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破曉。
晨風習習。
余沛曉起了個大早。
他的眼袋很深,一看就知道一夜沒有睡好。他沒睡好不是件奇怪的事,他要是睡得很好,那才是奇蹟。
但是臉上的疲倦並不影響他有點亢奮的心情。他現在居然在「威震鏢局」四處走動着。
「威震鏢局」的人很多,像他這樣用手走路的人,自然會招來很多鄙夷而又好奇的目光。但是這些對他來說,似乎已經造不成任何打擊。
他的心早已麻木。
十年了,有什麼樣的目光他沒經歷過?
其實,他這樣看似漫不經心地行走,卻是帶着強烈的目的。
他要見到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洪雨露。
你不能寄希望於被你傷過的人再回頭來找你,所以你只能主動去找她。
在一處長廊里,余沛曉終於看到了洪雨露。
他在長廊這一端,她在長廊那一端。
有兩個丫環模樣的人正陪着洪雨露朝他站立的方向走來。
他有一種想躲避的感覺。
但是他最終還是沒有轉身,而是勇敢地迎了上去。
他也在問自己:如果沒有閻無私交待的任務,自己是不是早就已經轉身?
走近了才發現,洪雨露的眼袋也很深。顯然,她也是一夜沒睡好。
她的眼睛也很紅,甚至有點腫。她昨晚一定哭得很傷心。
她身邊的兩個丫環看到了余沛曉奇怪的走路姿勢。不禁都捂着嘴笑了起來。
洪雨露道:「鶯鶯、燕燕,你們在笑什麼?」
鶯鶯笑着道:「看到了嗎?家裏居然來了這麼一個怪人。」
燕燕也跟着笑道:「是呀,是呀,用手在走路呢。」
洪雨露嚴肅地道:「不許笑話人家。」
她雖然口中這樣說,但目光根本就沒去看余沛曉一眼。
仿佛此時的她就是一隻聖潔的天鵝,而在她對面的余沛曉就是一隻不起眼的麻雀。天鵝天生就是用來被人讚揚的,而麻雀從來就是逃脫不了被人損的命運。
余沛曉在離洪雨露四五步距離的時候,突然開口說道:「總鏢頭夫人早!」他的聲音並不自然,甚至帶着些顫抖。
洪雨露不會聽不到他的聲音,但是她似乎是真的沒有聽到。她依然沒看他一眼,她的頭仰得有點高。她突然跟鶯鶯和燕燕開始說笑,說笑的內容是她今天身上穿着的衣服材質有多好。
無論是誰,最難容忍的是別人對自己的無視。
余沛曉呢?此時的他心裏是什麼滋味?
他一直在期待洪雨露此時此刻能跟她說上一句話,甚至可以看上他一眼。
但是她沒有。
兩個人擦身而過。
洪雨露的腳步很穩,走路很堅決。她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真的沒有!
余沛曉的心開始痛,像是被一把利劍一劍一劍地刺着,捅着,砍着,直到千穿百孔,血肉模糊。
他的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涼意。像是冰雨從殘冷的空中落下,如同飄灑着淒迷的愁淚,擊碎了原本就已經失落的心靈。
他突然念道:「多少事,欲說還休!」
洪雨露聞言突然身子一震,她的腳步也隨之一緩。
而鶯鶯卻又在笑了:「你看這麼一個沒有雙腿的人,居然還會吟詩?」
燕燕也樂着道:「多酸呀!」
洪雨露的臉上盡顯哀愁,她幽幽地道:「你們兩個先走,我去房中拿一下昨天人家送來的繡花鞋。」
燕燕問道:「夫人,是不是那雙繡着鳳凰的紅色的繡花鞋?」
洪雨露奇怪地看着燕燕道:「你怎麼知道鞋子上繡的是鳳凰?」
燕燕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忙跪下道:「夫人息怒,是奴婢好奇,斗膽私自拿出來看了一眼。」
洪雨露淡淡地道:「起來吧,不怪你就是了。」
鶯鶯忙道:「這還要勞夫人親自去拿呀,奴婢幫夫人去拿拿來嘛好了。」
洪雨露道:「不用,我想自己去拿。」
鶯鶯似有點意外地望着洪雨露,道了聲:「那好吧。」於是一拉燕燕的袖子,兩人趕緊匆匆地向前行去。
耳邊還能聽到鶯鶯責怪燕燕的聲音:「以後可不要再那麼好奇了,當心夫人一怒之下責罰你。」
洪雨露一個轉身,快速地往回走去。
余沛曉心領神會地跟着她。
拐了一個彎,洪雨露停住腳步。那是兩排房子間隔的空隙地,栽有一棵大樹,樹幹粗壯,枝葉繁茂。洪雨露見此處甚是隱蔽,於是靠牆站住。
余沛曉很快跟了過來,站在了她的對面。
洪雨露似有愁緒萬千,她輕聲地道:「你有什麼話想說?」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余沛曉深情地吟出了這兩句話。這兩句詩此時在他的口中念出,仿佛洪雨露身後的牆一樣斑駁。
洪雨露似有一種感動,嘴巴蠕動着,發不出聲。
「昨天的事......」
余沛曉剛說這四個字,洪雨露就馬上打斷了他的話,道:「昨晚的事,無須再提。」
「其實......」余沛曉欲言又止。
「其實什麼?」洪雨露看着他的眼睛,眼睛是不會說謊的。
余沛曉覺得似有淚水要掉下來,他故意抬頭看了一下天空,強忍着淚水,聲音卻已經哽咽:「其實,你一直在我心中。」
洪雨露似已感動:「真的嗎?」
大樹上突然掉下來兩片葉子,晃晃悠悠,像一對綠色的蝴蝶。
余沛曉伸手接住,輕輕地攤開手心,道:「我對你的感情,就如同這兩片葉子如影相隨。」
「我並不在你身邊。」洪雨露黯然道。
「只要我一閉上眼睛,輕念你的名字,你就一直在我心裏。」余沛曉道。
豆大的淚珠從洪雨露的眼框中掉落下來,她哭着道:「曉哥,你還信我?」
「我自然信你,一直都信你!」余沛曉動情地道。
一個女人的心裏如果有一個人出現過,那麼其他的任何人,都只能算是將就。
洪雨露心中一感動,彎下腰伸手想去拉余沛曉。
余沛曉輕輕地躲過。洪雨露一愣。
余沛曉提醒道:「鏢局內人多眼雜,萬一被人家看到不好。」
洪雨露這才有點回過神來,點了點頭道:「其實你呆在『威震鏢局』並不安全,他雖然表面不會流露,但實際上是個心計很重的人。」
余沛曉道:「這個我知道。所以,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洪雨露道:「什麼事儘管說?」
余沛曉一臉嚴肅地道:「我想要你幫我去拿一下鏢局倉庫內暗門的鑰匙。」
洪雨露臉色變了,她不解地問道:「這倉庫暗門鑰匙他一直帶在身邊,看管得很緊,你要這個幹什麼?」
余沛曉道:「以後我會詳細告訴你的,但現在時間不多,這裏不方便細說,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
洪雨露面露難色,猶豫不決。
余沛曉突然道:「你蹲下來一下。」
洪雨露疑惑地看着他,慢慢地蹲了下來。
余沛曉突然上前,一把將她抱入懷中。
洪雨露連忙推開他,道:「你說過這裏人多眼雜,怎麼還要抱我?」話雖然在責怪,但語氣卻是相當甜蜜。
她起身道:「我儘量幫你拿來!」
余沛曉笑逐顏開,他湊近洪雨露耳邊輕輕地說了幾句話。
洪雨露點了點頭。
余沛曉呆呆地望着洪雨露,心裏卻在想閻無私的話:
果然輕輕的一抱,勝過許多甜言蜜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