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巒聳翠,曲徑通幽,這山中的景象分外的迷人。其時時近陽春三月,天氣已然熱了起來,不過走在這山間小路上卻分外的涼爽。貫良身穿一身青色衣衫,頭戴着書生巾,背着一個裝書的竹筐,走在這山間的小路上,一時但覺微風習習,鳥鳴幽幽,分外的神清氣爽。貫良是到京城去趕考的書生,家中但有老母親與他相依為命,而如今春闈在即,所以貫良便辭別家中的母親趕往千里之外的京城。
貫良自幼喪父,與母親相依為命,家中貧窮,母親便在貫良幼時,帶他到家中附近的河灘,用樹枝在沙灘上寫字來教貫良識字。貫良也從小聰慧,對於母親寫的字記個三五次就熟記於心,於是母子兩一個教一個學,在貫良七歲的時候,貫良母親便感到自己再也教不了兒子了,於是就傾其所有將貫良送到了附近的私塾,讓貫良在私塾里受到更好的教育。私塾先生姓孫名宗廉,原不是本地人,也不知道何時舉家遷入貫良家鄉,是這裏十里八鄉都聞名的學問人,見貫良聰明伶俐,愛其才便破例將貫良收入門下。本朝文學鼎盛,孫宗濂除了傳授四書五經外,便是教門下弟子詩詞歌賦,而貫良於詩賦文章之道更是眾人中的佼佼者,時常得到先生賞識。先生見貫良聰慧,平日裏便私下教習貫良一些其他的東西,對於貫良期望甚重,而貫良也沒有辜負母親和先生的期望,十三歲中秀才,十七歲中舉人,而如今更是要到京城去考進士。
家中貧窮,貫良自不會像其他學子一樣,一路舟車出行,貫良也深知京師遙遠,自己一路獨步而行,非得早早拜別母親,提前趕考不可。臨走前母親將他換洗的衣服都放在這竹簍里,又硬自將平日省吃儉用省下來的銀兩,塞在在貫良的錢囊里。貫良在拜別先生時,先生又私自避着師母將五兩銀子交給了他,此時貫良身上加上母親給的三兩銀子,只要省吃儉用,是完全可以到京師參加這春闈的。
拜別母親與恩師,貫良一路跋山涉水,走了兩個多月,這一日這才走到這座深山當中。先前要翻越此山時,貫良曾碰到山中獵人,知道這山是鼎鼎大名的大別山余脈,更是在獵人的指導下知道翻過這座山,前面就可以說是一馬平川了。儘管一個人跋涉在這深山當中,是無比的孤獨寂寞,而這山中更有吃人的野獸出沒,但是貫良只要一想起家中的老母,一想到這山過後就是一路平川,便不由得生出一身力氣來。
這山路崎嶇,一路望去,那山峰每每就在眼前,可是走下去,卻是始終距離依舊。就這樣貫良一個人走着走着,不覺那時光飛逝,眼看日光斜照,竟已是大下午了,要是再不翻越此山,那麼有可能就是露宿在這深山裏了。這一個人深夜獨處深山,想想也不由得害怕,貫良不由得想起了早些時候碰到的那個獵戶,那獵戶看到他要一個人翻越此山,當時便面露駭異之色,對他道:「先生還是與人結伴而生比較好,這山中妖異甚多,一個人行走恐遇不測。再說已近正午,先生恐怕在日落前走不出這大山。」那時日頭尚高,貫良書生意氣,看着莽莽大山,心道自己自幼讀那聖人著作,加上又年輕體壯,自恃不怕那妖異,便是縱有那猛虎才狼,以自己的體魄也早已翻過此山。當下貫良對獵戶的話不已為意,從那獵戶打聽到進山小徑,便自辭別獵戶獨自往山中而來。
其時天色將暝,夕陽西下,樹木將本已不多的陽光遮擋的一乾二淨,貫良獨自一人走在這深山當中,心中也不由的有了幾分害怕。尤其是到了現在這時候,這山中似乎一下子熱鬧起來,不復有中午時分的那種寂靜,貫良耳中分明聽到了有野獸的喚聲。
貫良將自己的鞋子緊了緊,又緊了緊背後的竹簍,加快腳步,想要在日落之前翻過這片大山。由於心中害怕,此時貫良是步履如飛,早已沒有了先前進山時那種閒庭信步、觀山賞鳥的那種心情了。
不過天不遂人願,任憑貫良如何的疾步如飛,那天色依舊是暗將下來了,而那山路依然是蜿蜒在這深山當中,不見盡頭。眼看這天色馬上就要完全暗淡下來,到時一點光亮都無,要是還沒翻過此山,那麼必定要斃命在此不可了。貫良想到這,不由的一陣神傷,自悔當初為何托大,不聽那獵戶之言,現在想一想家中的老母,猶自盼着兒子金榜題名而來,而自己卻要葬身在這無名深山之中,真是不孝之極。
貫良心中所想,腳下仍是健步如飛,一心往前趕去。路依舊在深山當中延伸,天色也終於暗淡下來了,漸漸的貫良覺得前面的景色越來越黑,終於變得看不到前行的道路了。
貫良停下腳步,心中懊惱不已,正自在那暗嘆今日要死於非命之時。突然看到右方出現了一點光亮,看到這光亮,貫良心中不由大喜,知道這附近一定有人家在,有光變一定有人家,那光亮想是那定居在山中的獵戶,眼見天黑點亮起來的吧。
此時那點亮光便如貫良心目中的一盞明燈,雖然只是微弱的光,但是將貫良心中的希望都點亮了。看着這光亮,貫良深一腳淺一腳的朝着它走去,不過深山之中,看起來就在對面的東西往往走起來卻要累死人。貫良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依舊沒有走到那亮光前,那微微閃爍的亮光便像是一個永無止境的所在,走着走着,貫良終於累了起來,那兩雙腿便像灌了鉛般,再怎麼也抬不動了。貫良不由得停下來,隨手扶着身邊的一顆大樹喘息起來,此時他心中甚是絕望,以前看書時也曾看到過「看山一里走來十里」的話,不過那時心中卻是不以為意,現在看來書上正是人家經驗所結啊。那團亮光看來是離自己不遠,但是現在自己都走了快半個時辰了,也不知道翻過了多少溝溝坎坎,卻依然是在近在眼前,伸手卻不可得。不過貫良心中仍然存在一種信念,認為自己馬上就要到這燈光所在之處,現在要是放棄,等明日人家獵戶起來看到自己的屍體豈不是嘆息,說自己不能再堅持一分半分,便能活命。
心中有所念,自然便會堅持,不過說也奇怪,自從貫良心中存在這個念頭之後,那燈光所在之處竟然是越來越近了。到得離那燈光百來步時,貫良甚至看到了那燈光是從林中的茅屋的紙窗所透射出來的。
看到眼前的這一切景象,貫良心中不由大定,心知自己得救了。隨着貫良越走越近,那燈光的所在之處也逐漸在貫良的眼中明了起來。原來這是建在這山中林間空地的一座茅屋,在茅屋邊上圍着的都是高高的竹籬笆,而在茅屋裏燃着的一點燈光將茅屋的紙窗印出一片昏黃。貫良走進茅屋,伸手推開那竹籬紮成的院門,站在院子當中,又借着茅屋透的微弱燈光將自己的衣冠整理了一番,這才在院中大聲道:「屋中主人有理了,小生乃是進京趕考的書生,今日在這山中趕路,不幸迷失道路,還望屋中主人,能夠讓小生借宿一宿,小生當感激不盡,他日必有所報。」
深山曠野,又是天黑,貫良這一番話竟然激起了無數的回聲,一時之間,但見四周都飄蕩着:「有所報,有所報」的喊聲。同時遠處更是響起了一些野獸的叫喚,伴隨着叫聲,貫良更是在黑洞洞的山野周圍看到了數點熒熒的綠光。看到這一切,貫良不由感到一陣發自內心的恐懼,幾步走到茅屋跟前,咚咚的疾扣那門,同時大呼道:有人嗎,屋裏有人嗎?還望屋中主人救救小生一下。
其時,四周寒意盈盈,那幾道綠色的熒光竟也是離這越來越近,貫良心中不由更是害怕,心知這竹籬笆可是擋不住這些野獸的,當下再也顧不得讀書人的本分了,用盡全身力氣朝門上推去。
不料這一推之下,那門竟然虛不受力,一推之下便自打開,貫良一下收不住自己的力道,踉蹌一下,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好一會,貫良這才從昏昏沉沉中回過神來,感覺屋裏熒熒似有一亮光,抬頭定睛看去不由又是一陣驚嚇,原來面前正站有一人,那亮光便拿在那人的手中。
貫良揉了揉頭,又揉了揉眼睛,這才發現這亮光便是那人手中所持油燈發出,燈光如豆,淡淡的燈光將那人的樣貌在亮光與陰影中映襯出來,分明是一張漂亮可人的女孩樣子。
那女孩手持着燈光,看着貫良傻愣愣的樣子,不由撲哧一笑,良久才道:你這人,怎麼這麼沒有禮貌,身為一個讀書人,有這麼直愣愣的看着一女孩子的麼「
貫良聞言一怔,連忙把自己的眼光從女子身上收回,低眉順目,竟是將平常那種機靈勁全給忘了,依舊是傻傻的坐在地上。
那女孩見貫良如此,又是撲哧一笑,道:你這人怎麼這麼傻,說不要你看,你就不看,也不知道從地上起來,更不知道介紹自己的姓名。
貫良聽得那女子如此一說,已然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剛才的情行,不由得一陣尷尬。徑自一個骨碌從地上迅速爬起後,同時整了一整自己的衣衫,朝那女子做了一揖道:「小姐原諒則個,小生一時驚慌失措,竟是將平日的禮數全部忘記了。還要多謝小姐的救命之恩「,說完,又朝那女子做了一揖。
那女子見貫良口稱小姐,又向自己連做兩揖,連忙側身避過,道:「小女子可不敢自稱小姐,再說要救你的人不是我,而是我家小姐,要是我,我才懶得理你呢「。說罷哼將一生出來。
貫良聞言朝那女子看去,但見燈光下,那女子面靨如芙明眸閃動,但穿着打扮,卻能看出是一丫鬟裝束。貫良心念閃動,雖然對方是一丫鬟,卻仍然不願失去禮數,當下又是一揖道:「還請姑娘引見你家小姐,讓小生噹噹面謝過「。
那女子又是抿嘴一笑,暗黃的燈光下,竟然將她映襯的笑靨如花,竟是分外的明艷動人,讓貫良不由得一陣心神晃動。那女子笑過後,伸出那隻未拿油燈的手,朝貫良芊芊一指虛點過去道:你這人說你不笨,你又笨,說你識禮數,你又不識禮數。你可聽聞大家閨秀有在半夜與男人相會的麼。
貫良聞言但覺臉上一陣發熱,連忙道:小生不敢,小生不敢,多謝姑娘教訓。
那女子似乎覺得一直拿着盞油燈累了,便將油燈放在附近的桌子上,同時一指桌子邊上的椅子,笑着道:這位小生,還請你坐下吧,站着也不嫌累。
貫良也覺得自己身上一陣疲倦,見女子如此招呼,也不推脫便自坐在椅子上了。
那女子見貫良坐下,道:這位小生,不知道你可否餓了「
貫良見那女子一直稱自己叫這位小生,心中着實尷尬,忙道:這位姐姐,小生名喚貫良,您直呼我名字即可。「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原來你喚貫良,不過你這貫良倒會套近乎,從小姐,到姑娘,如今已經叫我姐姐了。
貫良聽得女子如此一說慌忙站了起來,道:貫良失禮了,與姐姐相處至今,竟然不知道姐姐姓甚名誰,還請姐姐告知小生。
那女子莞爾一笑,道:山野中人,又是人家小婢,豈能有姓名,你但叫我小荷即可。
貫良連忙朝那女子一禮道:貫良再次謝過小荷姐姐救命之恩。
小荷又是微微一笑道:你休要謝我,說了救你之人來是我家小姐,明日你但謝她不妨。
貫良連忙正色道:不管是你家小姐還是小荷姐姐都要謝過,貫良今日能苟全性命,都是托兩位小姐所賜。
小荷道:你這人禮數真多,我看你身上東西不多,應該餓了吧。
貫良方要推脫自己不餓,此時自己的肚子突然咕嚕嚕一叫,深夜當中本自寂靜,這咕嚕聲竟是聽起來分外響亮,聽得此聲,貫良不由面紅耳赤,但想有一個地縫好讓自己鑽了進去。
那小荷聽到貫良肚子鳴叫,並沒有笑話貫良,而是道:「你看我真是失禮了,只顧着與你說話,竟是將那飯菜忘記端上來了。你還稍候片刻,我去去就回「。說完,轉身朝附近的門帘走去,不大會便將一飯藍帶來。那飯籃一打開,貫良發現裏面飯菜竟是十分豐盛,2碗米飯一大碗菜,更是有一碗湯。小荷將飯籃打開後,便自將裏面的飯菜擺在桌子上,又從裏面取出一雙筷子放在貫良的身邊道:你快些吃吧,不夠再找我,想你又渴又累,還是不要急着吃飯,先喝喝湯吧。
貫良聽着小荷之言,心中一陣感激,加之口中實在乾渴,當下也不推遲,端起那碗湯便喝了起來。那湯入口甘甜,一口下肚竟然讓貫良精神一震,喝過之後更是口中回味無窮,貫良也猜不出這湯是如何做成的,但想一口便要將這湯喝下去。
小荷見貫良如此,道:公子不需心急,這湯屋裏還有,你還是先吃飯吧,要不然湯把肚子撐飽了,人過會還是會餓的。
貫良聞言一陣赧然,便舉箸夾起菜來,這菜入口爽然,竟是貫良平生沒有吃過的東西,貫良不由在心裏暗贊這做菜之人的蘭心惠質起來。
在貫良吃飯的時候,小荷就一直呆着邊上看這貫良吃,不時露出一點笑意來,這讓一邊吃飯,一邊用眼角餘光偷看她的貫良極為不自在,不過好在飯菜可口,要換在平時被一女孩子如此注視,貫良一定會面紅耳赤的吃不下飯來。
等到貫良吃好飯,小荷又為他上了一杯茶,這才對他道:公子,家中都是女眷,實在不方便公子借宿,所以還請公子諒解,就在這椅子上安歇一晚。
貫良聞言道:「小生能求得一宿身之地便已知足,安敢有所要求,小荷姐姐但請歇息,我便自在這椅子上呆一晚也「。
小荷微微一笑道:「那公子自便,我也去歇息了。說罷便將貫良吃剩下的碗筷放在籃子裏轉身離去「。
貫良坐着椅子上,回想着今日遭遇不由恍然如在夢中,正在思索明日將如何感謝這家主人時,忽見小荷手持一床被子走到他跟前道:「公子,深山之前,夜露深重,我家小姐特意托我將這床被子帶給公子,也讓公子晚上好有東西禦寒「。
貫良起身接過被子,心中不由大是感動,一時間竟是吶吶的說不出話來,好一陣才憋出一句話:「謝謝「。
小荷看到貫良這樣子又是一笑,也沒有答話,便自離去。
燈光如豆,藍焰熒熒,貫良手捧着被子,忽覺一股香味盈鼻,剛才小荷在的時候,貫良還以為是小荷身上的味道,現在小荷走了,貫良這才驀然發現香味竟是這被子所發出的。這一發現讓貫良心中猛的一跳,心知這被子肯定是女子平時所蓋,所以才會沾有那女子的香味,只是不知道這被子到底是那小姐所用之物還是小荷所用之物。一念至此,貫良心中又是一陣大跳,剛才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情,又變得心潮澎湃起來。
貫良注視着燈光,手抱着這被子,也不知道輾轉了多少次,這才迷迷糊糊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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