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這堂屋的人都是些什麼人,光是這老老少少的圍着八仙桌滿堂坐着,那都是真正來替老人守夜的。看去這些人都是主家的親戚,以及住在弘揚堂附近的鄰居。誰家都有紅白喜事,不管天氣如何,或者有什麼困難的事情,晚上這種陪着主家守夜的事情,大家一定是要過來的。
就好像弘政堂那邊的二十九爺,哪怕是還沒有斷氣,但是人年紀大了,大家都知道也就是熬個時間而已。故而一些年紀大的鄰居,首先是要過來陪着的,感慨着這人生最後一程。年輕人精神好,更是幫襯着一些勞力活,然後幾個人聚在一起玩玩牌,也是一種鄉下的好消遣。
唐八天過來的這個點,大家早已經用過了飯。一些老人在聊着去世老人的往事,大家感慨一回唏噓一陣。老人們難免就是感懷,年輕人卻是聽到一些典故,遙想一些當年的人事變遷。時間就是這麼過來,人生就在這短短的語句中。鄉民大多數樸實,但是對於過往總是記憶猶新。
連續的大雪和寒凍,躲在家裏顯然很難取暖。這種大事主家一般都會準備好取暖的炭火。所以可以大家窩在一起聊聊天,取取暖,對於很多人來說,反倒是一種很好的消遣。何況這個時候的冬天,鄉里人大多數都沒有了農活,靜靜的熬過這個冬天,等待着開春的農活,是大多數鄉民的做法。
老人家裏在國家開放之後,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之家,勝在有孩子是工人,第三代也大多數成人了,所以老人去世之後,家裏準備的很足。尤其知道老人遇到了犯重喪,後代們怕影響家裏的後人,更是決定大操大辦的搞一下,然後風風光光的給鄉民鄰居看看。
弘揚堂和弘政堂差不多,不但建築宏偉,而且房間頗多。當初改朝換代鄉民翻身做主人之後,兩家堂口的主人都沒有了權利,家裏的房子都要拿出來分給鄉民。老人一家最初也是分了房的,不過分房子的人比較多,他們很快便有了屬於自己建的房子。
因為當初的分房子,大家便都認可了弘揚堂這個堂號的共有,但是後來大家陸續便搬出去住了。如今像這家老人去世的大事,本來是應該在弘揚堂大屋的堂屋裏擺着的。但是因為最初他們的搬遷,即使是挨着弘揚堂修建的房子,都沒有在共用的弘揚堂堂屋舉行,而是在他們自己家的小堂屋裏擺放着棺材。
小堂屋雖然也寬敞,但是和弘揚堂弘政堂的大堂屋比起來,寬窄進深還是差着很遠的。大家坐在這邊的堂屋裏,兩邊最多也就是擺着兩圍八仙桌的寬度。大家說話的聲音,雖然有唱夜歌(唱夜歌:湘楚人習俗有人喪葬時,有人以唱詠的形勢表達死者的生平功過,一般有小鑼和銅鈸伴奏)的人掩蓋,可是還是有不少的人聽到了。
本來這種老人去世的大事,說什麼的人都有。可是這位老人的子女都算有些能力。光看着這場面和準備,就不是近幾年冬天可以比擬的。唐八天自然心裏很清楚,在座的這些鄉民鄰居也明白。可是突然冒出來個這樣的愣頭青,光是聽到這些話來,許多在座的人不由臉色都變了。
在一個老人的喪事上,評論和議論另外一個人,在鄉民看來這是不敬和不好的。尤其接話人的意思雖然沒有挑明,但是顯然便是有所指,這個大家是都能聽出來的。
這兩天雖然天氣不好,但是村里依舊傳的沸沸揚揚的,有人說那彭師傅來搶駱冉的飯碗,在村里雖然沒有做什麼大事,但是已經聲名在外。也有人說駱冉不知道怎麼了,也不出來現身。叫人去請了好幾次,也不出來見人。便有人私底下傳言,說他騙人騙了幾十年了。
反正各種各樣的版本都有,其中有一些也傳到了唐八天的耳朵里。唐八天如今對這些東西,自然是聽着而已,不會馬上動怒和評論。但是他也聽說了,這家因為請不到駱冉,便叫萬福亭的行親,去把九師公請了過來。就是九師公說了老人犯重喪,還有後續的一些忌諱,這家人才慎重了起來。
唐八天過來的時候,雖然沒有看到九師公的人,但是聽到入海公私底下說過,九師公年紀大了,剛剛已經去廂房休息了。唐八天對於九師公這個人不置可否,但是對方作為師公的年份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在附近也有幾十年的時光了。雖然近幾個月,他在萬福亭的事故中失利,但是也沒有影響他基本的法事出場。
大家本來因為唐八天的到來,免不了客套一番。對於這種突然的說話,有些人確實沒有反應過來。不過在聽清這些話之後,有些人不由便在腦海里轉了起來。這個時候大多數的鄉民還比較樸實,大家心裏沒有那麼多的道道。即使是有些什麼事情,一些心直口快的人,便忍不住嘴要說出來。
但是對於這種直接有所指的說話,還是太過於驚世駭俗。不過最最令人驚訝的便是,竟然沒有人聽到是誰說的。要說這邊坐的都是年歲大的,但是不至於聽不出來是誰吧?大家面面相覷的看了下,都看出來大家心裏的驚訝。可能一旁的唱夜歌的人也沒有停的意思,伴隨着單調的鑼和銅鈸的伴奏,讓人更聽不出來。
尷尬的悶坐了一會兒,還是有這家的行親過來發煙給弔唁的人,大家才借着點煙的時機低聲和身邊的人寒暄起來。錯開了一些尷尬,也省得一向脾氣直爽的唐八天追問。畢竟唐八天和駱冉的私交,這些年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唐八天雖然沒有公開支持過駱冉,但是兩家的乾親可是事實。
唐八天坐在那裏也有些不耐煩,因為感覺到聲音有些熟悉,但是轉頭看了眼沒有想起是誰。也漫不經心的點了煙,深深的吸了口,知道自己還坐在這裏的話,可能有人會裝睡了。正好自己也有些事情,便乘機起身和大家說道:「你們先聊着,我到處轉轉!」
大家表面上都呵呵應着,看了下他並不着急離開的身影,也沒有人出聲和表現出太多的想法。倒是一旁的入海公,看到唐八天東看看西瞅瞅,雖然心裏若有所思,卻也沉着臉沒有說什麼。入暨公更是雙眼微眯,好像在那裏養神睡着了。
堂屋裏依舊喧鬧,老人的家屬親人,有些人聽到了之後,心裏暗暗詆毀了兩句,終究是沒有人出聲。最後他們雖然看到唐八天的身影徘徊,可能他們也是折騰了幾天,很多人都已經很累很疲勞了,大家沒有過來陪着唐八天的意思,看着他慢慢轉着不見了。
卓順一直在旁邊的屋裏看人打牌,不過站在廂房和堂屋之間的門檻邊。因為跟着唐八天過來,他居然很懂事的擔心唐八天隨時召喚自己,所以也隨時關注着這邊。他站着的這邊廂房人比較多,讓人驚訝的是久園赫然在座。卓順不時的看着這邊的唐八天,看到他沒有招呼自己的意思,便老神在在的站在久園身後看牌。
唐八天看到兩邊的廂房人不多,但是坐着人多一些的都是打牌的人,自然是沒有興趣的。他知道這些人也不會和自己打,便看了兩眼便沒有了興趣。看到卓順不時看着自己,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便低聲囑咐他不用跟着自己了。卓順自然輕鬆了下來,唐八天溜了一圈,眉頭卻皺了起來。
原來在兩邊逛了一圈之後,卻有些驚訝的沒有看到唐玉葉的影子。心裏思索了一下,知道唐玉葉不可能不等自己,但是他也沒有着急的意思,即使那濃眉皺了起來。
最後唐八天不動聲色的走到唐玉葉開始進去的廂房,這邊只有一桌人在打牌,大家看到他的時候都禮貌的點點頭。唐八天裝作看牌,在這些人身邊站了一會兒,才看到旁邊的一扇門是半掩着的。重新點了根煙之後,才走到這邊半掩的門這邊來,探頭果然看到這邊居然是臨時搭起來的廚房,唐玉葉正站在一個大土灶前烤火發呆。
難得的是唐八天臉色鬆了一下,看到唐玉葉也看到自己,朝自己微微一笑。這邊廚房的活基本上完工,所以並沒有人在這邊,回頭看到身後打牌的人似乎沒有在意,唐八天慢慢拉門走了過去。
!!!
看到那雙一直睜着合不上的眼睛,向菁菲坐在椅子上首次有些恐懼,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溫柔的姐姐也會變成這樣。如果不是還有姐姐的妯娌達風晚娘陪着媽媽在屋裏,向菁菲甚至會感覺到自己渾身汗毛直豎。
本來姐姐和姐夫睡的那張床已經被抬走了,因為他們看到那張老式的雕花木床就會哭。聽說那孩子就是在床上躺着沒了的,究竟什麼原因到現在還沒有人知道。姐姐從孩子沒了到現在一直恍惚,根本就問不出情形來。別說去安慰她,只要一提和孩子相關的字眼,她就會失控的哭泣和發癲。
到現在向菁菲還心驚膽寒,想着剛剛姐姐那恐怖的樣子,她不知道自己用什麼來形容。半夜三更的突然一個人跑到屋後去燒紙,雖然穿着衣服,可是那天寒地凍的情形,如果不是自己發現的早,只怕不出大事也得大病一場了。其實向菁菲擔心的還不是這些,因為她擔心的是姐姐想不開。
姐夫已經被他的哥哥們拉走了,對自己的姐姐恢復此刻沒有絲毫的幫助,這件事情雖然不能說怪誰,但是向菁菲知道如果兩個人都清醒過來了的話,肯定心裏隨之會有一個刺。如今向菁菲也沒有辦法,只希望姐姐可以恢復正常,但是看着她這樣的神色,向菁菲卻感覺到自己渾身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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