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最終選了百貨商場裏一家新開的港式茶餐廳。
這家餐廳是全國連鎖式經營,在各大一二線城市商圈都有進駐,走的是微奢路線,不僅菜式精緻口味地道,最重要的是環境清靜幽雅。其背後控股公司梁氏集團,正是陳斯年最近有意的合作客戶。
梁氏集團在香港非常有名,背後家族世代豪富,家族成員有個風吹草動就會上娛樂乃至社會經濟新聞頭條。
二十多年前這家出過一次大事,梁氏掌門人與其夫人遇海難身亡,梁氏股價在訃告出來當天狂跌,年近六旬的梁老先生頂着痛失獨子和兒媳的哀痛坐鎮集團股東會,雷厲風行接連採取一系列措施,力挽狂瀾,將公司股價穩定下來。也算是天不亡梁家,跟隨父母出遊的梁家長孫梁以初竟大難不死,在海面漂流兩天一夜,最終被搜救隊發現獲救。
一直以來,梁氏集團的資產經營主要集中在北美,最近兩年大陸經濟發展繁榮,才開始將投資轉向國內,並在s市設立分公司。陳斯年的律所想拿下樑氏在內陸的法務代理,做了不少功課,從公司經營狀況,到梁家人的脾氣喜好,全都摸得非常清楚。
陳斯年挑了個靠窗的位子,此時天色已暗,晚霞退去,城市燈火逐一點亮,正是這座城市最妖媚迷人的時候。
「先生,今天是七夕節,要不要送小姐一份玫瑰花籃呢?我們店特製的花籃哦!」
陳斯年眉頭一挑,後知後覺地知道今天是七夕。
「不用。」
「要一份。」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陳斯年胳膊撐着桌子,雙手交叉抵在唇邊笑。
「來一份吧,她有些害羞。」
燭光,玫瑰,七夕的粉紅□□結,這一頓飯陳斯年吃得特別愜意。可以看出,喬楚的神經也是十分放鬆的。不過喬楚還是不怎麼說話,為了調節氣氛,都是陳斯年一直在找話題,有意和她說一些有趣的事。
夜色加深,到了客流高峰時間。s市消費水平本來就很高,像是這樣的茶餐廳,平時會有很多中產小資來光顧,今天趕上七夕節這個被商家炒翻天的吸金日子,來餐廳的客人自然更多,門口很快排滿了人。
吳菲菲是嬌貴慣了的千金大小姐,哪裏見過這種陣仗?一看到餐廳門口坐着等叫號的那滿滿一排人,就要兩眼發黑地暈過去。不過為了討好身邊的男人,她還是硬着頭皮要來這裏吃飯。這可是梁氏集團進軍內陸的第一個手筆,能否成功站穩腳跟,就看這第一槍打得響不響。身為未來梁家兒媳的她,怎麼能不捧場?
「呀,這裏的生意這麼好呢!以初,你去叫經理出來給我們安排一下吧,總不能讓少東家也在這裏跟着排隊,是不是?」吳菲菲半是玩笑半是撒嬌,細白胳膊挽着男人手臂,塗着嫩粉色口紅的嘴唇微微嘟起,很是可愛。
俊男美女到哪裏都吸人眼球,周圍已經有很多男人注意到吳菲菲,忍不住向她這邊多看幾眼。面對如此尤物,有幾個男人不動心?然而梁以初卻偏偏不解風情,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吳菲菲。
饒是受過良好訓練,在各種舞會宴會長袖善舞的吳千金,在這樣冷冰冰的直視下也掛不住笑,勾在對方胳膊上的手鬆開,眼睜睜看着他漠視地徑直走到排票機前,仿佛完全沒有聽到她的話。
梁以初拿了取號的小票,找了個角落倚牆而立,從褲兜里摸出一個木頭雕制的小東西,低頭看得出神。他身材極好,有點西方人的倒三角,雙腿很長,質地上乘的休閒西褲包裹住的大腿線條勻稱,一看便是常年鍛煉過的。
這場景吳菲菲見過很多次,她一直就知道梁家大少是個古怪的人,不愛說話,表情永遠是冷冰冰的,即使身處於人群之中,看上去也非常寂寞,與周圍格格不入。唯一能吸引他注意力的,便是此時他手中把玩的那個木哨。
木哨到底什麼來頭?父母的遺物?情人的禮物?吳菲菲懶得猜那麼多,其實她對梁以初也沒什麼興趣,但她必須和他結婚,必須成為梁家的太太,因此雖然這個無趣又沒有紳士風度的男人讓她感到乏味,她還是要聽從長輩的安排,在s市的這十幾天裏與他多培養感情。
等了半個鐘頭,在餐廳提供的廉價美甲服務中,他們終於熬到了座位,雙雙走入餐廳。
喬楚不經意間抬頭,看到門口進來的人,臉色一下變得慘白。
陳斯年是什麼人物?三年時間就能在s市律師界打拼出一席之地,不僅頭腦一流,察言觀色的本事更是一等一的好。他立刻就注意到喬楚的神色變化,轉頭向門口看了眼,剛好看見一對男女走進來,衣着品味頗高,男的還有點眼熟。
陳斯年微微皺眉,不動聲色收回目光。
照理說在如此人滿為患的餐廳里,想要發現一個人並不容易。可是當梁以初走進大廳,卻突然有所感應般停下腳步。他側過頭,目光在人群中搜尋,鎖定在某個位置。
「先生,女士,這邊……哎!先生!先生是這邊!」在前面引路的侍應生發現梁以初竟然向別的用餐區走去,急忙叫道,他看看吳菲菲,吳菲菲也是不明所以,只好跟上樑以初。
喬楚幾乎將自己面前的茶杯盯穿一個洞,如坐針氈,終於忍不住抓起包想跑,不料一站起來就被一道身影擋住。
「梁先生,你好,想不到這麼巧,竟在這裏見面。」陳斯年幾乎同一時間起身將喬楚拉過來擋在身後,微微一笑,很有風度地伸出一隻手。
「以初?」吳菲菲看到陳斯年時眼前頓時一亮,順帶着瞥了眼旁邊的女人,不免有些嫌棄,這年頭竟然還有不化妝就出門的女人!
「梁先生認識小楚?」陳斯年問。
喬楚站在陳斯年身後,目光先是落到吳菲菲身上,眼睫微顫兩下,然後低下頭。
梁以初近乎執拗地死死盯着喬楚不放,眼中充滿困惑,還有壓抑的憤怒,餘光瞥到餐桌上顯眼的玫瑰花籃,垂在身側的拳頭微微握緊。良久,他才硬邦邦對旁邊的侍應生道:「叫你們的經理,我要對面那個位子。」
吳菲菲臉色變得不好看,這人神經病啊!要亮你少東家的身份你倒是早點亮啊!排了那麼久的隊又搞這麼一出,這是耍人玩麼!她重新看向喬楚,女人的直覺讓她對這瘦瘦小小的女人生出一種防備,她咬了咬牙,終於重新固定好一個微笑。
「以初,這樣不太好吧,對面已經有客人了。」
喬楚想往外跑,手卻被梁以初一下抓住。
吳菲菲的笑容再次凝固。
「不要走。」梁以初垂下眼,長長的眼睫遮住眸中鋒芒,聲音放低,蘊滿難以言說的情愫。「星期五,你知道什麼是七夕節麼?傳說天上的織女與凡間的放牛郎相愛,卻被王母分開……」
低沉的嗓音,溫柔又帶着一絲感傷,如呢喃最深情的詩篇。
喬楚拼命想要掙開對方的手。
「兩人一個天上,一個地上,只有每年七夕這天才會讓喜鵲搭橋讓他們相會。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星期五,你猜猜這漫天的星星,哪一顆是牽牛星,哪一顆是織女星?」
喬楚急了,更加用力想要掙脫,然而手腕被攥得太緊。
「星期五,以後我們每一年的七夕節都會在一起,就在這個小島上。一年又一年,直到頭髮變白,我變成老奶奶,你變成老爺爺……」
「放手!我,不認識你!」喬楚終於艱難地擠出這句話。
梁以初瞬間愣住了,他不敢置信看着喬楚,手上的力道微松,被一下甩開。
喬楚跑出餐廳。
梁以初要追出去,卻被陳斯年制止。
「梁先生,不管你和喬楚是否認識,她現在不想和您見面,若是為了她好,煩請留步吧。」陳斯年說完,拿起喬楚遺忘在座位上的包,快步追了出去。
梁以初被留在原地,目光再次被桌上那籃紅玫瑰緊緊鎖住。
「以初,你剛才怎麼背起小說里的台詞了?你也看過那本《荒島之戀》?」吳菲菲神情古怪,她真的很難想像梁以初這樣的人會去看言情小說。
然而梁以初並沒有回答她,他猛地轉過頭望向喬楚離開的方向,漆黑的眼睛裏爆發出動人心魄的亮光。
那神情有點嚇人,吳菲菲下意識後退,不敢再出聲。
梁以初拿起桌子上喬楚的酒杯,一口傾盡杯中酒,將襯衫領口解開,突然跑出餐廳,那速度快得誇張,身上驟然爆發出的野性和危險氣息,與他儒雅高貴的裝扮非常不符,好像那層昂貴的衣服,只是暫時遮掩本性的偽裝外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