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父罵道:「你女兒精神才有問題呢!還享受那種感覺,這是你公安局副局長應該說的話嗎?你太無恥了,我們悲痛得都要死了,你居然還有臉笑,你是不是人啊?」王鋼把臉一沉,道:「少說沒用的。一句話,簽不簽字?不簽字的話,你們在局裏大吵大鬧,嚴重影響了我局正常的工作環境,我們可是有權抓你們的。」肖父又驚又怒,道:「你們這裏到底是公安局還是黑社會啊,怎麼能這麼不講道理呢?我們是死者家屬,我們不僅無辜,我們還有冤屈啊。你們公安局不給我們主持公道就算了,還要威逼恐嚇我們嗎……」
在王鋼公關肖文娜父母的同時,肖家親友團里幾名在政府機關有公職的親友,都先後接到了單位領導的電話。領導們雖然不是一個人,但同時表達了一個意思:肖文娜之死已經在社會上引起了極度不好的影響,不能再鬧下去了,如果你們再幫助肖家人興風作浪的話,就會被開除公職。
到當天晚上公安局下班前,肖家親友團與市公安局的第二次交鋒已經完成了,肖家親友團再次慘敗。
王鋼送肖文娜父母出去的時候,惡狠狠地說:「給你們一晚上的考慮時間,如果明天還不來簽字,不僅一分錢拿不到,而且你們那些有公職在身的親朋好友都會被開除公職,而肖文娜的屍體也將被強制火化。」
這兩次交鋒,作為市公安局局長的周元松全部瞭然於胸,甚至很多幕場景都落在他的眼底,但他並沒有站出來,不是不能站出來,而是不知道站出來以後幹什麼。幫着王鋼等人嗎?那就等於是助紂為虐,自己是不屑乾的,也絕對不能幹,那樣將來早晚有一天會被秋後算賬,同樣會遺臭萬年;幫肖家人說話嗎?也不合適,雖然在市長孫耀祖那裏確定了不幫他,卻也不好跟他對着幹。人家到底是市長、自己這個市公安局長的頂頭老闆,自己真要是徹底得罪了他,這個市公安局長也就不好幹下去了。
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兩不相幫、袖手旁觀!
看到肖文娜父母在院裏嚎咷痛哭的時候,他的心也會隱隱作痛,也會想,要是自己女兒身上發生了這種事,自己又該怎麼辦。他也在猶豫,這件事要不要匯報給市委書記宋朝陽知道。理論上說,為了免於責任,為了維護自己,理應將此事匯報給宋朝陽知道,但問題是,一旦跟他說了,自己就會徹底站在市長孫耀祖的對立面,再也回不了頭了。一個市公安局長,可以不聽市委書記的,那樣也影響不了太多工作,可是絕對不能不聽市長的啊,市公安局是市政府的組成部門,局長不聽市長的,就等於是打工的不聽老闆的,雖然未必會被開除,卻可能被老闆捏得死死的,再也抬不起頭。
唉,這件事實在是難辦呢。
他心裏也明白,以孫耀祖的強權,為兒子孫凱壓下肖文娜這件事,可以說是易如反掌,不說局裏二號領導王鋼願意為他父子忙碌奔波,就算是刑警支隊副支隊長李海濤那樣的小人物,都已經給孫凱三人擦乾淨了屁股。現在,就算放手讓肖家人去盛景大酒店調查,怕他們也無法查到半點線索。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肖家已經完全陷入了被動,信息的不透明不對稱就足以壓垮他們,何況還有市長這個級別的強大勢力在九天之上冷冷的凝望着他們呢?其實事情的結局已經註定了,他們註定是一群不能反抗只能認命的螻蟻。
其實大多數的老百姓都是這樣的螻蟻,每天在地上爬來爬去、奔波勞累,不過是為了餬口。運氣好的話,在短暫的有生之年,能夠吃飽喝足,最後落個全屍;運氣不好的話,被人踩上一腳就會灰飛煙滅,連屍體都找不到。而如果把普通老百姓形容為螻蟻的話,那麼權貴階級就是螻蟻們只能仰視的人類。人類自然不會關心螻蟻們每天都幹了什麼,每天過着什麼樣的生活,又有什麼樣的希望,高興了,看着它們忙碌一陣;不高興了,一腳踩下去,就能殺滅成千上萬。螻蟻也不敢跟人類對抗,哪怕眼睜睜看着人類的大腳踩下來,也只能認命的死去。
肖家人最後會怎麼樣呢?被迫在火化通知書上簽字,然後目送肖文娜進入焚屍爐變成一堆骨灰,而隨着骨灰盒的下葬,這件案子的真相也會被徹底掩蓋。若干年以後,人們提起肖文娜來的時候,也只會說,那是一個漂亮但是精神有問題的女孩,她要是不自殺的話,現在小孩也有這麼大了……
站在辦公室的窗前,周元松望着局大院那黑漆漆的地面,無奈的嘆了口氣。他既無奈肖文娜的遭遇,也無奈肖家人的冤屈,更無奈的是,經此一事,自己就算沒有得罪市長孫耀祖,實際上也差不多了。昨天晚上,自己與王鋼去他那裏匯報此案,自己沒有順着他的心意,幫他把此事擺平,那時候如果自己跟王鋼全部拒絕他,估計他恨自己也不會恨得那麼厲害,偏偏王鋼率先做了搖尾乞憐的狗,匍匐在了他的腿下,兩相對比,自己的態度自然就會顯得萬分惡劣,他不恨自己才怪。
有些時候,某人恨一個人,不是因為他跟自己對着幹,而是因為他沒跟着自己干。
不過,周元松心裏是坦然的,因為他知道自己至少沒做虧心事,而且也沒必要太過懼怕他孫耀祖,他雖然是市里二號人物,也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但自己也不是軟柿子,到底有個市委常委的頭銜呢,他想欺負自己也沒那麼簡單。但這裏有個問題是,通過王鋼的表現,已經反映出了一個問題,就是自己對局裏從上到下的領導幹部還沒有完全掌控。豈止是沒有完全掌控,簡直就是根本沒有掌控。自己畢竟是剛剛調到青陽市,腳跟都沒站穩,又哪裏有能力掌控局裏的人?唉,任重道遠啊。
晚上下班後,李睿打了輛車,風馳電掣一般趕往盛景大酒店。此行有兩個目的,一是與久未見面的許昕怡約會,二是去歐陽欣手裏拿演唱會的門票。
許昕怡是午後才趕到青陽的,到達市里以後,先與同事去盛景大酒店開了房間,安頓好行囊,這才開始考察工作。忙碌了一下午,到晚上天黑後也就歇了。她也是那時候才給李睿打去電話,通知他自己已經到了。兩人約好了晚上見面,掛掉電話後,就在各自的憧憬中等待着這次見面。
李睿走進酒店大堂以後,沒成想當面撞上了歐陽欣。
歐陽欣問道:「你是來找我取票的吧?」李睿說:「是,可是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誰又惹你生氣了?」歐陽欣失笑道:「我很佩服你的觀察力,我自己都不覺得有什麼,你怎麼就看出來了?」李睿猶疑的問道:「是不是李海濤又來找你麻煩了?」歐陽欣道:「外面說話不方便,還是來我辦公室說吧。」
二人經由電梯上到三層,到了歐陽欣的辦公室裏邊。
歐陽欣這才說道:「來的不是李海濤,而是另外一名警官。他也不是來找麻煩的,而是鄭重警告我,在歐陽欣跳樓這件事裏,酒店上下所有知悉內情的人,都要統一口徑,說她是跳樓自殺的,對外不能胡說八道。否則,市公安局會以危害社會公共秩序的名義查封我們這家酒店,還會以造謠誹謗的罪名抓捕亂說的人。」說到這裏,俏臉上已經佈滿了苦色,續道:「你剛進來的時候,我剛跟知道邊緣情況或者內情的員工們開完會,跟他們說了下市公安局的命令,要他們統一按照市公安局給出的說法對內或者對外談論此事,任何其它說法都會被市公安局認定為造謠誹謗,會被判刑的。」
李睿吃驚地說:「啊?你是說,整個市公安局都在為那三個兇手說話了?」歐陽欣苦澀的點頭,道:「那個警官跟李海濤完全不一樣,李海濤是以個人的名義來的,那個警官則打着市公安局的旗號。」李睿倒吸一口涼氣,想了想,道:「難道那個公子是市公安局長的兒子?可是也不對啊,市公安局長是周元松,剛剛從省公安廳調過來,他家屬親人都在省城呢。他兒子就算生事也不會跑到青陽來啊……不對不對,應該不是周元松,可那又該是誰呢?某個副局長的公子嗎?倒是有可能。」歐陽欣嘆道:「甭管是誰的公子,人家都是有來頭的。我們酒店要在人家地盤上做生意,當然就要聽人家的吩咐了。唉,沒法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