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4章 人活着得有個奔頭
三人從山上下來後,已經是六點鐘了,太陽落到了山腳下,天空仿佛被濃郁的墨汁染成了深黑色。
曾鶴年抬頭看着天空,雲朵越聚越多,沉甸甸的如同鉛塊,讓人有些壓抑。
曾鶴年問道:「大明,你說咱們人是怎麼來的?」
「老領導,你咋還關注這些哲學上的東西了。」王大明笑道。
「人在這世上走一遭,許多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即使明白了,心裏還是放不下。」曾鶴年說道。
王大明看到曾鶴年老了,也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了。
他說道:「我不知道最開始人是怎麼來的,我只知道我是我媽十月懷胎生的,人總不能想太長遠,如果一直想着大問題,便是沒完沒了的結局,眼前的米粒便夠讓我們自個操心的了。」
「人也不能總着眼於米粒呀,活着一世,總得留點什麼東西下來。」曾鶴年說道。
牛二寶插嘴道:「能留下什麼?做人圖的就是好名聲,好生活,人人都是奔着生活去的。」
曾鶴年說道:「年輕時想着吃飽穿暖,奔着生活質量去的,等人老了,生活質量又有了,人又該奔着什麼呀。」
王大明說道:「您老今天的問題有點怪,怎麼還想着這些東西了?」
曾鶴年說道:「以前覺得沒什麼的東西,到我這年紀總需要想一想,人這一生跟別人斗久了也會累,斗累了就想休息,我可不是你們年輕人,精力和腦力都沒了,力不從心總會生出點想法來。」
「您想退休了?」王大明問道。
「不是我想,到了年紀就得下來。」
王大明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曾鶴年,他沒經歷過這事兒,又能說出什麼話來?
他自己也豁達不了,在市委一把手這位子上久了,人也會變,他也變了,這位子不是說扔就扔的,這是一種習慣,他習慣了很多東西,手裏沒了權力,反倒是覺得不踏實了。
他心裏嗤笑一聲,暗道自己怎麼也成了權力的奴隸。
可想了想,人嘗了權力的甜頭,又哪能甘願放下呢?
人活着,都是奔着生活質量去的,你不奔着,別人逼着你奔着,等那些你看不上的人過得比你好了,你還在原地踏步,心裏面更不痛快了。
生活質量靠的就是誰享受的資源多,哪些人最多?有權的人,有錢的人。
有權的人享受生活質量,說穿了也是靠着錢在支持着。
想想王大明在家屬大院住的那棟房子,在青峰市的幹部家屬裏面,是機關分配下來最好的。
他手裏掌着大權,全市的領導幹部都要聽他的,他要不配住這房子,讓誰來?別人敢嗎?
牛二寶啟動了奔馳車,車屁股撒出一股白煙,慢慢的開起來了。
旁邊都是一些摩托車,自行車的,從旁邊超過去。
可等這四輪的車子啟動了,一下子就超過去了。
這是本質的不同。
起跑線就不一樣,他們就是想追也追不上。
天空變得更黑了,雲朵滾滾流動,響起了悶雷聲,雨淅淅瀝瀝的下起來。
牛二寶說道:「這天氣跟人一樣,變起來都很快,天氣預報都不准。」
「大氣是流動的,天氣又怎麼能百分百准呢?」王大明說道。
人心也是會受影響的,又哪能一直不變呢,變了就摸不到邊兒。
官場上那些大領導為什麼任用那些會替自個做事兒的人,懂得奉承的人。
因為用着舒服,用着方便。
我不方便做的事情,你就幫我做了,那我有什麼理由看不上你呢?
人心都是善變的,但那些能一眼看得到底的人,便讓人放心許多。
那些自命清高的人最是難懂,堅守着《思想品德》課本上教的規則,就當做了生活的規則。
可人不是跟書打交道,是跟人打交道。
領導心裏面,其實也清楚周圍都是些什麼人,我不知道你要什麼,我便不能給你什麼,你要的東西太虛幻飄渺,我給不了你,那又怎麼讓你聽我話呢?這個團隊還能順着我手指的方向走嗎?
那些讓領導心裏舒服的人升上去了,那些磕磣領導的人走了,那整個機關就形成了一個風向,想留着就得這麼做,適應不了的淘汰掉了。
那還有誰不去做呢?
人心會變,可總在這個圈裏面,又能變到哪裏去,終歸朝前看,沒有人願意往後跌的。
王大明想到這一節,覺得人心又好像不善變了,一眼就看穿了。
車子一路駛離了仙女山的山腳,雨也越來越大了。
王大明和曾鶴年聊起以前的事情。
好不容易從工作上抽身,更不想談工作有關的事情了,他們倆的交集更多的是在過去,想要快速的拾起這份感情,便想着聊聊過去的往事,聊多了,喚起塵封的感情,雙方的距離顯得更加近了。
快到王大明他家時,牛二寶說道:「大明,晚上我就在你家吃了,沒啥意見吧?」
「巴不得的事兒,我是怕你家人有意見。」王大明說道。
「沒有的事兒,我也煩着呢,我剛回來,好幾個人就瞅着來借錢了,人有錢了也煩,不是煩着工作,而是煩着應付這些眼裏只有錢的親戚,他們憑什麼來借呢?我需要的時候,求爺爺告奶奶,這些人一個屁都不放,等別人發達了,反倒成了水蛭來吸血了。」
牛二寶毫不避諱的說道。
後座上的曾鶴年笑起來,說道:「人要活得好,就要厚着臉皮過,你要覺得不借錢不好意思,聽不得他們說你,你心裏那道坎就過不去,也就是一個念頭的事兒。
我發達的那會兒,七里八鄉的親戚都來求着辦事兒,有的討官,有的討工作,我又不是三頭六臂,哪裏有這大本事兒,你安排了,別人也要,這個要那個要,又哪能有個盡頭,還不如都不要,都不給。」
「一個念頭的事兒,也不是那麼好踏過去的。」牛二寶說道。
「人要都能踏過去了,那人活着就輕鬆多了。」曾鶴年笑道。
車子到達了王大明家門口,牛二寶搖頭道:「我車裏沒帶雨傘,你們看着辦吧?不要眼巴巴的看我,我也得淋一身。」
「本就指望不上你。」王大明半認真半開玩笑道。
他轉過頭,對着曾鶴年說道:「老領導,我先沖,給你帶把傘下來。」
曾鶴年搖頭道:「我又不是廟裏供的泥人,沾了水就化,淋點雨死不了人。」
「那成,我就先沖了,做個表率。」王大明嘿嘿一笑。
他先掏出鑰匙,跑到門口,把鐵門給打開了。
曾鶴年瞅着時機,趕緊穿過鐵門,到了房檐下避雨。
王大明鎖上門,淋了一身。
他們剛上了樓,小陳在幫忙着削黃瓜,見到兩位領導淋得跟落湯雞似的,慌忙跑出來,跟着曾鶴年說道:「給我打個電話就行了,您淋了雨會感冒的。」
曾鶴年說道:「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洗個澡換身衣服就行了。」
小陳說道:「那我打把傘到車裏去給您拿身衣服。」
曾鶴年點了點頭,出門的時候,小陳總會在車裏面多備一套衣服,總要防着下雨。
就是因為小陳想的周到,是領導的貼身小棉襖,才能一直跟着曾鶴年,混的風生水起。
領導的想法就像未開發的市場,要靠着你潛心去挖掘了,抓准了市場規律,那你不發達都難。
小陳在牆角找了把傘,跑下樓。
剛走到外頭的房檐下,一個電話就來了,是縣房管局副署長楊楠的電話。
小陳很果斷的掛斷電話,這人不招領導待見了,他也沒必要繼續跟人聊了。
可這楊楠很積極呀,一個不行再打一個,不打到你接為止不罷休了。
小陳鑽進奧迪車內,從駕駛位上的小柜子裏找到了個七匹狼的背包,裏面有兩套衣服,一套他的,一套領導的,隔着層,整齊的疊着。
他剛拿出來,口袋裏的諾基亞又響了,跟催命似的。
又是楊楠打來的。
小陳知道這楊楠是纏上自個了,不給個說法就不罷休了,他接起電話。
「哎呦,楊署長,不好意思,現在才看到你的電話,我這邊領導吩咐的做點事兒,挺忙的,你是有啥事兒呀?」
另一頭的楊楠一愣,聽出了對方的意思:我忙着呢,沒事兒別來瞎咧咧,有事兒也別找我,沒空。
楊楠心裏落了個疙瘩,心想,你一個司機忙啥呢?行政要務也輪不到你小子來參與吧。
轉念一想昨晚上的事兒,心裏又不痛快了。
請你小陳去仙鶴樓吃那一頓飯,可花了我兩千呀,再加上後續的那些個活動,加起來又有一千了,你這會兒給我撂挑子,也太不要臉了。
可楊楠不能這麼說,他陪着笑:「這不是想看看領導有啥需要的嘛,我這隨時等候領導的調遣。」
「沒啥吩咐呀,我現在手機沒電了,咱們有話回去再說哈,先這樣了,掛了哈。」小陳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而電話另一頭的楊楠,就待在妹妹楊雪麗的家裏,一家子都期待的看着他。
楊楠心裏有火氣,怒道:「看啥呢,還不是你們幾個給搞出這破事兒的,本來今晚上我可以跟曾一把手在王大明家吃飯的,白瞎了我昨晚上花的三千塊錢。」
楊雪麗怯怯的說了句:「那咋辦呀?你這官升不了,咱們這家也快散了,至少林化德這老小子的事兒你得給辦辦呀?」
說的是給林化德調到縣房管局的事兒。
楊楠皺眉道:「破事兒一堆,我再活動活動,不過這事兒懸了,我一個副署長,要是能搭上曾一把手這座大船,拿這事兒簡單得很,可現在能行嗎?得要點錢走動走動。」
林化德趴在床上,砸吧下嘴,心裏坎坷的說了句:「那要多少呀?」
「先給個一萬吧。」楊楠說道。
「家裏可沒這錢,還得還那個小畜生呢,再說了,用不了這麼多吧?」楊雪麗變色道。
「怎麼用不了?請人吃飯不得要個兩三千,後面幾個活動,錢得去了一半,再買點補品,塞點現金,那一萬還算少的呢。」楊楠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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