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佚道使民,雖勞不怨。
以生道殺民,雖死不怨殺者。
蘇沐腦海中突然回想起來這樣的古語,只是越想到越感覺整個人是有種悲傷難以傾訴派遣的憋屈感覺。是啊,古語說的真好,有罪的人你動用人性的辦法去殺死他們,他們就算是死了都不會有任何怨恨,有任何的憤怒。
但那說的是有罪的人啊。
大腳嬸有什麼樣的罪?
大腳嬸就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農村婦女,她如何能夠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變成這樣,會遇到這樣的意外死掉?而這裏只是一個大腳嬸,像是大腳嬸這樣因為意外死掉的人又有多少?他們的憋屈又該如何傾訴?遠的不說,咱就說近的,說趙莊被獵槍打成高位截癱的那位,你說他願意面對這樣的無妄之災嗎?
最為讓人悲憤的是,這樣的意外完全是能夠避免的,但就是因為某些人的私慾,卻造成這種悲慘結果。你是痛快了,但你想過沒有這種結果會是如何的慘烈。你能夠真正痛快嗎?為了那一時的痛快,扣動扳機後帶來的惡果你難道就沒有一點想到嗎?要知道你毀掉的不僅僅是對方的家庭,你將你的家庭也親手葬送掉。
值得嗎?
有必要嗎?
你不該內疚的扇臉嗎?
蘇沐的心情前所未有的開始處於一種激盪情緒中,就算是站在身後的陳琰她們,都能夠感受到這刻蘇沐的不對勁。她們儘管說不知道這樣的不對勁是怎麼回事,但卻都知道如果說蘇沐不能夠將這種不對勁控制住的話,等待他的必然將是最為悲慘的結局。那樣的結局,不是蘇沐應該有的,也不是她們兩個人想要看到的。
但如何幫助蘇沐那?
蘇莊。
蘇沐就這樣抱着大腳嬸的屍體走進村里,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已經是開始起床做飯,每個人都準備開始新的一天。因為是周末的原因,所以說他們的孩子都是沒有上學,都在家裏待着。從村後第一家開始,當他們看到蘇沐就這樣抱着大腳嬸的屍體走進村來後,當場就感覺到震驚。只是他們震驚歸震驚,卻是沒有如何驚慌。
因為整個蘇莊的人都已經聽到之前放出來的那聲槍響,這刻再看到蘇沐抱着大腳嬸,再想到這段時間傳的因為打獵而傷人的事情,每個人都是恍然大悟。
但這種恍然他們寧願不要。
大腳嬸就這樣死掉,是整個蘇莊都沒有誰能夠願意面對的事情。
誰不知道大腳嬸平常為人是那樣的溫和,是個喜歡助人為樂的人。儘管說她丈夫走的早,但大腳嬸為了這個家,硬是沒有改嫁。就衝着人家這種貞潔,就值得全村人去擁護。
然而就是這樣的人,如今卻被人用獵槍打死,誰能夠不憤怒?
蘇沐向前走動着,雙臂自始至終沒有落下來,就那樣仿佛不知道疲倦般的平舉着大腳嬸。隨着蘇沐的前進,在他身後很快就出現一道人流,所有看到這幕的蘇莊人全都跟隨而來。
村中央。
當蘇沐面前終於出現一個老者的時候,他停下腳步。眼前這個穿着樸素,只是套着一個羊皮大襖的老者,看着容貌蒼老,但在蘇莊這裏卻是沒有誰敢對他不尊敬的。因為他就是整個蘇莊年齡最老的人,也是忠烈祠的守護者,是蘇莊所有蘇姓之人見到後都要稱呼一聲老祖宗的角色,他就是蘇莊蘇道德。
沒有誰知道蘇道德到底是怎麼養生的,但蘇道德的年齡卻已經是九十九,這是不錚的事實。
「這是怎麼回事?」蘇道德瞧着死去的大腳嬸,眼神出現些許漣漪,卻是沒有失態。活到現在的蘇道德,真的是大風大浪不知道見過多少,所謂的生老死別在別人那裏或許是個事情,但在蘇道德眼中真的很為平常。
要不是死的是大腳嬸,蘇道德都不會這樣詢問。
「是被人用獵槍在後山打死的,應該是誤以為大腳嬸是獵物。」蘇沐雙眼血紅,強自壓抑着心中的悲痛,再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加讓蘇沐感到有種說不出的壓抑。
「是誰打死的?」蘇道德肅聲問道。
「是被一個叫做黃楊秧的人打死的,現在人已經被派出所帶走。」蘇沐恭聲道。
「蘇沐,你是咱們蘇莊走出去的優秀孩子,我當初就說過你是厲害的。就算是現在,我也從來沒有否認過我的這個想法。現在大腳這樣死掉,我只問你一句話,你能不能為她討回公道?你要是問公道是什麼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公道自在人心。殺人償命,就是咱們蘇莊的公道。這個公道,你能夠給大腳討回來嗎?」蘇道德緊盯着蘇沐雙眼,蒼老的眼神陡然變的寒澈刺骨起來。
碰觸到蘇道德的眼神,蘇沐竟然有種高山仰止的感覺。
難道說蘇道德也是一個世外高人不成?
「老祖宗,這件事情我會管到底。別管是誰都沒有可能為黃楊秧脫罪。他的事情,法律會給予最為公正的宣判和裁決,我相信是能夠安慰大腳嬸的在天之靈。」蘇沐一字一句的保證道。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蘇道德手臂猛然揚起,中氣十足道:「將大腳送回她家中,傳話全村準備大腳的後事。」
「是,老祖宗。」蘇沐說着就繼續向前,直到將大腳嬸給送到她家中。
就在蘇沐剛剛走進院中,都還沒有來及喊人的時候,大梨已經從房間中走出來,這時候的大梨滿臉笑容,她心中想到的還是這次回來能夠和大腳嬸好好的住兩天不說,還能夠好好的伺候大腳嬸,讓大腳嬸享享清福。每次從學校回到家中,這都是大梨最喜歡做的事情。所以大梨掀開門帘,看到被蘇沐抱在懷中的大腳嬸後,神情是喜悅的。
「媽,你怎麼讓蘇哥抱着那?還不趕緊下來?」
「大梨。」
蘇可從後面閃出來,站在大梨身邊一下就將她給抓住。大梨看到蘇可臉上的淚水,看到蘇可直到現在還在流淚的模樣,腦海中轟然間嗡鳴起來。她想到一個最為不敢去想的事情,她強迫着自己不去想,她大腦中已經除卻這個想法外,再沒有任何其餘念頭。整個人處於一種最為發瘋狀態中的她,猛然見衝上前,從蘇沐手中就要接過大腳嬸。
大梨邊拉起大腳嬸的手臂,臉上邊驚恐的喊叫着。
「媽,您不要嚇唬我好不好?咱不帶這樣玩的,您趕緊站起來好不好?我知道您是沒有事情的對吧?您趕緊站起來,您不是說給我去采野菜去了嗎?您怎麼能夠騙我那?您還沒有給我野菜,您還沒有包您說的野菜餃子,您怎麼能夠就這樣不起來那?」
大梨緊緊的抓着大腳嬸的手臂,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繩索般,死死的抓着,絕對不放鬆。
蘇可在身邊想要攙扶起來大梨,卻被大梨直接搖頭躲避開來,她衝着蘇可喊道:「小可,你是知道我媽的對吧?我媽最喜歡我,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情,媽媽都會給我完成的。我小時候看到你有着那個木馬的玩具我說我想要,媽媽就將我們家的老母雞都給賣掉,然後湊錢給我買回來一個和你那個一模一樣的木馬,你還記得吧?」
「記得,我記得。」蘇可淚如泉湧,就那樣蹲坐在地上,陪伴着大梨,她抓着大梨的手,想要讓她鬆開大腳嬸,但卻發現自己越是這樣做,大梨抓大腳嬸的手臂就越緊。
「你記得就好,所以說我媽是最喜歡我最疼我的。既然是這樣的話,媽,我現在感覺冷,您趕緊站起來給我拿出來棉襖好不好?您說每年都會給我做一身棉襖的,今年的我還沒有穿上那?您站起來給我找出來好不好?媽,你的大梨想要穿您親手做的棉襖,您就站起來給我拿出來吧。不穿上您給我做的棉襖,大梨會冷的。」
大梨的聲音帶出一種哭腔,但她卻硬是忍着沒哭。
但越是不哭,越給人種很為難受的感覺。所有站在這裏的人,看着像是陷入到魔障中的大梨,臉上都湧現出來一種悲傷。他們想要上前,卻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悲傷的大梨,從小爸爸就因車禍去世,和媽媽相依為命長大,現在還沒有怎麼樣,媽媽就這樣死掉。換做是誰,誰能夠不崩潰?換做是誰,誰的精神世界能夠依然堅挺?
「媽,您不是說今年過年的時候要給我說件重要的事情嗎?您站起來給我說啊,我一直等着聽那,您現在就說吧,我不想要等到過年的時候再聽了。」
「媽,您說我爸走的早,就剩下咱們兩個人過日子,您說您會一直陪伴着我的。您不能說話不算數啊,您現在就站起來吧,我要當你的拐棍,我說過你就算是走不動,我也會陪着你走下去的。」
「媽,您不要不要大梨啊,大梨沒有您的話,是真的不知道怎麼活的。」
「媽…」
……
「大梨,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大腳嬸已經走了。」蘇沐柔和的將大腳嬸放下來,但他的雙手仍然是沒有放開,就那樣以跪着的姿態,站在大梨前面。
大梨死死咬着的牙關,不想要表現出來的軟弱,在蘇沐這話說出來的剎那崩塌。
大梨痛哭流涕,聲嘶力竭,狀若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