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曹府的眾多家眷剛梳洗完畢聚在膳廳用膳,就見家丁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往常的時候,家丁都不會露出這樣慌張的神態,更不敢在用膳的時候打攪——除非……
「到底是何時?」曹嵩猜測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卻也十分不滿家丁這樣的失態行為。
「大……大人……」家丁惶恐的低下頭:「宋侯爺……出事了……」
曹操執筷的手一僵。
宋家身居侯爵,宋侯爺指的自然是宋奇的父親。
此時,曹嵩顯然有些驚訝:「宋侯爺怎麼了?」
剛問出口,遠遠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見曹熾氣喘吁吁一臉焦急的闖了進來,甚至還沒來得及讓家僕通報。
「兄長!」曹熾一見曹嵩就焦急道:「宋府出事了,你可知曉?!」
曹熾之女與宋奇聯姻,相對而言,曹熾自然是更早收到信息。
此時,膳桌上的女眷們也紛紛站起身退後幾步。縱然是她們也察覺出事態的嚴重性來。
「昨夜……被誅殺了。」
「什麼?!」一時間,無論是曹嵩,曹操,亦或者是女眷們,皆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曹熾。
曹熾勉強控制住激動的情緒道:「昨夜宋府的人都被誅殺了!宋侯爺、宋奇,全都被誅殺了啊!」
「誅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曹操顯然是不願接受此事。昨日他還與宋奇因張讓的事發生了爭執,今日宋奇就被誅殺!?這讓他如何接受!
曹熾面露沉痛之色,對他而言,宋奇不乏是一位佳婿:「據說是拿到了張讓的罪證,結果卻被張讓反咬一口,更誣陷說當初宋皇后的巫蠱是受宋家的指示。如今……宋府所有男丁都被誅殺,甚至不准下葬,丟棄在城門口!我怕曹家會有所牽連,故在早朝前來相告。」
不准下葬……
棄屍城門……
曹操腦子轟的一下。顧不得其他,直接就往屋外衝去。不念生怕會出什麼事,急忙跟着追了出去。
※
城門口,來往的商賈與庶民膽戰心驚的繞過無故吊在城門口的一排屍首,生怕一不小心就與那些死者沾上了什麼關係。
曹操一動不動的站在城門下,盯着宋奇的屍體許久卻未言語。
不念有些顫抖的走到曹操身側。來到此處,她沒少見過屍體,可宋奇對她而言,卻更為熟悉一些。那樣儒雅的男子,那樣心懷抱負的男子。那一身熟悉的華服,早已沾滿了污漬。夏風一吹,屍體就在城樓上飄飄蕩蕩。
忽的,曹操竟是笑了出來。他的笑容飄渺而又遙遠,眸子中卻蘊含了無盡的悲戚。
對曹操而言,宋奇不僅僅是曹操的妹夫、更是他的摯友,是他並肩的生死之交。
「我該攔住他的……」
不念抓住曹操的手,似想給他力量:「孟德,你若是難過,你就說出來。」
歷史無法阻止。漢代滅亡無法更改。而那些忠烈的臣子,註定會有犧牲。
不知何時,宋府的女眷都聚集了出來,圍在城門口。之前她們只知道府中男子都被皇上帶走,並未料到會有這樣的滅頂之災。
一時間,城門口到處都是宋府女眷們的哭泣抽噎聲。女眷中,突然有個五官精緻的少女抬起婆娑的淚眼,狠狠的瞪向曹操。
「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夫君怎麼會死!你這個懦夫!」少女哭喊着往曹操身上撲去。曹操卻沒有躲閃分毫,只是將不念往自己身後一護,不讓她受到傷害。
不念這才認出來,那少女就是曹熾的女兒,宋奇的妻子。
「是你的錯!你明明和夫君一起追查張讓,為何最後只有夫君一人去告發!曹****這個懦夫!如果有曹府一起,宋府怎麼會遭此劫難?!」少女哭得撕心裂肺,曹操卻依舊是笑着,不解釋也不否認。
那是比哭更刺痛人心的笑容。
因為皇上下令,宋府男丁屍體均只能垂掛在城門口。任風吹,任雨打。此後很長一段時間,繁華的洛陽城門口都可以聽到宋府女眷們如泣如訴的悲痛聲。
回曹府的時候,曹操始終未發一言。
不念有些心疼的看着曹操,她知道這一切都不是曹操所想的,可如果當日曹操與宋奇一起告發了張讓,掛在城門口的,就不僅僅是宋府男丁了。
他不再是那個為所欲為,意氣用事的少年郎。
他必須得考慮周全,為整個曹府做謀算。
「孟德……」
寂靜的深夜,空無一人的街道。
曹操上前幾步,將不念擁入懷中。他的語調中滿是痛楚:「不念,我到底該怎麼辦。這個王朝,我要怎麼去治理。這個君王,我要怎麼去輔佐!」
不念緩緩伸出手,環住曹操的後背,用輕柔的聲音安撫道:「事在人為,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命運的齒輪不會有更改,那一句「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早已註定。
突然,夜空中傳來馬車聲。
曹操身子一顫,和不念同時望去。借着月色,依稀辨認出那馬車簾上的花紋與名貴的暗紫色綢緞。
是袁府的馬車。
曹操幾步上前,攔住馬車道:「什麼時候,袁府也這樣目無王法,在夜禁時分走動?!」
馬車內,有人輕嘆一口氣。等那人撩起車簾,不念也不由一愣,是袁紹。
「孟德。」袁紹看了眼曹操與不念,道:「別說什麼王法,你還不是深夜在此遊蕩?」
曹操狠狠看着馬車中的袁紹,咬牙道:「你又救了哪個亡命之徒,讓他做你幕僚?!」
不念知道,這段時間,袁紹都動用私權豢養了不少幕僚,更替許多亡命之徒更換了身份。而袁紹之所以能平安無事,平邑公主可以說動用了最大的權利。包括當初以性命來威脅皇上。
「孟德……這個王朝,你還要堅持嗎?」袁紹與曹操相互對望許久,道:「與張讓相比,我們這些『目無王法』,又算的了什麼?孟德,這江山就要被蛀蟲蛀空了!」
「住口!」曹操大喝一聲,滿眼的怒意。
袁紹無奈的搖了搖頭:「我自認為你是聰明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若要守這江山,不如親自掌握這江山!」
一聲嘆息,袁紹放下手中的帘子,車夫一揮鞭,馬車便在暗夜中又一次消失了。
不念只覺得自己胸口堵得慌。
曹操那份宏偉的志向,終究會化為一聲哀嘆,然後越行越遠,誰都無力阻止與更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