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鄉下的人都不喜歡建大房,一棟棟木質民房錯落零星散佈在綠野間,風吹縫隙人自然涼,來到這裏呼吸瞬息都有股淡淡的綠色味道。
三口之家,除去客房,本來這房子是顯得有些狹窄的了,只是現在,卻顯得偌大無比,就像沒有邊際的漆黑的深淵。
明明開着燈,但是卻好像只有這個角落無論如何都沒有光亮能映照得到。
靈台。
淺一輕輕拂去木牌上完全不存在的灰塵,黑白照片裏的是一對笑得很開心的中年夫婦,眉宇之間依稀都和淺一的模樣相似。
「就算我再壯,也沒可能將這個空間填滿的啊,」他幽幽的聲音並不能傳達到任何地方,「父親、母親。」
只會出現在大家庭或者說書本裏面生硬的稱呼,此時卻出現在本應很美滿幸福的農村小康家庭裏面。
父親是警察,母親是在家做一些小副業的主婦,兩個人都是很疼愛孩子的。
只是『淺一』實在是不知道怎麼稱呼。
那種僅是看着那靈台前點燃的香火,每一次身體都會下意識伸出手去撫摸那木牌,每一眼內心都會油然生出一種壓抑的劇痛,痛不欲生——簡直就好像在怨恨、在渴求着一同前往。
但是靈魂的劇痛卻給予不了任何回憶,空蕩的內心什麼都沒有辦法想起。
「給我…留下這種東西,算什麼啊。」
淺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拿起放在一旁封面有些泛黃的相冊,剛才就在他不想來這裏參拜,下意識想逃避回到自己那空蕩蕩只有衣櫃的房間的時候,他看到了,在姑媽已經為自己鋪好床鋪的旁邊,放着這樣一本相冊。
家庭相冊。
「我…明明都已經扔掉了。」
輕撫着封面,感受着粗糙的觸感,肯定那時候沒想到保存問題就買了便宜的吧。
就連這種東西,都需要這樣子去推斷。
就是討厭這種感覺,明明,明明,全部都已經扔掉了,房間裏面掛的海報,書桌上放的教科書、日記、擺設,就連本來存在的木床,都被『淺一』扔了,空蕩蕩的房間,睡在榻榻米上的生活方式。
客廳里的照片,所有看過的光碟,所有用過的餐具,所有洗漱用品,所有生活痕跡,都被『淺一』全部收在雙親的房間裏面,自從那天以來就沒有打開過的房間。
也許這就是森叔他們的做法嗎。
認為自己既然會主動回來,那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面對這一切。
「…我會再次選擇逃避的哦?」
淺一拿起靈台旁邊的打火機,『咔嚓』地點起一縷搖曳的火光,映出的是淺一同樣不斷搖晃的臉龐,拿着相冊的手卻紋絲不動。
「為什麼…你們要這樣來拷問我。」
痛苦地看着那黑白照片裏笑得璀璨如同星辰一樣的夫婦,他們兩個人中間本應再多出一個年輕小孩,但是這個小孩的身體卻活下來了,但是卻是一個空殼。
留下這麼狡猾的東西。
為什麼…
真的,不想回到這裏。
小惠…小惠…
「你們究竟給我留下了些什麼。」
淺一覺得自己那種神經質的精神狀態又再次回來了。
「我…」
他的聲音里滿是從未聽到過的悲嘆,在遠離家鄉的都市裏,淺一可以活得很有幹勁,可以活得很積極上進,可以活得很充實,看上去什麼也沒辦法攻破他的心態,什麼也沒有辦法阻止他往自己的人生目標一步步往前進。
也許…
不應該聽小惠的話,一起回來的。
「怎樣都是沒辦法把你們給甩掉啊。」
仰天長嘆,似乎是在埋怨自己,呼吸里夾着幾分無奈。
「明明…都已經那樣了。」
淺一回想起自己剛去到那邊沒多久的時候,還是如同空殼一般過了幾個月,一切都在經過那間酒店門口,本來和這個世界保持平行的生命線就這樣和一位孤傲優雅的任性美少女輕小說作者扯上了關係。
想起來一切都如夢如幻,莫名奇妙地當了別人的假男朋友,莫名其妙地發現她是自己房東的女兒,是自己同班同學,是喜歡自己學弟的女生,是英梨梨的對頭、好朋友。
就像多米諾效應一樣,她那晚強行挽上自己手臂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施加了一系列的魔法了。
淺一知道的。
在任何人看來,他一開始的舉動是那麼地傻,就像一個傻子備胎圍着女神不斷打轉,明明知道她們都有同一個心上人,明明知道那幾個人之間早就在自己出現之前就已經建立了深不可測的羈絆,明明都已經知道無論怎樣做都沒可能用正常的方法打動『她們』的心。
特別的女生,特別的人。
他們與眾不同,身上有股靈氣,他們在意的是別人『現在』過的怎樣,用怎樣的態度去活,而不會像別人一樣,知道他是轉學生,就全部圍過來問他以前在哪裏——
英梨梨會來陪他玩遊戲,詩羽會來自己家搗亂;英梨梨會因為遊戲跟他生氣,詩羽會因為小說卡文而來擾亂他的生活;兩個人都不斷用自己的任性方式來給他造成麻煩,但是,淺一卻甘之若飴。
他在他們身上感受到了生活的氣息,新生活的味道。
空殼裏面有了記憶可以填充。
無條件?
不。
那是因為他已經從倫也、詩羽、英梨梨身上獲得了對等的東西,能夠讓他一個人躺在床上看着月光不會思起這如同深淵一般黑暗的故鄉,能夠讓他一個人坐在飯桌前吃飯時有勇氣打開電視。
活着究竟是為了什麼。
「真嚴厲啊…」
念及於此,放下手中打火機,雙手微微顫抖,借着燈光,看着歪歪扭扭的油性筆跡『我們』。
你們。
為什麼自己會有勇氣回來。
小惠。
想到記憶中那個有着像精靈一樣靈性的少女,想起她在ktv的那一幕,想起她日常里的一顰一笑,明明平時一臉淡定,但是在一些時候卻會狡猾地露出十分具有女子力的一面,非常體貼地,非常有想法地,用自己沒有辦法拒絕的方法,攻陷自己。
怎麼樣才能拒絕得了。
有人說要愛自己。
而且她也做到了。
只是…
「為什麼…叔叔和婭由會認識她,連屋子裏那種小機關都記得…」
事情蹊蹺程度已經到了一種沒辦法推理的地步了,淺一感覺自己的內心已經有點要昏迷的預兆了。
根本想不清。
思考推測的盡頭似乎通往另一個漆黑的未知。
果然還是…
留着吧。
淺一終歸還是沒有辦法一個人翻開這相冊。
??????
「小淺哥——唔!」
婭由推開沒有上鎖的門直接『啪嗒啪嗒』地邁着歡快小腳步一邊還喊着話,結果進門一瞬間就被捂住嘴巴。
「嗚嗚嗚嗚!」
她水靈的大眼睛裏滿是驚恐,看着壓制住自己的兩個大姐姐。
「噓!婭由醬!」
英梨梨額角流下冷汗,瞄了一眼客廳,再回頭對着懷中的婭由打眼色。
詩羽在旁邊一臉瘋魔着迷地揉着婭由的頭。
「好軟…好滑…咕嘿嘿。」
「嗚嗚嗚!」
婭由反應了一會,然後一直點頭示意自己知道,她的智力和判斷力遠超普通小孩這點是無可置疑的。
「好軟…好滑…」
「嗚…」
就算英梨梨放開手,詩羽還是沒有停止動作,婭由眼角含淚委屈地看了詩羽一眼,發現對方不僅沒有停,還變本加厲,她就撲在英梨梨的身上。
詩羽喘着氣,眼睛冒着紅光,聲音有些嘶啞。
「婭、婭由醬,來、來,姐姐這裏,姐姐給你好吃的糖哦~」
詩羽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充滿誘.惑力,但是落在婭由的耳里就好像惡魔的低語一樣。
「喂!霞之丘詩羽!那不是我的糖果嗎!」
英梨梨儘量壓低自己的聲音。
「小孩子氣的澤村同學應該不會和可愛的婭由醬爭口糧的吧??」
口糧…
你把兩個人都當什麼了啊!
「正經點兒!現在不是耍痴女的時候!」
英梨梨這種時候只能壓制住自己的怒氣,這個女人!難道還沒分清情況嗎!
「…遺憾…」
詩羽充滿遺憾地收回視線,重新回歸平時那個優雅冷靜的大小姐。
剛才兩個人從房間出來之後,就在客廳門口、通道上相遇了,英梨梨看到詩羽像是在偷窺着什麼,然後兩個人就看到了淺一跪坐在靈台前,時不時自言自語,還點着打火機,手上還拿着一本相冊。
的確,太奇怪了。
這個家,有點反常。
家具什麼的都有使用痕跡,但是一點和回憶有關的東西卻沒有,例如說擺在客廳的相冊,dvd,生活用品,牆壁也是新貼了牆紙,簡直就像,痕跡被刻意抹去了。
婭由也鬆開抱住英梨梨的手,只是還是和詩羽保持一定距離。
「婭由醬,姐姐想問你幾個問題可以嗎?」
英梨梨壓着裙子蹲在眼角還有淚花的婭由跟前。
「小、小淺哥哥說過不能隨便回答陌生人的問題。」
英梨梨用力地瞪了詩羽一眼。
「沒事啦,你不是喜歡畫畫的嗎?不是想畫畫給哥哥看的嗎?」
「…嗯!」
她終歸還是小孩子。
「姐姐畫畫很厲害的哦?我可以教你~!」
「真的?」
「真的啦。」
英梨梨笑的時候總是會露出虎牙,這讓婭由多了一份莫名的信任感,這位姐姐,沒有那邊那位大姐姐那麼可怕。
「好吧…那我就相信小大姐姐你說的話吧。」
奶聲奶氣的聲音。
「小…大姐姐??」
英梨梨有些不妙的預感。
「那個姐姐是大姐姐,那你就是小大姐姐啦。」
婭由轉過身,指着詩羽示意。
她指的是胸部。
「……」
「呵呵呵呵!小大姐姐!真的是很符合你的形象呢~澤村同學,啊啦,怎麼了?難道你要在這裏生氣嗎?對着唯一可能知道以前發生的可愛小證人動怒?」
「囉嗦!」
英梨梨氣的滿臉通紅,渾身顫抖,用力捏着粉拳,額角青筋血管浮現,狠狠地剜了旁邊說風涼話的詩羽一眼。
對…
這裏還是打聽情報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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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之前是出去取材了,漁夫了解了一番當代18歲的女大學生的心理想法,感覺還是挺有幫助的,感謝兩位書友提供的導航和地點選址,更新狀態在群里和圍脖里也提過。
說實話,進入鄉下篇,漁夫覺得這些明顯到極點的伏筆還真是寫得蛋疼,總感覺要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