妥當,皆願同生共死,推大帥為主,擁兵入朝,向朝廷討個明白。」曹彬環望四面越來越多的軍士,暗暗穩住口氣,問道:「倘現在有人告訴你們,我曹彬是契丹細作,你們也信嗎?人命均由天定,誰能未卜先知?列位將軍均身經百戰,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鄉下村夫野人的話,豈能相信。如今他人說你們就信怎麼信,傳出去,諸位一世英名豈不讓人笑話?東京諸位執政近在宮前,尚無疑義,我等遠在千里,能胡亂猜測嗎?」諸軍暗自思量着這番話,無言以對。曹彬向眾人道:「現在國家處於更替之際,正是我輩報國盡忠之時,我已得諜報,北漢及契丹派遣眾多細作持重金南下,就是想趁國家未穩時令我等自啟爭端,禍起蕭牆。諸位兄弟且莫受他人蠱惑,為奸人所乘!」眾人一時又清醒過來,交口議論:「又無真憑實據,都是道聽途說,如何信得,大人說得在理,我等是糊塗了!」曹彬又對李繼隆說道:「李將軍,你一片赤膽忠心,曹彬萬分敬佩。但你胞妹如今已是大**。你身為皇家近戚,身份尊崇,言行舉止,更需謹慎。千萬小心莫受他人利用,害國害己。」原來這李繼隆正是當今李皇后胞兄,自小便是嫉惡如仇,好打不平,又天生的一副忠肝義膽,因一路上與諸將聽了些風言風語,故此時諸將共推他為首,與曹彬商議此事。但適才聽得曹彬一番話,眾人已默然釋懷。李繼隆也跪拜道:「繼隆一時糊塗,望大人責罰。」曹彬扶起他來,向眾人道:「適才爾等所言,可是誅九族的大罪,諸位兄弟皆是同生共死,刎頸之交,我曹彬斷不會出賣各位兄弟,但倘若此後還有人敢議論此事,休怪我曹彬冷麵無情了。都記住了嗎」眾人聽得這番話一開始還舒了口氣,又聽得後半句便無不悚立了,誰都知道這曹太尉平日裏面和心善,愛兵如子,但只要敢犯他放出的令,就必定說一不二,當殺便殺,當斬就斬,皇帝聖旨也救不了你。是故紛紛丟下碗筷,跪倒道:「唯太尉令.」曹彬點點頭,又溫聲道:「你們都起來吧,飯菜都涼了。」說完看了眾人一眼,便屏退左右,只帶着二子,來到黃河邊上,擺手示意他們都坐下,望着對岸的東京,往日繁華,今日卻悄無聲息,一片死寂,只能望見幾點星火,不發一言,拔出佩劍,插在沙地上。呆呆的看着河中的巨冰大塊,被湍急河水撞的粉身碎骨。又回身望着不遠處的軍營,「曹」「潘」「郭」「楊」各軍將旗在營帳上空迎風飄揚,獵獵作響。扶着河邊枯柳,低下頭輕輕說道:「我自幼從軍,建軍功無數,如今已是位極人臣了,宦海沉浮,風大浪急,我有意知足常足,急流勇退,璨兒,瑋兒,你們可願捨棄這身功名,隨為父還歸真定,此後耕讀為業,了此殘生。」曹璨曹瑋兩兄弟忽聞此語,面面相覷,不知要怎麼說才好,只好閉口不答。忽又聽曹彬苦笑道:「我也真是可笑,一入此門深似海,天子明堂進來時不易,出去時豈得便宜。」曹瑋上前寬慰道:「父親也不必過於自棄,依孩兒來看,官家平日裏就對父親另眼相看,有意結交。現如今登了位,對大人也甚是器重,又授了大人使相高位。將來如何也未可知,父帥何必這般心灰意冷.」曹彬雙眼泛淚,連忙轉過身去,兩眼空對着狂濤怒浪,他苦笑道:「你們怎會明白我的心意。」北風陣陣,直吹得曹彬虎鬚飄搖,鬢髮全亂。曹璨見此便勸道:「灘邊風大,父帥還是先歸帳用飯吧.」「你們先走吧.」曹彬揮揮手,:「我想一個人清靜會。」他二人便欲告退時,有一人自軍營中飛奔過來,:「報大帥,聖上遣使來軍,要見大人。」他們立馬奔回大帳中,見到帳外諸多衛士,均與軍中服飾不同,皆是面生之人,掀帳一看,軍座上供着皇王聖旨,有一人坐在帳中,此人乃是王繼恩,王繼恩正笑眼眯眯地強拉着李繼隆國舅長國舅短的親熱喚着,但李繼隆素來不喜結交此類人物,遂別過臉去,不大搭理他。他也不以為意,自顧自樂。曹彬慌忙下拜道:「曹彬接旨有遲,還望公公恕罪。」王繼恩放下李繼隆,又去拉起他來,笑道:「大人說的哪裏話,如今大人正是陛下眼中的紅人,誰敢治大人的罪?」曹彬低頭拱手道:「公公說笑了.」王繼恩拉着曹彬的手坐下:「哎,曹大人怎麼這麼不通人情,咱家此番來,是給大人報喜的。」曹彬不解道:「曹彬愚鈍,不知公公報的是什麼喜。」王繼恩附耳小聲道:「官家身邊的人都不知道,官家平日裏便敬重大人勛望,對大人是稱讚有加,一聽說你們到了黃河邊,立馬就要見你嘞,這可不是要重用大人麼。」王繼恩見曹彬還是一頭霧水,不禁輕敲了下腦門,自罵了句:「瞧我這死腦子。」起步拿下案上的詔書,宣道:「聖上有詔,令曹彬,党進,潘美,楊光義,李繼隆等將及北征諸軍各都、副指揮使即刻奉詔,離軍入朝,進京謝恩,軍中大小事務暫由王繼恩全權統領,不得有誤,欽此。」王繼恩收起詔書,交予曹彬,道:「曹大人,這可不是喜事嗎?」曹彬問道:「陛下有詔,我等理應速往,可大軍剛到,舟楫未備,更何況現在天色晦暗,河中又風大浪急……」「曹大人放心,我已帶了一彪水軍前來,包把諸位平平安安送到官家跟前。」眾將臉色大變,曹彬一愣:「如此甚好,有勞公公了。」曹彬立傳帥令,各大小武官登船,諸軍諸營軍士籍冊,兵符印信均解下交予王繼恩。王繼恩帶着衛士一路將眾人送上船,揮手告別時,牽着曹彬低聲說道:「曹大人,日後若是蒙天子眷寵,可不要忘了老奴啊。」曹彬苦笑道:「托公公吉言,曹彬豈敢相忘。」於是一干人等遂渡河南向。眾人一上船,又下起夜雨來,船上風雨飄搖,眾人大眼瞪小眼,都望着曹彬,不敢言語。曹彬反倒閉上雙眼,說道:「今日走了一天,甚是疲憊,等會還要覲見天子,不要失了禮數,先休息會吧。」說完便不再理會眾人,獨自假寐起來,眾將哪有心思休息,平日裏征戰慣了,也知道越平靜就越不平靜的道理,如今心下已是擔憂萬分,偏偏江雨落在船頂船艙,總是噼里啪啦地敲個不停,更是將眾將惹的坐立不安。待下的船來,又有一隊軍士,早備下車馬等候他們。進京路上,諸將見一路上禁軍處處紮營,令眾人心下暗異。等到皇宮時,已是半夜時分了,皇宮卻是燈火通明,衛士往來不絕。在宮門口等候多時的的陳漢虎先卸了眾人佩劍,才讓內侍引着眾人進入長春殿。不多時便有趙德崇進來見過諸將,說道:「父皇有詔:曹大人隨我去見父皇,其餘眾人,先前往政事堂,換了衣物,品些茶果。聽候宣召。眾人便只好又隨着內侍往外去了。趙德崇一拱手:「曹大人,請跟我來。」一路大雨,趙德崇便親自為曹彬張傘,片刻便到了翠保閣。趙德崇在外稟道:「父皇,曹大人到了。」裏面透出趙光義焦急的聲音:「快請進來。」趙德崇推開閣門,隨曹彬進去,趙匡義一見曹彬,忙丟下手中紙筆,不顧曹彬身體濕冷,一把抱住他,不讓他行禮。將他扶到龍椅上。面露喜色:「國華,你總算是回來了。怎麼樣,路上還順利嗎?」曹彬又要下拜,趙匡義死死把他按住,只得回道:「仰賴官家洪福,路上順風順水。」趙光義頜首微笑道:「那就好。」看到曹彬衣服淋濕了一片,便連忙脫下身上的便服,披在他身上。又呼喚宮人獻上薑湯,趙匡義親自捧與他,讓他飲下驅寒。曹彬站起身來,端起薑湯一飲而盡,問道:「不知官家連夜急急宣召我等,所為何事?」趙光義見他面貌廣頤,燕頜虎鬚。端的是一員帥才,心下甚是歡喜,暗贊了一聲再說道:「朕已接到邊報,北漢與契丹已得知先帝大行,恐怕要趁勢南侵,朕擔心東京安危,日夜盼你等回京入衛,如今你這顆大宋之膽回來了,朕心中踏實多了。」曹彬點頭道:「北漢地小兵少,君昏臣暗早已是亡國之相,不足為懼,現又剛遭兵災,料他一時無力犯邊,倒是契丹向來龍盤虎踞,坐觀成敗,一有時機便南下,陛下千萬留意,不可輕敵」趙光義喜道:「朕一介書生,如何知曉兵事,往後還全要仰仗國華你多多出力贊襄,為朕籌劃。」曹彬低下頭去,拜道:「皇上,曹彬沒有什麼大功勞,卻受兩朝厚恩,心中時時慚愧。而且近來愈發覺得精力不濟,恐怕將來有負陛下所託,誤國誤民。所以,末將想向陛下告老還鄉,退位讓賢,還望皇上開恩,允許微臣自放山野。」趙光義一聞此語,目瞪口呆,半晌才愣愣問道:「國華,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朕還想與你共整軍務,你怎能棄朕而去。」曹彬眼角噙淚道:「我大宋開國近二十年,先帝將江山整治得一片大好,如今開封兵精將銳,文煌武烈,可與陛下謀事者多如過江之鯽,豈能再用我這等老朽之輩,令外邦徒笑國朝無人。」趙匡義急道:「天下誰不知你是我大宋第一良將,朕不用你,還能用誰?你如今卻想棄我而去,教朕如何是好?」曹彬再拜道:「臣去意已決,望皇上恩准。」趙光義面色難堪,有言難言,雙手忽前忽後,在閣中踱來踱去。良久方道:「朕新即位,斷不可割軍國肱骨之臣,令外人有疑言。此事日後再相商,你先回府歇息吧,明日再來拜別先帝。」曹彬無法,只得退了出來。趙匡義不顧大雨滂沱,親自相送到宮門口,一路好話說盡,溫語勸慰,曹彬只是默然無語,待曹彬走了,趙光義便起駕前往大明殿。也不管還在政事堂的諸將了,竟將他們鎖了一夜,次日天明方放出宮去。卻說趙匡義一踏進大明殿門,便叫人合上殿門,殿外不見一絲燈光,殿內卻燈火如晝,上百人正顏情肅穆的檢校着王繼恩火速差人送回的北征軍籍冊。趙匡義快步向殿中一人走去,急切問道:「可找到了嗎?」此人乃是吏部侍郎、中書舍人盧多遜,只聽他答道:「內外禁軍廂軍名冊都查遍了,都沒任何蛛絲馬跡,只剩北征軍了,可臣已經查了三遍,毫無痕跡。聖上是不是多慮了,或許那些人真的不過是些傳聞罷了。」趙光義心事重重,拿起一本名冊,翻了幾頁,搖頭道:「不,不是傳聞,他們真的存在。」與此同時,在大漠深處,契丹臨潢府上京皇宮白花宮內,朝臣正將南京邊將六百里急遞互相傳閱,議論紛紛,不時望着殿上的大遼皇帝耶律賢,話說這耶律賢是遼世宗耶律兀欲第二子,耶律兀欲又是遼太祖耶律阿保機長子長孫,但其父耶律倍雖在十七歲便被耶律阿保機立為皇太子,可是在太祖死後,其母述律平恨他仰慕漢家制度,認為他背祖叛親,便將帝位傳與其帝耶律德光,是為遼太宗。耶律倍羞憤難當,便率了左右親信,裝了畢生收集的詩書典籍,帶着願與他禍福相依的高美人,渡船浮海,南投中原,是時中原之主乃是五代明君後唐明宗李嗣源,明宗對他很是優待,拜為節度,並賜國姓。其後後唐內亂,鎮守太原的後唐河東節度使石敬瑭遣使契丹,願獻出燕雲十六州以求契丹助他爬上皇位,耶律德光聞信狂喜不已,欣然赴約,盡起全族精騎南下,不料卻病死御河北欒城附近的殺胡林,此時耶律倍已死在後唐內亂中,南侵諸將知道倘若太后述律平知道耶律德光已死,必然將皇位傳給其皇太弟,天下兵馬大元帥耶律李胡,但此人生性殘酷,嗜血好殺,眾將皆不願歸附他。又因述律平當年廢長立幼,令眾人不服,對耶律倍多有同情之心,於是就將隨行軍中的耶律倍之子永康王耶律兀欲擁為皇帝,卷甲急行,奔回上京奪得帝位,但只即位四年便被變臣謀殺與火神淀,耶律德光長子耶律璟誅殺叛黨,靈前即位,即遼穆宗,不料又被近侍所害,死後皇位便傳給遼景宗耶律賢,契丹皇族好勇鬥狠,爭權奪利,甚至叔侄操戈,祖孫反目。亂的好似一鍋粥,不比中原好多少,所以雖然當時漢家殘破,契丹還是不能滅絕漢祀,這或是一因。遼國傳至耶律賢手中時,經歷代帝王爭鬥,國力消耗,大不如前,而中原已是後周時期,後周兩代帝王郭威柴榮皆是賢君,一代愛才養民,一代奮武拓邊,尤其是周世宗柴榮,天聰神受,堪稱五代雄主,大刀闊斧革除唐季亂政,勘定禮樂,整頓禁軍,不僅鎮伏小邦,更指天發奮三十年蕩平南北,混一天下,是故南征李唐,奪得淮北十四州後,又親統水陸大軍遠征燕雲,兵不血刃,未發一矢,出兵僅四十二天,便從遼人手中奪回三關三州十七縣,威震漠北虜庭,幾奪遼國魂魄。故五代亂世實終於世宗皇帝,宋代周興,猶如曹丕篡漢,王莽竊國,不過是坐享其成罷了,就連陳橋兵變,黃袍加身,也是依樣畫葫蘆,學着後周太祖郭威登極的路數,不過從此契丹基業少衰,再也無力無膽像祖宗朝那樣隨意南下,欺凌中國了,等到耶律賢即位,他深知國力凋敝,便一心罷戰養民,盡力經營燕雲,與北漢結盟,阻止中原收復故土。但耶律賢在「火神淀之變」時被其父帶在身邊,當時不過是四歲小兒,眼見生父被殺,受了驚嚇,此後便宿疾纏身,別說騎馬射箭,操練弓矢了。就是執筆批閱,上朝視事,也深感身疲氣虛,心力不足。而蕭皇后一族,世代與皇家結親,門生故舊遍佈朝廷,蕭皇后名綽,小字燕燕,不僅生的美貌風流,又頗有心機手段,才幹超人,縱是十個男子也不及其一,耶律賢對她是又愛又怕。既然陰盛陽衰,自然就免不了牝雞司晨。耶律賢索性將國事盡付與她調度,自己只擔着個虛名,倒落得清靜,且契丹風俗不與中原同,允許女子參政論事,故遼國雖然國主羸弱,但有皇后掌控,國力不消反倒漸漸興隆。卻說這時耶律賢斜披着龍袍臥在御榻上,眼神飄忽,偌大個朝堂瀰漫着濃濃的藥草味,耶律賢接過侍女遞上的玉碗,托在手中看了一眼,喝了一小口,半天吞不下去,聽着下面還在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也沒個結果,滿臉不悅開口道:「都看了這麼久,看出什麼來沒有?」只見冀王耶律敵烈一臉得意,出班奏道:「皇上,臣以為既然趙匡胤已死,南朝現在肯定是群龍無首,咱們何不祭告太祖太宗,詔令北漢,同時舉兵,一舉滅了趙宋,完成列祖列宗一統天下的宏圖霸業。」一聽他說完,群臣紛紛附和,都高聲叫好,這時卻有鴻臚寺卿耶律興美握着竄佛珠,踉踉蹌蹌走上來潑了盆冷水道:「如今中原已經安定了將近三十年,國力大增,前代亂世不可與之相較。豈能因為一人之死,便輕視中國,貿然侵華,且不說難收其功,一旦失利,結怨中國,恐怕將來要為子孫招來亡國大禍啊!「不料諸臣欺負他是忠厚長者,紛紛嗤之以鼻,不予理會。耶律賢見國丈蕭思溫低頭不語,便問道:「國丈,你以為如何?」蕭思溫上前搖頭道:「皇上,南朝如今正在大張旗鼓攻打北漢,看其架勢怕是不會善罷甘休,而且南朝一直覬覦着燕雲之地,這會不會是南朝故弄玄虛來引誘我國出兵,再藉機北伐?再說這趙匡胤今年虛歲不過五十,正是年富力強之時,怎麼可能說崩就崩,臣以為其中有詐,未可輕舉妄動啊。」話音未落,群臣便好似牆頭草,又都說國丈說的有理。耶律敵烈滿臉鄙夷道:「國丈是老了吧?滿朝文武中就數國丈殺的漢人最多,真不知道年輕時的威風哪去了,怎麼現在怕南蠻子怕到這地步,莫說趙匡胤已死,就算他不死,我大遼兵精馬壯,難道幾時還怕過他嗎?」這話一出,群臣卻是你看我,我看你,都默不作聲了,蕭思溫斜了耶律敵壽一眼,暗笑耶律敵壽不過是自吹自擂,言過其實。便說道:「往年趙匡胤北伐時,也不知道是何人不待聖命,便從太原連夜逃回,幾天幾夜不眠不休,回來後全身臭不可聞,沐浴更衣時還不忘將宋軍吹噓的跟天軍下凡一樣,以此逃脫罪名,蕭某還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啊。」一席話說完,在場眾人都朝着耶律敵烈看去,霎時哄堂大笑。耶律敵烈被看的兩頰通紅,惱羞成怒,卻吐不出半個字來,原來趙匡胤二取北漢時,耶律敵烈正在北漢為其訓練士卒,一聽說宋朝大軍逼進,便棄軍懼戰,一人獨自逃回上京,傳出去後自然被百官當做談笑之資,現在蕭思溫拿此事說他,正揭中他的短處,羞的他啞口無言。耶律賢臥在御座上看的這齣好笑話,竟也顧不得皇王威嚴,忍了半天沒忍住,止不住笑了起來,差點將剛喝進去的藥噴出來,上京留守韓匡嗣出來阻止眾人道:「諸位大人就別再任性使氣了,國家大事為重,須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現在可是有一大好良機擺在眼前,咱們不好好想想該怎麼應對,卻在這裏逞口舌之快,何益於國家?」眾人聽他說的有理,便都收起笑臉,又端正起來。耶律敵烈不甘心道:「皇上,自古天予弗取,反受其咎,這麼一個好機會若不抓住,恐怕此後再要顛覆大宋就沒有這等良機了。」耶律賢笑着道:「依你之見,倘若此番南下,必能一舉亡了趙宋嗎?」耶律敵壽躊躇道:「這……」耶律賢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問道:「休哥呢,他怎麼還沒回來?」一旁內侍道:「早到了,皇后娘娘正在後花園見他呢。」正說着呢,殿外忽傳道:「北院大王、大于越耶律休哥覲見。」耶律賢一聽忙推開藥碗,強打精神正襟危坐,原來這耶律休哥年紀不大,卻是遼國皇族中第一等人才,允文允武,精明能幹。遼國皇后操持於內,休哥奉行於外,深受朝廷器重,官拜大于越,位在百官之上,與皇帝同格,耶律賢自然不敢怠慢,道:「宣.」霎時兩班文武分開道路,一身着圓領窄袖長袍,面目清秀的才俊立現殿下,他撣了撣兩袖的雪子,脫去氈帽叩首拜道:「臣耶律休哥拜見皇上。」耶律賢喜道:「愛卿平身,朕將你從南京火速召回,你可知何事。」耶律休哥回道:「如今東北兩邊均無戰事,臣想應當是為南朝之事吧?」耶律賢道:「正為此事,如今南朝趙匡胤賓天,群臣眾說紛紜,有的勸朕南征,有的卻叫朕三思而行。朕難以決斷,皇后認為你鎮守燕雲多年,深知漢人習性,平日又勤加刺探,了解南朝朝野虛實,特宣你進宮奏對,與群臣商議,為朕畫策。」一時說了許多話,耶律賢氣喘吁吁,順了口氣又小心翼翼地問道:「朕聽有人說趙匡胤乃是詐死,誘我出兵,耶律沙,他是真的死了嗎?」耶律休哥認真聽完他一番話後,上前道:「太原傳來消息:南朝北伐諸軍均已退兵,南朝三伐北漢,此番志在必得,非重大變故,斷不會撤軍。另高麗使者以及臣派遣細作均言南朝各州各縣處處舉哀,趙匡胤駕崩一事斷然無疑。」此時外頭雖是朔風凜冽,但頓時朝堂一片春色,契丹群臣聞言,個個喜上眉梢,擊掌叫好。耶律賢心中放下一片石,卻只「噢」了一聲,低下眉眼去,暗自思量,臉上並無太多欣喜之色,殿外的北風呼嘯而來,席捲而去,吹得殿內門窗發出陣陣「嗚嗚嗚」的悲音,他不禁心中感慨良多,竟是起了兔死狐悲之嘆。但眾人哪裏會注意道,紛紛欣喜若狂進言道:「這真是太好了,皇上那還等什麼,如此良機,就算我們不能一舉滅亡南朝,但發兵橫掃河北,直逼黃河,奪些子女玉帛,州縣城池,鞏固燕雲之地,斷了漢人的一統貪念也是好的。」耶律賢絲毫不理會他們,獨向耶律休哥問道:「你覺得他們講的如何?」耶律休哥一聽眾人所言,大聲喝斥道:「你們知道些什麼,如今趙匡胤雖然駕崩,但其弟趙炅靈前即位,自立為皇,威福權柄加於一身,雖不知其兵法韜略如何,但其心機智術較趙匡胤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大宋北征大軍早已回防,各地守備嚴謹,貿然南下,一但失利,悔之無極。且我朝已和大宋定下盟約,互不侵犯,使者已幾度往來,少有芥蒂,中原如今已經安定,不比前代亂世,如果此時結怨南朝,此後南朝若興兵來討,便師出有名了。再說我契丹如今已是一方霸主,左右鄰國竟為藩籬之臣,仁者不伐有喪之國,如果我們現在趁人之危,恐為諸臣邦不齒,心生疑懼。以此觀之,臣以為不如善交鄰邦,斂翼待時」耶律休哥一席話說完,群臣剛才還不容易勾起的興奮勁又降下去了,心中雖然不滿,但嘴上卻不敢說出,耶律賢也連連點頭稱是,微微笑道:「有你在,山河萬里盡在我眼前,朕還有什麼好擔憂的,休哥,你果然沒有辜負朕與皇后對你的栽培。」但還有不肯死心大臣的想進言,耶律賢伸出手止道:「你們都不必再說了,朕前年才和宋君通使,今年宋君就崩了,可知世事無常,我不奪漢地也是如此,奪了漢地還是如此,你們還有什麼好說的。」眾人聽得皇帝金口玉言裏突然吐出這番話,大不吉利,誰還敢答話,便都借坡下驢,噤口不言了。耶律賢正在御座上嘆氣,忽然從碧玉珠簾後轉進來幾個的二八佳人,拜道:「皇上,娘娘和韓大人已經在御花園擺好酒宴,慶賀皇上萬壽無疆,天斃我仇。叫我等來恭請皇上,另外娘娘吩咐我等告訴皇上:南朝之事,皆委以耶律休哥便可,皇上不必擔心。」耶律賢大喜道:「好好好,你們先去回稟皇后,朕馬上便到。」轉過頭來急急對耶律休哥道:「愛卿忠心體國,南京一日不可無卿,朕就不久留你了。你速速趕回南京,與南院大王耶律斜軫總領南院邊事,統領五院兵馬,如若兵馬不足,朕再遣統軍使蕭討古南下協助,漢地大小事務,均交付與你二人,望你能為朕守好燕雲十六州,善交大宋,令朕再無南顧之憂。」耶律休哥遂領命,辭別帝闕,返回幽州。每日只是訓練士卒,修繕甲兵,約束軍士,不敢再輕易南下剽掠。就連邊地宋人牛馬覓食過界,也不敢據為己有,統統悉數送回,倘有走失,還令有司補足其數。但背地裏又廣備烽燧,多遣細作,擾亂宋朝局勢,探聽虛實。但不敢輕舉妄動,宋朝一時也無暇顧及它,所以兩國一時倒也相安無事。卻說這日因太祖山陵之事辦的妥當,趙光義臨御長春殿詔見大臣,為趙匡胤定廟號太祖,上諡號啟運立極英武睿文神德聖功至明大孝皇帝。文武百官進位賞賜有差。趙匡義對皇族更是毫不吝嗇,大加封賞:太祖長子原興元尹,山南西道節度使檢校太傅、同平章事趙德昭封為武功郡王、京兆尹兼侍中、位在宰相之上。皇弟趙廷美由永興節度使兼侍中,升為開封府尹兼中書令,封齊王,位在宰相之上。太祖次子趙德芳由貴州防禦使升為山南西道節度使、同平章事。,此後三人子女並稱皇子皇女,以示存亡一體,永無二心。所以皇族內部倒是十分平靜,無一人對其越侄登位有異言。另外使相趙普加封為太子少保。盧多遜加封為參知政事。就連降王李煜劉鋹等也深沐皇恩,南唐降主李煜由右千牛衛、違命侯升為隴西郡公。南漢降主劉鋹由右監門衛上將軍、彭城郡公升為衛國公。原宰相薛居正加封右僕射,沈倫加封右僕射,潛邸舊臣原樞密副使楚昭輔擢為樞密副使,掌樞密院,潘美加封宣徽南院使。太祖老臣張永德為左衛上將軍,劉廷讓為右驍衛上將軍。幾個兒子的身份自然也水漲船高,長子德崇封為衛王,次子德明封為廣平郡王,三子德昌年幼不授予爵位,余者眾多,便不一一贅述了。
這日下了許久的大雪雖然暫時停歇下來,但頃刻又下起瓢潑大雨,待下了朝來,百官在殿廬烘衣烤火,稍事休息,等待雨勢稍歇。只見殿中一人服紫配金,袍纓簇新,鶴立雞群般昂然聳立着,身旁圍了一幫人,這正是升了副相的盧多遜,誰都知道盧多遜乃是當今紅人,都在極力恭維他,趙普獨坐在一旁伸手烤火取暖,見盧多遜得意非凡,不可一世的樣子,心中就有些不大自在,便默不作聲,想從偏門走出。偏又盧多遜眼尖看見了他,就撇下眾人。三步並作兩步,追至趙普身邊,笑道:「哎呀,這不是趙大人嗎?好久不見啊,趙大人這一回朝廷又升官了,恭喜恭喜啊!」趙普回過頭來,笑道:「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盧大人啊。恕老夫眼拙,失禮了。」盧多遜哼了一聲,道:「趙大人,盧某有一事不明還想向趙大人請教。」趙普笑意盈盈向他道;「請教哪敢當,愚兄不過是比賢弟多了幾把鬍子罷了。賢弟只管開口,只要是愚兄知道的,必定知無不言,傾囊相授。」盧多遜眼色得意,向身旁同僚揶揄道:「試問我朝如今哪來的太子,在下可是萬分疑惑,不知趙大人保的是個什麼東西。」說完不顧正值國喪,竟自顧自的大笑起來。雖說趙普此時已然失勢,但其獨相十年的手段威風仍然讓眾人頗為憚俱,是故不敢跟着盧多遜羞辱他。趙普稍偏了些身子,將象笏插在腰間,用手輕輕叩打着腰帶,只瞄了眾人一眼,眾人便不敢作聲,轉身都欲離開這是非之地。偏盧多遜又喝住他們不准走,令眾人是萬分為難。趙普遂也隨他笑道;「盧老弟今日好興致,怎麼有空跟老夫講起笑話來,這般親熱,還真是令愚兄受寵若驚啊」盧多遜見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胸中不免大怒;「趙普,你少跟我叫的親熱。我告訴你,你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趙普打着呵呵道:「有盧老弟在,我怕什麼,只要盧老弟伸手拉老兄一把,不就萬事大吉了嗎?」趙普降下眼神,貼上一步,小聲說道:「盧大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凡事莫要做的太絕。就當是為子孫多積點陰德吧。」盧大人嘴角露出得意之色,兩眼放光道;「呵,你個老書生,假秀才,也知道聖人語錄。我告訴你,你現在說什麼都晚了。」趙普見他狂妄萬分,故意羞辱自己非科舉出身,便語重心長道:「盧大人,你我同僚一場,何必要這般苦苦相逼。」盧多遜一聽此話,勃然大怒:「老賊,你以前獨霸政事堂,踩在我頭頂上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這句話,現在成了過街老鼠,想要我放了你……」忽又停下,嘴角一轉對着眾人捻須佯笑道:「不過本官寬宏大量,要本官放過你也行,我府上現在還缺個小廝,如果你趙普願意為我執鞭墜鐙,捧墨倒茶一個月,本官就與你冰釋前嫌,不知你意下如何啊?」趙普聽得此等羞辱之語,火冒三丈,鬚眉倒立大怒道:「盧大人,趙某昔日獨相十年,太過專橫,現在日夜思悔,如果當初有什麼對不住的地方,還望盧大人海涵。但要是盧大人執意要與老夫作對,我趙普宦海沉浮幾十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難道還會怕你麼?」此時火爐上銅壺裏的水已燒開,吐出陣陣水汽,發出刺耳的尖叫聲。火星四濺,爐火烘在眾人臉上,個個猶如赤面鬼怪,將眾人自己嚇得個半死。盧多遜趁勢拍手大叫:「說得好,好極了。趙普,你不怕,我就打到你怕為止。」趙普此時怒不可遏,正欲大加發作,陡然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又動了怒氣,連忙平心靜氣,安元收神,吐了口氣後,雙手抱在腹上,道:「盧多遜,你不要欺人太甚。自古東山再起,死灰復燃的事不是沒有。」盧多遜咬牙切齒道;「趙普,你以為還是你以前一人獨大的時候嗎?先帝都死了,你還有什麼資本跟我斗?」眾人見盧多遜越說放肆,想講幾句勸和,不料盧多遜甩開眾人,變本加厲地用手指着趙普鼻子惡狠狠地說道:「老東西,我現在要弄死你,就好像弄死一隻螞蟻,但你放心,我不會輕易讓你解脫的,我一步一步的玩死你,把你以前強加在我身上的恥辱,十倍百倍地還給你,你就給我等着吧。」趙普又換上了那副玩世不恭表情,微笑道:「既然盧老弟想試愚兄的手段,那愚兄豈能掃了老弟的雅興,趙某奉陪到底便是了。」盧多遜兩眼鼓圓地瞪着他,沉下嗓音道:「好啊,那咱們就騎驢看唱本——走着瞧,我倒要看看,你個老東西還怎麼鹹魚翻身。」趙普小聲道:「那老弟可要擦亮眼睛看清楚吶。」盧多遜「哼」了一聲,袍袖一震,揚長而去。眾人也如瞬時得了聖諭一般,連忙跟着散去。趙普望着盧多遜趾高氣昂的背影,拍了怕脖頸,正了正腰身,也不知摸起誰的茶杯,嘬了口水,潤了潤嗓子,竟悠然開口哼起了小曲:「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
回到後宮後,趙光義因連日操勞,萬事憂心,夜間又不敢酣睡,心下深感疲憊。頭暈目眩,實在扛不住,只得回仁明殿李皇后處休息,擁被入眠不知睡了多久,只覺得噩夢連連,李皇后心中有事,睡不下,便在一旁守着他,忽見他滿頭冒汗,四肢亂蹬,將被褥踢落在地,口中「皇兄,皇兄」叫個不停,連忙將他推醒,趙光義「啊」的一聲爬起,驚恐道:「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李皇后撿起繡被,圍在他身上,輕聲問道:「官家,你這是怎麼了?」趙光義目光呆滯地望着李氏,大氣呼呼,楞了一會,道:「沒事,朕有些口渴了,你幫我取杯水來。」李氏便轉身往外室去了,趙光義癱坐在床上,只覺得三魂七魄丟了一半,隆冬季節,腦門卻連冒虛汗,淅淅瀝瀝地滴在龍榻上。殿外風雨大作,雷電交加,道道電光砸在殿外,令殿內時亮時滅,陰森恐怖,更是把他嚇得心驚膽戰,李氏遞過茶碗,趙光義兩手發抖的接過茶碗,哆哆嗦嗦放在嘴邊飲了一口,全撒在身上了,將李氏唬得不輕,忙為他擦拭,趙光義擦了把汗,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恰好此時鐘樓傳來鐘聲:「當—當!當!當!」李皇后聽過後回道:「才四更天。」趙光義一聽便掀起床被,跳下龍床,着衣穿襪。李氏便服侍便說道:「現在就起來,也太早了吧?」趙光義對着穿衣鏡打量,壓好幞頭,道:「國事為重,我不敢再像以前一樣貪睡了。」李皇后又替他系好腰帶,趙光義又道:「你就別跟着我了,還是去休息吧,」李氏道:「白天睡了許久,哪裏還能睡着,陪在你身邊為你添茶倒水也好。」趙光義正往外頭出去時,外頭忽然火光四起,人聲嘈雜,不知有多少人在外面。李氏驚道:「這是怎麼了?」趙光義也被嚇了一跳,抽出枕底佩劍,就要往外頭查看。李皇后連忙吹滅燭火,死死拽着他袖口,不肯放他出去,將他拉到大柱後面躲了起來。兩人看着殿外人影匆匆,刀光劍影,疊影重重。正膽戰心驚時,殿門突然「嘭嘭嘭」地大響起來,在禁中夜半時分尤其顯得刺耳驚魂,震得室內二人大驚失色,肝膽俱碎,猶如兩隻受到驚嚇的小老鼠般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