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白雪已結成冰,明晃晃如刀般堅硬。
有四個人,三個活人,一個死人。
傲雪還蹲在原地,雙目無神地望着死去的肖斷魂。
沈寒竹和李祺面對面的站着,李祺的腳下香已熄滅,香灰灑在冰地上。
只要李祺對傲雪有絲毫侵犯,沈寒竹必將不顧一切上前呵護。
殺氣,足以凍結一切生命。
李祺低下頭,細細地端詳手中的雪劍,這是一柄武林中人人夢寐以求的寶劍,此時握在他的手裏,心中端是欣喜。他將右手移到劍柄處,似想拔劍。但最終還是沒拔。
但是他的臉異常地平靜,絲毫看不出他的內心。但見他冷笑一聲,道:「你手中已沒有劍。」
沈寒竹道:「但我一樣可以殺人。」
李祺哈哈一笑,道:「你想殺我?」
沈寒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道:「如果你敢動傲雪一下,我就會。」
李祺道:「沒有劍的你,你覺得自己還有多少勝算?」
沈寒竹居然嘆了一口氣,道:「即便手上有劍,好像我的勝算也不大。」
李祺道:「如果你現在選擇離開,我不會攔你。」
沈寒竹笑了:「你會不會攔我這根本不是關鍵,關鍵是我根本不會離開。」
李祺道:「我們好像又要打一架。」他突然也嘆了一口氣:「唉,也許是最後一架了。」
沈寒竹淡淡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李祺道:「你明白我什麼意思?」
沈寒竹道:「你是說我們馬上要打的這一架,肯定有一個人永遠也不會起來了。」
李祺道:「不,確切地說是你永遠不會起來了。」
沈寒竹頑皮地笑了:「別把話說得那麼滿,我們不是還沒打麼?」
「那就開始吧!」李祺話一說完,「嗆」的一聲,雪劍終於被他拔了出來。
但見白光一閃,劍如一面鏡子,劍身上映着李祺的身影。
沈寒竹冷冷地道:「你確定用這把雪劍跟我決鬥?」
「不可以麼?」
「可以!」
「如果讓你死在你曾經心愛的劍上,這也算是一種成全!」
「我是不是應該說聲感謝?」
「當我成全你的時候,你一定再也說不出那句話!」
李祺說完,縱身下馬,他手中的劍已毒蛇般刺出,直刺沈寒竹的心口。
沈寒竹居然沒有動,他甚至沒有眨一下眼睛。不僅沒有眨眼,他的眼睛居然沒有看刺過來的那一劍。他的眼神落在別處,這個別處就是傲雪的身上。傲雪一直背對着他,沒有起身,更沒有回頭。
傲雪不可能沒有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
傲雪也不可能沒有聽到李祺拔劍的聲音!
沈寒竹的心很沉。一直往下沉。
難道她真的已不在乎他?
沈寒竹整個人似乎都已經僵硬了。他的心是不是也已經僵硬?
如果他的心也已經僵硬,死,對他來說,已無足重輕。
李祺的劍刺得很慢,這是相當高明的一招。
劍越慢,意味着變化越多。
只要沈寒竹做出任何一種躲避或回擊,他的劍隨時可以改變方向,隨時可以變換招式。
但是沈寒竹沒有動。
所以李祺的劍也一直沒有變化。
眼看着就要直直地刺入沈寒竹的心窩。
如果這一劍刺中了,血一定會從心窩中噴出來,會像雨點一樣飛落。
他的生命一定會在那個時候終止。
突然,傲雪脖子一轉,飛速地瞄了沈寒竹一眼。
劍已觸及了沈寒竹的衣襟。
傲雪的眼神突然變得驚慌,關切和痛苦。
而在她回頭的時候,沈寒竹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眼神。
天地間似乎一下子賦予了他無盡的力量。
但見他突然將身子一側,同時將右手伸張開來。
在李祺的心裏,能夠把劍尖觸到對方衣襟的時候,天下還沒有一個人可以逃脫死亡的命運。
所以他在那個瞬間突然加快了劍前行的速度。他覺得,這一劍已經刺實了。
所以他沒有轉變招式。
但是凡事都有意外。
沈寒竹的這個變化實在太快,如神人所為。
李祺的這一劍突然從沈寒竹的腋下刺了過去。
腋下是空的。
他前沖的速度太快,劍柄已被沈寒竹的腋窩夾住。兩個人的身子幾乎貼在了一起。
突然,沈寒竹將手腕一抖。
但聽李祺一聲慘叫,他握劍的手掌上竟然被劃出了一條長長的口子。
他做夢也沒想到,沈寒竹的手掌心上居然還有一把劍。
柳葉劍!
那是他從范無劍的手裏搶來的。
在這緊要的關頭,正好派上了用場。
明顯地,這是沈寒竹手下留情了。
不然的話,李祺的這隻手掌還在不在他原來應該在的地方,還是一個未知。
李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退後了幾步,強忍着疼痛,道:「厲害!」
身為大將軍,李祺這句厲害還是說得比較大氣,他並沒有惱羞成怒。
沈寒竹忙抱了一下拳頭,道:「慚愧,勝之不武。」
這個時候,傲雪站了起來,她緩緩地來到了兩個人的面前,充滿着悲傷的語氣道:「你們兩人是為了我在打架麼?」
沈寒竹不說。
李祺也不說。
傲雪道:「你們要讓我怎麼做?如果我死了,你們可以各自平息的話,那我現在就去死。」
這話說得沈寒竹心頭一震。
李祺陪笑道:「傲雪姑娘多慮了,我只是想請傲雪姑娘到我府上住上幾日,以表敬意。」
「敬意?」傲雪狐疑地問道,「我非權貴之人,何來的敬意?」
「這……」李祺一時語塞,但他馬上調轉話頭,道:「夫人是姑娘的師姐,對姑娘甚是牽掛,所以我希望姑娘能到府上作客幾日,以博夫人喜歡。」
傲雪問道:「就這麼簡單?」
李祺忙道:「是,就這麼簡單。」
傲雪道:「好,我一定去,但不是現在。現在我要先將這個人厚葬守靈。一個月之後,我一定出現在將軍府。」
李祺想了一下,道:「那就按姑娘的意思辦。」
傲雪問道:「你信我?」
李祺尷尬地笑笑,道:「這個,自然信姑娘了。」
沈寒竹見狀,忙阻止道:「傲雪姐姐,不可以!」
傲雪面若冷霜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跟你非親非故,我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管。」
沈寒竹當場怔住。
這個時候,傲雪轉過身去,不知從哪裏找來了一張草蓆,捲起了肖斷魂的屍體,用長繩捆住,她將他的屍體拉了出去,並輕輕地從李祺和沈寒竹身邊經過。
沒有回頭,也沒有再看他們一眼。
她要將屍體拉到何處?
李祺一聲長嘆,道:「她已經走了。」
沈寒竹內心不知道什麼滋味,他冷冷地看了李祺一眼,道:「你不說我也知道。」
「你好像很生氣?」
「這是我的事。」
李祺突然靠近沈寒竹,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兩個,他突然做出了一個讓沈寒竹想不到的舉動。他將手中的雪劍輕輕地交到了沈寒竹的手上,道:「我想,將它還給你更合適些。」
沈寒竹萬萬沒有想到李祺會把雪劍通過這樣一個方式歸還他。
是因為自己剛才手下留情?
還是李祺真的就是一個大氣之人?
他沒有說「謝謝」,他也說不出口。
李祺走了。
沈寒竹也一樣會走。
「死人谷」里真的只有死人。
也許,「死人谷」再也不會被人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