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分別不到一日,趙琇又再次見到了高楨。
高楨今日的氣色比昨天好多了,看到趙瑋與趙琇,情緒似乎還非常好。不過看到趙琇時,他稍微紅了一下臉,只是接下來看向趙琇的目光卻比平日更熱切幾分。趙琇有些不好意思,倒是沒有多想,不過趙瑋發現了。他面露狐疑之色,多盯了高楨幾眼。高楨連忙收斂了些,用儘可能自然的表情面對他們兄妹。
趙琇拿出了書匣,高楨聽說他們剛從方家過來,就知道那是什麼了。如今他在王府養傷,早前那些事務都移交出去了,他對那匣子裏的內容就有些興趣缺缺。但趙琇特意親自把東西送來,他也不能表現得太過冷淡,便當着趙家兄妹的面,打開匣子,草草讀了裏頭的信。
讀完信,他皺起了眉頭,冷笑道:「這等私事,方老三也要報給我知道,難不成是打算要我替他撐腰?荒唐!」
趙琇好奇地問:「怎麼了?他在密信里寫的是私事?」既然是私事,問問也無妨。
既然是私事,高楨也不打算瞞着趙琇,就簡單說了幾句:「方崇山的長女與眉山伯府丘家訂有婚約,原是定了七月過門。如今方奕山死了,她要為族叔服孝三個月,方家打算將婚期推遲。但丘家人不肯,建議方家人將方奕山一房逐出宗族,好撇清關係,還堅持要在原定的日子將媳婦娶進門,若是方家人不答應,就威脅要將婚事作罷。方老三一狀告到我這裏來了,說擔心侄女婚事有波折,會影響……」他頓了一頓,「會影響朝廷交代他去辦的事。真是可笑,他侄女能不能出嫁,跟丘家是否能結親,又與朝廷的事有何相干?想來他不過是欺我年少氣盛,想激我為方家出頭罷了。他們兩家的親事,能成就成,不成拉倒。雖然我厭棄方奕山,但方家族中事務不與外人相干,我又何必替他操心?」
原來是這件事。趙琇連忙說:「眉山伯夫人就是剛才到方家說這件事的。我當時在方家五姑娘院子裏,雖然沒有親眼目睹、親耳聽聞,卻看到了他家大姑娘聞訊趕去見方太太,接着又臉色難看地回房。但我以為他們兩家頂多就是有些意見不統一,遲早能商量出一個解決方法的,沒想到會鬧到婚事做罷的地步。至於嗎?丘家把婚事推遲三個月又能怎麼樣?本來婚事就籌備得很匆忙,時間非常緊,如今多了三個月,反而是好事才對呀。丘家這個態度,倒象是找藉口要將婚事退了似的。可這種理由,說出去他家也不佔理吧?」
高楨與趙瑋便問起趙琇,事情經過是怎樣的。趙琇將自己知道的說了,趙瑋想了想:「丘家不可能因為方奕山之事就找藉口退毀的。方奕山跟方崇山是隔房族兄弟,都快出五服了。方三老爺身為方崇山嫡親兄弟,當初壞事丟官時,也是謀逆的罪名,只是輕些,皇上又仁厚,才饒了他的性命。丘家若是在乎這些個,當初也沒必要跟方家結親了。」
趙琇點頭:「是呀,再說方家大姑娘的情況,丘家肯定事先就打聽清楚了的。他家連那種事都不在乎了,又怎會在乎一個族親的官司?所以我說丘家古怪。」
高楨笑笑:「丘家未必是想退婚,若真心想退婚,只須借着方奕山的官司,明白說出來就是了,方家只怕也沒法辯解。但丘家要求照原定婚期成親,又建議將方奕山一房出族,萬一方家照做了呢?到時候丘家又有什麼理由退婚?可見他們家還是想做成這門婚事的。」
那問題就來了,丘家非要堅持在七月初九娶方慧珠進門,到底是什麼原因?
趙琇又想起了一件事:「這個日子好象是丘家那邊定的。方家雖然因為方知府遠在濟寧的緣故,打算儘快把長女嫁了,然後家眷南下赴濟寧與方知府會合,但他們本來是打算趕在八月十五前到達就行了的。從通州坐船南下濟寧,若是一路順利,有個十來天也夠了。而我記得時憲書上寫着,七月底和八月初都有好日子,偏偏丘家卻出人意料地挑中了七月初九,害得方家手忙腳亂。當時我就跟方家五姑娘說了,這事兒透着古怪。但方家人正覺得提前婚期的事,丘家答應得爽快,他們就不好意思挑剔了。」
高楨皺了皺眉,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趙琇答了,高楨便一直低着頭沉思。趙琇見他如此專心,也不忍打攪,跟着一塊兒沉默了。
趙瑋清了清嗓子想要說話,趙琇迅速瞥了他一眼,暗示他別打攪高楨思考。趙瑋猜到了妹妹眼神里的意思,心裏酸溜溜的,磨了磨牙,壓低聲音對她說:「丘家的舉動十分古怪,他們堅持要在七月初辦婚事,必然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緣故。」
趙琇也壓低了聲音回答說:「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會是什麼緣故呢?只不過是推遲三個月罷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是新娘子趕着要生孩子,必須要趕在肚子大起來前過門,否則臉上不好看。」
趙瑋白了妹妹一眼:「胡說些什麼呢?叫人聽了去,當心方家人跟你急!」
趙琇撇了撇嘴:「這裏不是沒別人在嗎?我當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否則着急辦喜事的就不會是丘家而是方家了!」
高楨心下一震,抬頭向趙琇望來。
趙琇眨了眨眼:「怎麼了?世子哥哥,你是想到什麼了嗎?」
高楨露出一個微笑:「沒什麼。我聽見你們說話,沒聽清楚,有些好奇而已。」
趙瑋可不想讓高楨聽到自家妹妹說那些不該說的話,忙將話題扯開:「只是隨便聊些家常——對了,方三爺寫密信向世子求助,世子打算怎麼做呢?」
高楨笑道:「我瞧方三對方奕山這個族兄弟也並不是非常待見,丘家的提議,他未必就不贊成。只是他自己在家族中處境尷尬,萬一族人因方奕山的罪名將其一房逐出宗族,那他本人又是否會受池魚之災呢?若是能解決這個問題,他大概也會很樂意跟方奕山撇開關係吧?到時候方家上下都不需要守孝,方家大姑娘自然也可以照原定婚期出嫁了。」
趙瑋想了想:「若是如此,我倒有個想法。在我們趙氏一族,有個規矩,若是族人鑄下大錯,危及家族聲名,族長無法做出決斷,又或是決事不公,不能服眾,那就將事情提請族中公議,由各房派房主或是一名男丁出面投票,按照投票結果決定事情該如何處置。這還是我妹妹小時候提出來的法子,族中用了幾年,頗為便利。方家族長不在京城,方三爺又不敢輕率做決定,倒不如用這個法子。那樣無論方奕山一房是否要被出族,責任也不是方家嫡支長房一家承擔的了。而方三爺若是平日人緣不是太壞,想來也不至於輕易遭到過半族人厭棄的。」
高楨有些驚訝地看向趙琇:「這是趙妹妹的主意?真聰明!」
不知怎麼的,趙琇聽了他的誇獎,心裏頓時自豪無比,連忙坐直了身體,笑着點頭:「是我的主意,不敢說聰明,只是靈光一閃,就想到了。」接着將自己參與制定的族規細細跟高楨做了介紹,還拿外八房那個不肖子弟以及小長房出族之事做了範例,最後道:「其實我會提議族規添上這一條,是因為當年的宗房族長偏向小長房的人,總是跟我們二房過不去,他的兒子身為宗子,倒是明白事理,無奈拗不過他父親,所以我才會提出此議,打算釜底抽薪,利用合族人的力量壓制宗長。方家的情況跟我們趙家不太一樣,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否願意用這種法子。如果真的用上了,也許這一回方奕山的事,方崇山一家可以取得主動,但要是方氏族人有心使壞,日後也用這種法子來制約方崇山,對他們可未必是好事。」
高楨才不在乎方崇山在方氏一族裏的威勢地位呢,他倒是覺得這個法子不錯,可以推薦給方三爺。要是方家嫡支有意撇開方奕山一房,有了族人公決的名頭,就不必受部分同情方奕山的族人非議了,而方奕山的妻女要怨恨,也怨不到他們頭上。但如果公決結果是不出族,方慧珠仍要為族叔戴孝,方家嫡支也有理由向丘家交代。到時候丘家是否毀婚還是未知之數,但方家卻是不必承擔背約罪名的,倒是丘家要被人說閒話。
高楨想起前些時候在宮裏得到的消息,覺得如果他的猜測是正確的話,也許他還可以給丘家添點麻煩,省得他們閒來無事,還要算計他的婚事。
他笑着拍了拍手:「就這麼辦吧。我會給方三回信的,把這個主意寫在信里,要不要採納,就是他的事了。橫豎我如今是個病人,整天在家裏養傷,也沒空去給他做靠山,幫他嚇唬眉山伯府。」他鄭重向趙琇道謝:「今兒多謝趙妹妹送信了。本來事情已經結束,誰知因為方家的私事,又勞煩了妹妹一趟。我實在是過意不去。」
趙琇連忙擺手:「這有什麼?我本來也想要再來看你一回的。不知世子哥哥今日覺得如何了?傷口沒那麼痛了吧?」
「已經好多了。」高楨頓了一頓,「先前送信遞消息的事,勞煩了趙妹妹,我心裏着實感激……」
他還沒說完,趙瑋就咳了兩聲打斷了他的話。高楨轉頭看趙瑋,趙瑋沖他眨了眨眼,假笑了下,暗示自己也是有份的,要感謝就別光顧着感謝趙琇一人。
高楨又頓了一下,扯了扯嘴角,繼續說下去:「這次我能立下功勞,多虧了賢兄妹的幫助,我心裏着實感激……」他看了趙瑋一眼,「所以我備下了兩份薄禮相謝,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卻也代表了我的心意,還望趙兄與趙妹妹別嫌棄。」
趙琇有些驚訝:「還要送什麼禮物呀?這不過是小事……」
「要的!」高楨嚴肅地看着她,「請一定收下!」
他如此堅持,趙琇有些意外地被唬住了,呆滯地點了點頭,心裏卻在疑惑:高楨很少跟她這樣客氣的,今兒是怎麼了?
趙家兄妹各自捧着一個錦盒回家了。半路在馬車上,趙瑋打開自己那隻錦盒看了看,發現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雖然不錯,但也不是什麼稀奇物件,看着似乎是廣平王府平日用來送禮用的。他皺了皺眉頭,看向趙琇:「妹妹得的是什麼?」他總覺得,聽高楨那語氣,似乎是打算要專門給他妹妹送些什麼似的。
趙琇慢慢地打開錦盒,摸了摸裏面的東西,又慢慢轉過去給兄長看。趙瑋見裏頭也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只比自己這套略顯秀氣些,就猜想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他沒有留意到,趙琇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已事先將錦盒裏放着的一把木梳藏在了手心裏。
那是一把紫檀木製成的木梳,款式簡潔大方,上頭雕刻的紋樣卻稍嫌有些粗糙,絕不是有經驗的工匠做出來的東西。
而趙琇分明記得,昨日隨祖母張氏前來探病時,這把木梳就放在高楨房間木炕的炕桌一角。那時候它還沒有打磨完成,旁邊就放着工具。
這是高楨親手所做的東西。
親手為她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