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欒異楊二人乘馬來到溫泉山前,那山雖不似名山大川般的高聳入雲,巍峨壯闊,卻也連綿起伏,蜿蜒百里。山南坡地勢平緩,植被茂盛,一條丈余的石礫山道沿坡而上,在遠處沒入夜色之中。山道旁立着一塊石碑,上書一詩:「畫得青溪樣,宜於紫府觀,輕煙繞玉壺,閒隱龍泉宮。」
欒異楊少時曾讀過些詩書,知道那前兩句是唐代著名詩僧皎然的詩句,應是借古人詩意讚頌這溫泉山景致優雅,為道家所居。後兩句為後人所續,意為山中溫泉輕緲,閒適恬怡,並有一座道觀隱與山中叫龍泉宮。
欒異楊撫掌大笑,不由的來了興致,朗聲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趙福,看來咱們來對地方啦,這山上必有好泉,正好洗洗咱倆這一身晦氣。」
兩人驅馬沿道緩緩上山,兩側槐櫟楓柏,層林疊翠,明月懸空,映的疏影闌珊,別有一番情趣,兩人被美景陶醉,心曠神怡,暫時忘卻了煩惱。
行了一會兒,左側一棵古槐樹上坐着一人,正是上野隼人。他眯眼笑着向欒異楊二人擺手道:「族長,六弟,我找到好多的湯池,一定舒服的緊,快隨我來。」說完指指主道旁向左的一條小毛道,示意二人轉道而行。
上野隼人並不下樹,而是像猿猴一般在林間枝頭搖盪着前行,在前面引路,欒異楊二人在後面跟着,趙福看着上野隼人敏捷如猿猴一般,還不住回頭做鬼臉逗他,高興的合不攏嘴。三人嬉鬧着前行,不一會兒來到山腰西坡一處平緩的林間,只見此處林間多了不少巨石橫亘,隔出不少小型的空地,石間有水聲潺潺,可以看到有徐徐白霧蒸騰而上,繞於樹間,好似仙境。
欒異楊哈哈大笑,抱着趙福翻身下馬,大聲道:「不錯,不錯,果然有溫泉,來着了!」,趙福將馬拴在一個樹上,三人脫了衣褲,赤裸裸的跳入最近的一個溫泉池之中。那個溫泉池有巨石環繞,溫泉水從一處石縫間涓涓流出,盈滿而溢又從較低的石縫處流出,竟是活水。水面上浮散着蒸汽,水中溫度適宜,水下是平滑的石板,三人泡在水中只覺渾身舒暢,受用異常。
與此同時溫泉山西側數里之外,郊外小道上兩個道士牽着一匹馬正步行而來,正是張宗志和吳仙妹師徒二人。
兩人走了小半個時辰,吳仙妹嫌行的太慢,又開始不住的咒罵那兩個臭村夫偷馬,嘮叨的張宗志心煩意亂,斥責吳仙妹道:「你這毛丫頭,要不是你辱人在先,咱們的馬怎會被人盜了去,為師跟你說過多次,出門在外須謹言慎行,切不可招惹是非,你可曾聽過?現在有馬不能騎,還不是因為你的好嘴所賜?」
吳仙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在教中也是眾人避讓,唯獨怕她這師父念咒般的絮叨。心想這一路走下去,不知還要聽師父多少數落,心下是又煩又懼,眼珠滴溜溜的一轉,說道:「師父,這夜色漸晚,你我這般步行何時能到那龍泉宮?不如您老先騎了馬去,也好早早歇下腳。徒兒我年輕,緊走的幾步晚些到也沒什麼。」
張宗志捋了捋山羊鬍須,猶豫道:「這荒郊野外,你一個人夜行趕路,為師放心不下啊。」
吳仙妹笑道:「師父多慮了,我只怕遇不上歹人呢,若真遇上我還可搶他們的馬匹銀兩,那才好玩。」說罷竟將雙手攏在嘴上大喊:「附近可有山匪賊盜?!姑奶奶在此恭候!」聲音清脆,回音傳至天際。
張宗志皺着眉搖搖頭,心想我這徒兒不去擾禍他人原是萬幸了,翻身上馬道:「莫要鬼叫了,為師現行去借宿,免得晚了無人接待,你隨後小心趕來,不要在惹禍了!」
吳仙妹滿臉堆笑的道:「師父放心,徒兒隨後就到。」說着伸手朝馬屁股上重重一拍,那馬受驚疾奔,張宗志險些仰身摔倒,急忙拽住馬韁,嘴裏罵着:「這瘋丫頭!想摔死為師嗎?」奔馬向東遠去,張宗志罵聲漸弱,不一會兒消失在夜色之中。
吳仙妹掐腰站在路中,笑嘻嘻的看着師父走遠,伸手在腰間符囊中掏出一張黃紙符篆,上面早有硃筆畫印的符文,四周均是靈符圖案,中間用篆文寫的飛身符三個字。
這道家自現世以來便追崇仙術,道教之術繁多,共分五大類有「山」、「醫」、「命」、「相」、「卜」。其中「山」就是通過食餌、築基、玄典、拳法、符咒等方法來修煉「肉體」與「精神」,以達身心通仙的一種道術。吳仙妹自幼便對「山」中的拳法、符咒之術有格外的天賦,這飛身符是她自己鼓搗出來的,此符用出可使周身輕靈,草上飛行,踏雪無痕,便如鳥雀。只是此符她只畫出一枚,再依樣繪製竟全無效果,而且此符一天只能用一次,且只有一炷香的時間顯靈,因此吳仙妹一直密藏不漏,教中並無人知曉,是她的得意之術。
吳仙妹將飛身符貼在自己胸前,聚氣凝神,口中默默念道:「靈官咒,靈官法,靈官使起飛身煞,靈山飛出金翅鳥,敷在身上飛行法,扶你頭,扶你腰,扶你天河水上漂,扶你手,扶你腳,五色祥雲把你繞,身輕如雨燕,急飛入雲霄,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右手在胸前憑空畫符,左手直指東方天空,喊道:「起!」話音剛落,身子騰空而起,離地兩丈,向東如箭一般的飛射而出。
吳仙妹身邊的草木飛速後退,她身輕如燕,急飛前行。
她怕碰見師父,將方向調了偏西,不走主道,而是在荒原中疾馳。一炷香的工夫將到,吳仙妹身形減緩,飄飄然落在了地上,她的前方已經能看清溫泉山的輪廓了。
吳仙妹心下合計了一下時間,算來自己已經超過了師父,如果先行上山他定會起疑,不如在山麓遊蕩玩樂,過他個把時辰在上山去。主意已定,背負着雙手,悠閒的向山林中踱去。
溫泉山西坡林下溫泉池裏,欒異楊三人泡的正爽,上野隼人想起家鄉,情不自禁的哼起東瀛的小調,咿咿呀呀的,欒異楊和趙福聽不懂他在唱什麼,但覺得有趣,瞅着隼人直笑。欒異楊取笑隼人道:「福子,你看你五哥長得寒磣,唱歌也吱吱咋咋的,像不像一隻傻猴子?」趙福看着隼人,覺得確實很像,雙手捂嘴偷笑。
上野隼人聽到欒異楊取笑他,笑呵呵的指着欒異楊的一臉鬍子道:「野人!野人!」趙福見他二人互相取笑,更覺有趣,在水中鼓掌大笑。
欒異楊摸了摸鬍子,道:「哈哈,卻是有段時日未曾打理這鬍鬚,今日索性刮掉了,換個扮相也好轉轉運氣。」說罷在池邊石上衣服中掏出匕首,在臉上刮起來。又說道:「溫泉泡的也夠爽了,咱們今晚就在這林間歇息,老五,你帶老六去尋一處乾爽的所在,可好?」。
上野隼人笑着應了聲,擺擺手示意趙福隨他而去,趙福看看地上的衣物,說道:「大哥,咱倆的衣物也都污臭了,我正好拿去洗了晾上。」
欒異楊見這深山夜色之中,更無外人,便說道:「如此甚好,福子,衣物拿遠些洗涮,不要弄髒了溫泉水。」
趙福答道:「知道了,大哥,你在這裏再泡泡,我和五哥先去了,一會兒回來找你。」說完拉着五哥的手,拿着髒衣向林中而去。
溫泉池中只剩欒異楊一人,他用匕首刮去鬍鬚,將頭插入溫泉水中猛搖,激起層層水浪,他突地站起身來,將頭向後猛甩,烏黑的長髮帶出一條弧形的水線。他上半身露在水外,多年混跡江湖練就的肌肉稜角分明,身前背後有大小傷疤無數,顯得威武健碩。臉上鬍鬚盡去,臉龐英風俊朗,在月光的映照之下更添神采,竟是一副潘安之容,只是周身上下匪氣亦然。
他仰望圓月,心中想着明日就要迴轉山寨,與兄弟們相聚,又多了個患難的小兄弟,心下歡喜。轉念又想到此次前來只為如月姑娘,卻心愿落空,實在遺憾。他自顧自的想着,未察覺他的身後有一張黃紙符篆悄悄然的向他飄來,輕輕的貼在了他的背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