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她既堅持,皇甫銘當然不會有異議。
駁獸大車從城門口徐徐駛入東湖鎮,車身上屬於聖域和神王的徽記,讓城門守衛跪地迎接。路上的凡人望過來的眼神只有畏懼和冷漠,獨獨缺了應有的好奇。
哪怕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望見這裏的坊街,寧小閒仍覺咽喉一下被堵住,連呼吸都那麼暢快。
廣成宮的覆滅已經過去了相當長一段時間,這個小鎮的建築有些看得出是新翻修的,但是也只有三分之二的屋舍立着,剩下那三分之一,依舊是大片廢墟、依舊是破爛得住不了人的爛屋。
街上行人稀疏,商鋪十閉其九,剩下那一家開着的,也是門庭冷落。
戰爭留給這裏的創疤還未回復,並且恐怕再也恢復不了。
駁獸大車再往前走,寧小閒才明白鎮民稀少的原因:原來都聚在菜市口了,將這兒里三圈、外三圈地圍了個水泄不通。
菜市口搭着高台,上面吊了八人,有大有小,個個被繩索勒在脖子上,有的已經死了,有的還在抽搐。
她眼力好,一眼看出勒脖的繩套綁得極有水平,喚作慢吊繩。犯人被吊上去以後,全身重量大半被頸椎骨分擔走了,咽喉受力較小。這卻不是什麼仁慈的做法,反倒格外殘忍,被吊起來的人想求速死而不能,要飽受折磨四個時辰以上才會咽氣。那氣兒長的,甚至能挺上十二個時辰,世間之大恐怖莫過於此了。
被吊死的慘狀絕非影視劇里的看起來那麼平和,由於受壓過大,雙目會鼓得像要掉出眼眶,舌頭吐出,臉皮紫脹。因全身感官失控,有些人臨終前會屎尿齊流。生前再漂亮的美人,被吊死以後也可怖得如同夜裏的厲鬼。
這麼悽厲的死法,台下眾凡人卻看得沉默而出神,仿佛這些死人臉上繡了花。有兩、三歲的孩子坐在父親肩上也仰着頭看,同樣不發一語,也不哭鬧。
只看背影,寧小閒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沉默,還是麻木。
人是適應性極強的生物,過於悲慘的環境會令他們蒙蔽自己的感官、封閉自己的情緒,從而免於外界對自己的刺激,反過來也令他們變得很不敏%~感。
這個行刑台不大,已經吊滿了人。所以菜場口其實在搭第二個高台,並且已經完工了大半,只剩幾塊抽板未弄好。旁邊的空地上,還跪着五人,有的哭癱身子,有的神情木訥,顯然也是等死的囚犯。
寧小閒轉頭問皇甫銘:「他們犯了什麼事?」
選在菜場口行刑,自然因為這裏人%~流量最大,費勁兒搭台把死囚吊得這麼高,自是要令眾人周知,最能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就不知這些人犯下什麼彌天大罪,要被這樣殘忍地處死。
皇甫銘也是初來乍到,不知就裏,於是喚停大車,招來駐場的蠻兵首領詢問。後者望見駁獸大車上的徽記,又見坐在裏面的人滿身尊貴,當即肅然起敬,知無不答:「告兩位貴人知悉,我們圍捕一批仙賊,本來已快收網成擒,卻被這幾個東西暗中通風報訊,讓瓮中鱉生生逃走了。既如此,那幾個仙賊該捱的刑就由他們來代受。」
皇甫銘唔了一聲,往寧小閒那裏看去一眼,見她咬住櫻唇、面色凝重,卻沒有開口替凡人求生,不由得輕輕道:「姐姐,有甚要說的?」
「小女孩也懂得通風報訊?」她指了指高台,被高高吊起的囚犯里,有個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女。「還有這個老太太,看樣子都有七十歲了,也能出去告密?」
蠻兵首領搖頭:「她們受牽連。我們早就昭告天下,包庇修仙者要九族連坐,一起都受絞刑。她父母沒將這命令放進心裏去,我們只得依律法辦,讓家裏其他十一人陪這兩個惹事的一起下黃泉。」
所謂連坐,就是連累無辜。聖域行此酷律,就是要讓百姓溫馴順從,不敢再忤逆自己。每一次酷刑的實施,就是一次高壓管制的加強。
寧小閒喉頭一動,低聲道:「你讓他們死得痛快點,這總可以吧?」雖然她身邊坐着的就是神王,但她知道,就算自己開口懇求,這些人也同樣沒有活路,理由很簡單:他們若是被放走,以後會有更多凡人效仿他們,為修仙者打好掩護。
這是蠻人絕不允許的,一定要以酷烈手段收震懾之效。
「姐姐就是心軟。」皇甫銘嘆息一聲,轉頭對蠻兵首領道,「你聽到了。」掌心亮出一面令牌,沖他晃了晃。
蠻兵首領定睛一看,頓時面色大變,更加恭敬地行了一禮才退下去飛快傳令。
果然就有蠻兵上台,抱住那兩個正在抽搐的犯人猛力往下一拽。離得這樣遠,寧小閒都聽到「喀啦」兩聲脆響。
那兩人的頸骨折了,頓時斷氣,算是得了一個乾脆。
劊子手也爬上另外一個剛剛搭好的高台,將繩套解開來重新綁過,那手法就不再是慢吊了。
皇甫銘看了兩眼,也不想再讓寧小閒親睹這樣的現場,遂隨手放下帘子,擋去外頭景象,又敲了敲車廂,示意卓蘭駕車離開。
大車緩緩開動,皇甫銘問她:「還想去哪?」
寧小閒搖了搖頭。
這時外頭忽然傳來一人聲嘶力竭的痛罵:
「兀那蠻狗,來日教你們死得更慘百倍!神君大人定會將你們心肝都挖出來餵狗、眼珠子下油鍋、腸子拖出來放風箏!老子不怕你們,老子在黃泉路上走慢些兒,等着看你們這些狗%~娘養的慘……」話未講完就化作嗚嗚聲,顯然是被堵上了嘴。
寧小閒知道,那是犯人臨刑前不管不顧的怒吼。
面對死亡,每個人的反應各不相同,有人痛哭流涕,有人癱倒在地,有人平靜以對,有人卻要喝罵連連——反正是要死了,不若將心中的悲憤和仇恨痛痛快快都罵出來。
神君大人……她輕輕闔眼,往後倚在了柔軟的靠背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