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卷(2)
雪凰冷然而笑,毀滅吧,毀滅過後才是真正的乾淨,這一切的殺戮仇恨才會真正解脫,她的一生,便也就得以解脫了。她這般想,抱着同歸於盡的心彈琴,指下變幻得更快,比那高山流水,陽春白雪更為動聽,琴音里透着波瀾壯闊的氣勢,以一種哀婉的曲調演奏出世間最高妙的曲子,聽者有幸,猶如荊棘鳥之歌,一生只歌一遍,歌盡桃花扇底風,歌盡一生。
眾神也已被琴音蠱惑心智,雪凰本就與鳳凰琴同屬,當初伏羲氏為孔雀打造下這把琴,如今在她的手裏也算被使得遊刃有餘,如同是為她量身打造。
對手被自己迷惑得互相殘殺,這場仗,勝負已定。雪凰唇邊有淡漠的笑意,可是她要的不是贏,而是所有一切都覆亡。指下不停,一道道有形的音符光芒萬丈,成了天昏地暗中唯一的亮光,攪得六界不得安寧。
她的腳下,是人界悽苦瘋魔的場景,惡鬼衝出九曲黃泉界尖聲而哭,大水泛濫,山洪暴發,岩漿四溢,下界水深火熱一片,吞噬着一個生命無饜,飛快地,洗濯那些貪嗔痴惡恨。
紅髮亂舞猶如毒蛇,翻飛中隱隱露出她赤紅仇恨的眼,而另一邊,銀衣鎧甲重重束縛下的元昊遙遠望她,眼神里不忍而無一點責怪。他看得出來雪凰發起這場神魔大戰的真正用意,這場仗不會有勝利者,六界毀滅才是結局。他無能為力,徒有一柄凌霄劍,空能與鳳凰琴相匹抗衡,但,試問他真的狠得下心再去刺她一劍嗎?他做不到,連提劍的力氣都沒有。
好,毀滅就毀滅吧,至少她毀滅,他也陪着毀滅,化作劫灰,也是纏綿在一起的。六界……亡了也就亡了吧,他因守護六界欠下她的,也只能自私地拿這些再去償還,若是六界要怨,也都怨在他的頭上。
元昊縱容着雪凰,像是縱容着一個孩子,任憑她闖下彌天大禍也無一句怨言,只靜靜地看着她撫琴,像是琴瑟在御,莫不靜好,享受最後一刻的相望。
指尖的飛花炫舞間,只聽得琴音如凝絕不通般一滯,聲調暫緩了下去,瞬間入了魔的眾神就清明了一些,手下殺害同伴的動作已有了遲疑。
雪凰身體一怔,不由自主地往前傾了一傾,一口黑紅的鮮血便吐到了冰蠶絲做的琴弦上,她的表情頓時變得驚疑。最近自己身上總是突然有些不適,她從未在意過,可為什麼偏偏是在這時生出事端來,偏偏要是在元昊的面前。不適的感覺比以往的每次都要強烈,但到了此時也唯得硬忍下來。勉力彈出的曲子已變了調,蠱惑心智的能力大大不如前。
見到雪凰乍然吐出的那口鮮血,元昊面色也立即變了。的確,他早就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是非分明的自己了,可以看得下她親手殺害那麼多性命,卻見不得她流一滴血。此時心緒已大亂,卻不是在慶幸六界或許可以活下來,而是在想,要是最後是神界贏了……她犯下的這般大錯會遭何等處置,不赦之罪,她將必死無疑。
權衡輕重,舍輕取重,所以,他這一次,選擇了雪凰,他心頭的最重。
這一場仗,他一開始將鳳凰琴讓給她就是想讓她贏,現在還是一樣,他讓她贏。
出現這種念頭時自己也是嚇了一跳的,何時他已變成這樣昏庸如周幽王,她曾講過的褒姒周幽王的故事,他如今明白了,沒有對與錯,只不過是一個男子愛上了一個女子,為她傾覆,是他願意。
細想也是有道理的,畢竟事到如今,他唯一想要的也只剩下讓她好,如此而已,其他的惡事,由他去做也沒關係,惡因由他來種,將來有什麼惡果,也由他來償。
元昊移形幻影已來到雪凰面前,眉眼裏一如既往的淡淡柔和,他微微地皺着眉,才想起來已經許久未有和她說過話了。靜站了一會兒悠悠道:「你……是怎麼了?」
雪凰抬頭,發現站在眼前的人竟然是他,還停留在弦上的指尖不由一顫,彈出一個刺耳的音符,如同裂帛之音,眾神的互相打殺便更加遲疑了,極有清醒過來的跡象。她冷冷地便又笑了,自嘲而不屑,如今,自己還會因為他而心思紊亂嗎?她不能那麼不堪。這場戰役即便會因為自己身上不當時的不適而達不成目的,也不能讓神界反敗為勝,如果那樣,她的仇恨煎熬又要留到什麼時候!
眾神此刻靈力都已經耗得差不多了,就是清醒過來也逃不過餓狼似的群魔,不足為患。只是他,唯有他是這場戰役里足以扭轉乾坤的關鍵,倘若由他現在來和自己一決高下,她相信感情方面可以做到了無牽掛狠下心,畢竟他都早就已經對她狠下心了,自己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只不過身上的不適感覺越來越強了,不要說和他與凌霄劍打,就連撫琴都已變得很困難。
最後雪凰乾脆停止了撫琴讓群魔去解決那些餘下的神仙,而自己則直接面對元昊。佯裝出一副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似笑非笑看着他,眉眼間還帶有絲絲的柔媚,她說:「太子殿下,這是在關心本魔君?這可不大應該吧?你,我,可是仇敵。」
「是否哪裏受了傷?」鳳凰琴停,琴音造出來的結界也已不存在,元昊幾步更加走近了她,繼續問這個問題,像是神界眾神被群魔打得灰飛煙滅,全軍覆沒都入不了他的眼。
「本魔君好得很。」雪凰的笑已慢慢有了些勉強蒼白,卻還是要故作輕鬆,兼着極盡諷刺:「殿下此刻不是應該為你的六界而戰嗎?怎麼反倒關心起本魔君來了?莫非……」她眼裏柔情似水,可是掩不住深底里透出來的冷意:「莫非是對本魔君感到愧疚難當了?真是想不到,當初能一劍揮下,如今,反倒愧疚了,難道不覺得,已經太晚了嗎?」
「我殺了你?」他出神地問,像是不知道這件事而在靜靜地詢問,又像是陷入了自己給自己設下的無邊黑暗之中,親手揮劍殺死她的場景,是他永恆的噩夢,每一夜,他被這個夢魘驚醒,渾身冷汗,他明白,這個夢魘是他的罪孽,一輩子都逃不過了的。元昊自語般痛苦地重複這句話,覺得渾身又開始冰涼,像每天夜裏陷入寒冰煉獄裏的那種寒冷無助,直透心骨的感覺,讓他如今連對視她都不敢,只一味地不知向她還是向自己解釋,「不,這不是我想的,是他們……是他們害的,我怎麼可能……親手殺你?」
「堂堂太子殿下竟然是敢做不敢認了?還開罪到別人頭上去,哼,連句假話都說不好。」雪凰面色蒼白地打斷了他。
可她明白,自己這分明是害怕了,就算這是個誤會又怎麼樣?一切都已經回不去當初了。
當初當初,如果當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