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天紀 第十五章夜半花開

    無論如何，這個世間永遠少不了離別。而有些離別一旦踏上歸途，便註定不會再有重逢。顏晨和黎寒是如此，和軒轅影這些他最親的人也是如此。顏晨的路註定是一場漫長而孤獨的旅行，除了他自己以外，沒有人可以給他幫助，一切都需要他自己去經歷，去體悟。就算虛無縹緲，就算永無止境，他也會一直走下去，就算……只是為了他一個自己都不能確信的理由。

    顏晨三人原本打算直接通過蕭城的傳送陣到達黎族的所在地，但不知是什麼緣故，傳送過程中出現了些偏差，三個人並沒有被直接傳送至黎族而是出現在了距離它幾十里遠的一個偏僻小鎮附近。

    時隔半夜，依舊明月高懸，慘澹的星影寥落在天際，搖搖欲墜。

    三人沒有辦法，只好敲開了小鎮上唯一一家客棧的門，毫不廢話，直接扔給了睡眼惺忪的掌柜一塊不小的金錠，然後在人家由詫異變為討好的態度中，隨意挑了後院三間臨近的客房住了進去，準備明天一早就動身去探明虛實。因為期限已經很臨近了，只剩下不到三天的時間了，而他們此時對於黎族現在的情況仍然一無所知。

    顏晨望着黎寒已經走進房間的失落身影，心底忽然間湧起了一種深深的自責和愧疚。他知道黎寒一定是在這個地方睹物思人，那個早已死在他天玄指下的紫發青年，那些只能帶來傷痛的回憶……

    顏晨想到這裏，眼眸中流露出悲哀。為什麼要讓她這樣一個年少如花天真爛漫的年紀承受所有的傷痕？這一切本不是她的過錯啊！顏晨不由自主的想要去安慰她，可是走到了她的房間面前卻是呆立了許久，始終沒有勇氣叩響房門。他不知道自己應該以一個什麼樣的身份去面對她。朋友？還是……顏晨苦笑一聲，黯然轉身。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顏晨就躺在床上，雙目無神，胸膛卻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他喃喃自語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總要我陷入這般尷尬的境地？當年是這樣，現在也還是這樣。你知道嗎？顏晨。這一切都是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庸人一手造成的破敗！」顏晨的眼中折射出悲憤的淚光。

    浪子無根，英雄無淚。

    顏晨不是英雄，但也不會輕易流淚。不過今天，卻是個例外。

    顏晨猛然起身，像是做出了什麼決定。悄悄推開房門，微風過處，迎面而來的是一陣淡淡的清香。

    梔子花開明月夜。

    小院裏唯一的梔子樹上綴滿了純白色的小花，在瘦削的枝幹上飄搖如雪落。樹下是黎寒靜靜的單薄的背影，長髮及腰，遺世獨立，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只是那背影中卻有着難以掩飾的落寞與孤寂。

    原來，我們都一樣，一樣的孤單。

    顏晨輕輕走到黎寒身後一步遠的地方停下，默然半晌，緩慢開口道：「我……我不該帶你回來的。」

    黎寒轉過身來，如瀑的青絲划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柔美的容顏上絲毫看不出任何異樣，平靜如水。黎寒的目光定定的注視着顏晨，唇角邊忽然揚起了一抹恬淡的微笑，明眸皓齒，巧笑嫣然。黎寒柔聲道：「其實，我早就應該謝謝你的，如果沒有你這些天來的照顧，我恐怕早就已經……」

    顏晨打斷了她的話：「你不用謝我，我並沒有做什麼，相反，我真的覺得自己很對不起你。」

    黎寒螓首輕搖，依舊沒有正面回應顏晨的話，反而向前進了一步，一瞬間四目相對，兩人間的距離只剩下不到一寸，如蘭似麝的馨香傳入顏晨的口鼻中。顏晨頓時有些慌亂起來，想要躲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顏晨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已經凝固，往常靈活自如的身體竟也變得僵硬，動彈不得。此時的黎寒眼神漸漸有些迷離，吐氣如蘭，更要命的是，她竟直接閉上了眼睛，下巴微微向上揚起，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但是她畢竟還只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女，明顯可以看出她的動作的生疏和眉宇間流露出的緊張。

    天地間一片寂靜，只剩下顏晨不安分的心臟還在「怦」「怦」跳動。面對這樣的情景，他本不該猶豫的，他只需要稍微一低頭就能夠吻上黎寒薄薄的紅唇。但是偏偏顏晨沒有任何動作，相反，他一直假裝平靜的面容上一一浮現出了迷惘，掙扎——甚至還有痛苦的神色。顏晨無處安放的靈魂在潛藏心底的堅持與處在爆發邊緣的情感間徘徊不定。

    許久，黎寒緩緩睜開雙眼，眼神中滿是失望，卻帶着一份堅決，足見輕輕踮起，不退反進，堅定的雙眼直面顏晨的彷徨，將溫潤的雙唇送上，四唇相印的剎那，兩人的身體同時顫抖了一下。顏晨的腦海一片空白，這一刻，他忘卻了所有，面前的這個女孩仿佛成了他生命里的全部內容，顏晨伸出雙手，將黎寒嬌弱的身軀緊緊擁入懷中，不再避退，而是主動迎了上去……

    月正圓，花正好，命里宿緣逃不了。

    可惜啊，顏晨沒有注意到黎寒眼中閃動的淚光所代表的含義，否則不久後的未來就不會如現在這般曲折難測了。淡淡的月光遮掩住佳人臉上依稀的淚痕，將這副顏晨夢中的容顏映照得蒼白。

    如此良夜，有人花前相會，自然也免不了有人月下獨酌。

    軒轅影一身松垮的劍服，懶散地半躺在兩人不遠處的屋頂上，左手拎着一壺酒，不時仰天灌下一口，右手手掌中把玩着一葉極薄極鋒利的青色小刀，指尖翻動，掌中小刀便似穿花飛蝶，靈巧飄忽，無跡可循。整個人帶着三分醉意，用眼角的餘光斜斜的睥睨着兩人的一舉一動。當看到兩人相擁在一起時，他不由睜大了眼睛，隨即釋然，會心的一笑，咕嘟一聲，再次灌下一口酒，自語道：「這小子……看來我也是時候去找一個絕代佳人一起花前月下，暢談人生理想了……哈哈……」

    就在這時，一道矮胖的黑影躡手躡腳地打開了客棧的後門，企圖趁夜深無人時偷偷溜出去。本來他的如意算盤的確是打的不錯，身形也隱匿的足夠好，甚至就連軒轅影都沒有發現他的存在。無奈這間小客棧的後門平日裏極少使用，經久失修，一開一闔之間只聽得「吱——呀」的一聲響動。

    黑影此時也是一驚，來不及關好門就急急的消失在了門後。但軒轅影是何等人物？卓絕的耳力瞬間捕捉到了這裏的聲音，頓時心生警覺，醉意全消。兩根指頭一動，飛刀便已出手，青濛濛的刀光在這月色蒼茫中一閃而逝。而軒轅影一個翻身，快速從屋頂上躍下。他沒有向黑影逃竄的方向去追，而是不慌不忙的向客棧的後門走去，顯然是對自己剛剛發出的那一刀極有自信。軒轅影打開門走了出去，冷清的街道上空無一人。

    軒轅影停下腳步，右手掌一翻，心中默念了幾個晦澀難懂的音節。轉瞬之間，刀光再一閃，從軒轅影前方數十丈遠的拐角處飛出一柄柳葉般輕巧的小刀，直奔軒轅影而去。

    隨着飛刀緩緩地掉落在手掌的指縫間，可以清晰的看見刀身上已經沾滿了一層鮮紅的血。軒轅影將小刀拿起，輕輕靠近唇邊，隨意地吹了一口氣，一顆飽滿的血滴從刀尖處滑落下來，刀身上再次閃爍着青色的鋒芒，了無痕跡。

    軒轅影嘆息，他知道這柄飛刀出手，絕不空回，定要見血而還。他在出手前就已經計算過了飛刀射出的軌跡，若對方只是個不懂武功的普通人，那麼這柄飛刀可以在他完全來不及閃躲的情況下，從他右邊第三、四根肋骨間的縫隙中穿過而不傷及性命。畢竟，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他還不想濫殺無辜。若對方身懷武功，必定不會輕易束手就擒，只要對方有意識地閃躲，飛刀卻可以在瞬間改變軌跡，發出足以致命的一擊。

    軒轅影走到拐角邊，一眼就看見了側身躺在地上，生機斷絕，滿臉驚駭的店老闆。軒轅影驚訝，他不明白這家客棧的老闆半夜偷跑出來做什麼。軒轅影想了想，走到屍體邊探身下去，將屍體正面翻了過來，從他懷中掏出了一卷畫軸模樣的東西，軒轅影展開，畫上的少女清麗出塵，頓時覺得有些眼熟，細看之下，他震驚了。畫上的人居然是——黎寒！

    「我明白了，原來如此。」軒轅影自語道，隨機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不好！」軒轅影瞬間以玄功通體，體外有璀璨的黃金色真氣流轉。這一刻，他將自己的速度發揮到了極致，在空寂的街道上留下了一連串的殘影，也消失在這夜色朦朧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