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鞭炮噼里啪啦的炸響,電光和聲響在雪夜裏傳出老遠。隱約不斷的聲響震耳,只見階前飛揚的雪花都被炸飛。天上又下起了鵝毛大雪,站在二十九爺家階前的人,無不感覺到這冬夜的寒冷。
屋裏哭聲更響,因為大家看到唐八天幾句吼完,床上的二十九爺果然逐漸便不動了。大家雖然感覺到怪異,但是透過幾個人的身影,看到他雙眼圓睜的樣子,扁扁的鼻翼張開,完全貼住口腔的老嘴半開不合,雙手雖然微抬卻不再動彈。
大家隱隱感覺到了什麼,但是親屬們心情複雜,既不舍二十九爺的離去,又擔心他這些天所遭受的折磨過度。看着他在床上終於是沒有了反應,不由看看唐八天,又看向懂醫的唐遇仙。心裏極度的忐忑,但是誰也不敢率先肯定。
唐遇仙自認是猜到了什麼,他是赤腳醫生,總歸還是有着幾分眼力的。知道父親和開始完全不同了,但是看看站在那裏不動的唐八天,一時身子不斷的輕輕發抖,也不好馬上過去床邊證實。
床邊還是這四個人站着,唐持淨仍然用牛耳尖刀敲着木盆,唐虎勝和唐躍文面無表情。唐八天卻緩緩的回頭,看到二十九爺的雙手終於慢慢的落在了床上,雖然一對駭人的眼睛更加的圓睜,心裏不由鬆了口氣。
他知道自己下午去蘭花灣,得到駱冉指點的那些東西,如今看來果然是有用的。和駱冉相交近二十來年,對駱冉自然有着足夠的信任。想到駱冉所說的那些,心裏不由更加的堅定了起來。
雖然沒有做出什麼表示,唐八天腳下退開了半步,側着身子朝外喊道:「二十九爺解脫歸天了,鳴炮燒紙錢送老爺們吶!」
突然聽到唐八天這麼一嗓子,屋裏的人都先是一愣,確定自己聽清了之後,唐遇仙再也忍不住便搶到了床邊,也不顧床上那股難聞的味道,一把抓住了父親的手。只感覺到那皮包骨頭的手,其實早已經有些發涼。心中不信的顫抖着伸手,去咂巴開他本來已經圓睜的眼睛。
當唐遇仙身子顫抖不停,看到那驚恐的瞳孔已經完全擴散的時候,他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爹爹啊!」一個大男人緊緊的抓住父親的手,卻已經是淚如雨下的渾身發抖。
屋裏的人頓時都明白了過來,大家哭喊着便涌到了床邊來。
唐八天幾個人看到黑壓壓一屋人,便主動都退開到門邊,讓這些親屬都靠近了過去。唐虎勝和唐躍文放下了木盆,唐持淨卻依然把牛耳尖刀架在了木盆上,唐八天不置可否的神態,幾個人依次的退到了外屋來。外面的人聽到這動靜,看到二十九爺的這些親人已經哭成一團,心中都有些不勝唏噓的神態。
折磨了二十九爺幾天的痛苦,親人自然無法親手斷送他的最後一程。哪怕是他承受着巨大的磨難,在當時的這種情形之下,大家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唐八天帶來了一種不能言傳的信息,作為大多數的親人來說,自然是能夠接受,也希望二十九爺能夠免除這痛苦的。
終於就在大家眼前的一個小小儀式,和幾句聽來很正常的話語裏,最後塵埃落定下來。不管結局如何,親人這種親情是無法割捨的。哪怕是二十九爺承受着巨大的苦痛,親人依然是不舍居多。如今終於看到二十九爺解脫了,這種壓抑了許久的情感,終於無法抑制的迸發了出來。
外屋的老人們默不作聲,似乎多了幾分肅穆,看着唐八天幾個人的神情,忽然間有些敬仰和畏懼。一旁的年輕人似乎還沒有醒神過來,看到這戲劇化的一幕,和讓人莫名其妙的儀式,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事情就這樣簡單的結束了!
卓宜和牛赤水在外面使勁的燒紙,紙錢燃燒的火光,外面照的通亮。雖然也有煙霧繚繞,但是看着飛舞的紙錢,真的猶如飛起來的銅錢,化作了飛灰消失在空氣里,或者是積雪上。
在一些堂客的張羅下,唐八天和大家在八仙桌邊坐下,桌下是早就備好的炭火,倒不會讓人感覺到寒冷。堂客們也把燒好的開水泡好了茶水,給大家一一的端上來。
唐遇堪哭了一陣,率先出來感謝唐八天幾個,並且詢問該如何主持大局。跟着他的是做老師的弟弟唐遇禮,他也是卓宜的親姐夫。
唐八天卻沒有馬上說話,反而看向了在座的幾個老人,當然其中也有村裏的老會計辛康,和他本家的兄弟唐一元和唐四元這些人。
看到大家都沒有說話,唐八天便輕輕咳了聲,淡淡的說道:「我也就是程咬金三板斧,撒出去就不管了!這些事我還真插手不了了。不過虎勝也不算是外人,持淨、躍文雖然年輕一些終究是你們本家,就是辛康也算是村委的代表,也算你們小組的老人代表!一元也有些經驗,你們一起看着合計罷!」
果然,唐八天話一說下來,旁邊大家便有了表情。
「二十九爺受了不少苦,抹屍換衣服的事情,等下我來做吧!」唐虎勝看到大家看着自己,想到自己以往的經歷,只好主動的出聲表態。生生死死見過太多,唐虎勝和二十九爺也算是老相識,一點也不忌諱這些。出聲願意來把持這事,也算有着幾分感情在裏面。
「打譙取水,送老爺,需要是本家的人,現在外面又下着大雪,年紀大的還真不行,還是我帶個年輕人去大槐樹井邊吧!」唐躍文主動的站出來,這裏幾個本家同輩的人他是最年輕的。唐持淨坐在他身邊沒有吱聲,對於唐躍文的反應他微微點頭。
一直坐在那裏烤火,沒有吱聲的辛康不是唐家的人,但是也算是弘政堂這邊小組的鄰居。看到唐八天過來之後,他便保持了沉默。他在弘揚堂算是個外來戶,建國以後才在這邊安家。在村里村委又只是個會計,雖然比唐八天進入村委還要早一點,但是憑藉唐八天的名聲,他哪裏有說話的份。
這個時候聽到唐八天發話了,雖然沒有指名什麼,可是想到唐八天那老神在在的表情,他莫名其妙的有些激動了起來,畢竟以唐八天的性格,很難給別人機會表現的。想到這裏的時候,辛康不由坐直了身子,輕輕咳了聲道:「鄉里鄉親的大家,這事主家肯定不能出面,我也算是這弘政堂的人,張羅的事情我來吧!」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聲音不是特別大,但是依然一副凜然的樣子。目光不由瞟了唐八天一眼,看到他臉色淡然的吞雲吐霧,心裏更是知道自己這算是得體了。
不說這邊鬧鬧哄哄的張羅着喪事,唐八天卻想到了自己還要去弘揚堂的,不但有着駱冉的一些囑咐,自然還有臨晚的時候答應唐玉葉的事情。其實唐八天感覺到都是村裏的離着也不算太遠,自己還管着村裏的事情,就應該要過去走個過場才行。
看到大家逐漸有了個章程,便過來和唐遇堪兄弟告知。唐家這些兄弟也知道弘揚堂有人沒了幾天,如果不是大雪天的緣故,村里只怕早就熱鬧了起來。因為那邊沒了的老人年歲也算是很大了,說起來算是一件喜事了。唐八天要過去這是應該的,大家千恩萬謝的再次感謝了一番,便送唐八天出來。
唐八天也沒有讓兒子唐宗跟着回去,而是囑咐他在這邊幫忙,卻給一旁烤火的卓順使了個眼色。
可能跟着唐八天走了一遭,卓順靈性了許多,便和身邊的人找了個藉口,說自己要先回去一下。身邊這些人沒有在意,畢竟誰會刻意的想這麼多。不過卓順臨走還想了下,順便把大哥卓宜的手電筒拿着了。當然這些小事自然沒有人發現,也沒有人知道卓順是跟着唐八天走了。
土馬路上依舊冷清,四周的積雪不打手電筒也可以看到路。天上還在飄雪,好像很均勻的飄飄搖搖。
「這麼大的雪,幾天時間死了好幾個了!要是再不停的話,只怕還要死人咯!」卓順忽然沒來由的說了句。
因為土馬路畢竟寬,兩個人幾乎是並排走的。唐八天偏頭看了眼這個熟悉的青年,忽然心裏有些震動:「天氣冷,家家戶戶準備不足,老年人過冬就難!要說還真是的,好多年冬天裏,在幾天時間沒有死過這麼多人了!」一瓣雪花融進了嘴裏,唐八天感覺到自己清醒了一些。
「殿風家那孩子沒了,你後來去看了沒!」格嘰格嘰的踏雪而行,唐八天忽然問卓順。
「不想去看!」年紀輕輕的卓順忽然有些黯然,居然低着頭往前走:「聽大哥說了,那孩子只怕死的不簡單!」他一直低着頭,「細腳當初出事,我就知道是撞了什麼邪,這孩子死的蹊蹺,只怕也是撞到什麼東西了!」
知道卓順是想到了自己夭折的小弟,唐八天一時間也沒有說話。這種失去親人的感覺,確實令人很傷心。想到下午駱冉和自己分析的,不由輕輕嘆了口氣:「弘政堂如今人越來越少,住在後面的那些好像陽氣低些。這孩子不管是不是有什麼古怪,這些天如果這邊還出事的話,那可真就是有古怪了!」
「駱伯伯為什麼不出來管管,我聽大哥說殿風一直罵他是騙子,看他情緒不好,不知道會不會去找駱伯伯麻煩!」卓順忽然愣愣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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