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個生活在軍事體制下的未來人,劉戰的人生經歷十分簡單。雖然因為基因等級的關係,從小就受到了不少歧視,但她卻從來沒把那當成一回事。可以說,長這麼,她其實還從來沒有遇到過真正的挫折。所以,當屬於劉雲的那些強烈情緒突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的時候,她的反應才會那麼大。
屬於劉雲的記憶對她來說就像是一場噩夢,任憑她如何努力想要忘記,卻還是在無形中對她產生了影響。她記起了徹骨的仇恨,也記起了往日的溫情,她鬱悶地發現自己再也沒有辦法用曾經的眼光來看待張孝雲了。為了不被那些痛苦的回憶壓垮,她只能想盡辦法努力發泄情緒,所以才有了那場令張孝雲欲哭無淚的武林大會,所以,才有了後來的打劫老窩。
她原以為做過這一切之後,自己肯定能稍稍平靜一些,然而可惜,卻只是徒勞。她依然憤怒,依然痛苦,依然悲傷。為了不讓周圍的人看出端倪,她只能拼命假裝若無其事。畢竟,承認自己被另一個人的情緒左右了,的確是一件十分丟臉的事情。
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沒想到卻還是被杜立行一眼看穿了。
靠在杜立行溫暖的懷抱里,不知怎的,劉戰忽然感覺鼻子開始陣陣發酸,等到她回過神來,眼淚已經浸濕了杜立行胸前的衣襟。都到這份上了,到嘴的我沒事也只能生生咽了回去。
感覺到胸口的這片濕潤,杜立行原本摟緊了的雙手頓時摟得更緊了,那架勢,仿佛恨不得直接將劉戰揉進身體裏去。
這樣的動作當然不可能舒服,劉戰卻奇異地感覺心底忽然湧起了一股暖流,身體跟杜立行接觸的部位甚至詭異地傳來陣陣令人戰慄的酥麻。繼承了劉雲的記憶後,她早已不是之前那個什麼都不懂的純情小女孩了,感受到身體的異樣,先是一驚,隨即條件反射地一揮手,猛地推開了杜立行。
她的全力一推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夠抵抗的,杜立行猝不及防,竟仿佛斷了線的風箏般被她推飛了出去。
運氣不錯,身後就是劉玲那張柔軟舒適的公主床。杜立行重重摔在了床上,身體陷在層層疊疊的蕾絲床單裏面,半天爬不起來。
「咯咯咯咯……」目睹此情此景,原本正在玩具堆里爬來爬去的嘟嘟仰起小臉,咯咯直笑。
如果是在平時,劉戰肯定會伸手將杜立行從床上拉起來,而此刻,望着杜立行那張漲紅了的臉,她卻選擇了落荒而逃。
這樣的感覺其實早已不是頭一次了,她之前還以為是自己跟新身體的磨合出現了問題。直到繼承了劉雲的記憶,才終於明白這就是戀愛的感覺。她搞清楚了這種感覺的含義,卻做夢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對象會是杜立行。
聯邦智腦?從小到大,在她的腦補中,那就是個沉穩可靠的大叔,類似父親一樣的存在。就算杜立行的身體再嫩,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自己竟然喜歡上了聯邦智腦!在一個從小生活在聯邦智腦掌控下的世界中的未來人眼裏,這簡直就是不啻於亂/倫的罪行。
人可以愛上上帝嗎?在未來,人機戀早已不是什麼新鮮的名詞,但對象都只是些普通的仿真機械人,從來沒有人膽敢把魔爪伸向至高無上的聯邦智腦。雖然有傳聞說,那傢伙偷偷為自己造了無數個絕美的分/身,一有空就穿着新身體以人類的身份四處微服私訪,還以撩撥普通人類的感情為樂。但那也是在不知道他真實身份的前提下。
劉戰被自己那大逆不道的念頭嚇到了,除了落荒而逃,她已經沒有第二種選擇。
她想起了小時候在聯邦智腦的教導下學會第一個字的情景,想起了成為醫務兵後,自己聽聯邦智腦上的第一堂課,甚至想起了自己月經初潮,聯邦智腦體貼地切換女聲教導她如何處理一切的情景……
腦海中湧起的記憶越多,她心中的罪惡感與羞恥感就越深。在聯邦智腦的眼裏,自己應該只是普通的百億分之一,百億聯邦公民中最普通的一員。而自己這樣渺小的存在,竟對至高無上的聯邦智腦產生了非分的念頭……
一想到在原來的世界,他也曾溫言軟語地教導其他女孩,她就說不出的煩躁。那種感覺甚至不輸記憶里劉雲無意中發現張孝雲真正喜歡的人並不是她。她把他當成了整個世界,而她卻只是他生命中小小的點綴。
感同身受的一剎那,原本已經在杜立行胸口擦乾了的眼淚再度奪眶而出。
感情真是種麻煩的東西!此時此刻,劉戰真希望自己並沒有回憶起原主的過去,這樣她就可以繼續傻乎乎把自己對杜立行的感情當成新身體的某種小bug,繼續沒心沒肺地和他稱兄道弟。
心中波瀾起伏,劉戰開着車煩躁地在林江市內四處亂轉,希望能夠藉此平復混亂的心緒,不知不覺間竟已開到了慈濟醫院的附近。她原本沒打算進門,車子路過慈濟時,卻陡然僵住了。
只見平時門可羅雀的慈濟門口此時竟擠滿了人,密密麻麻的人群將原本還算寬敞的大門擠得水泄不通,那情景簡直可以媲美新聞里某些旅遊聖地假日時的景象。慈濟的幾個保安滿頭大汗地試圖維持秩序,可惜,卻只是徒勞。
劉戰開始還以為是慈濟搞了什麼活動,直到看到人群中舉着的血債血償的橫幅,才猛然反應過來。
醫鬧!
來到這個時代這麼久,她雖然在感情方面一直不開竅,但對於醫院事務的理解吸收能力卻是一流。了解過醫鬧這種這個時代的特殊現象後,她還曾經為慈濟忐忑了很久。畢竟,慈濟一開始的水平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但現在,隨着劉明偉這段時間在慈濟進行的一系列改革,慈濟的醫護人員無論是醫療水平還是精神面貌都已經不可同日而語,沒想到這種時候竟然會跳出醫鬧來。
醫療事故?還是故意找茬?
劉戰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一打方向盤,拐進了醫院。
從地下車庫走上一樓門診大廳,劉戰無比慶幸自己是開車來的。從大廳內部望出去的景象比在外面看到的還要震撼,在外面的時候只能看到一個個後腦勺,站在這裏,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外面人群那一張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就連那鮮紅的血債血償也比外面看着更加有衝擊力。
普通的醫鬧不可能有這麼大的聲勢,外面那幫傢伙顯然不可能是什麼善茬。除了正哭天搶地的家屬,都是些膀大腰圓的壯漢,一個個神色不善,仿佛下一個瞬間就會撲上來打人。
面對如此陣仗,幾個膽小的護士驚恐地聚在一起瑟瑟發抖,連幾個男醫生也如臨大敵,下意識地擰緊了拳。
而身為院長的劉明偉,則正舉着高音喇叭,不停地對外面的人吼着稍安勿躁,萬事好商量。
可惜,回答他的卻是一個個撲面而來的飲料瓶。慈濟的玻璃大門用的雖然是鋼化玻璃,卻也無法抵擋外面一次又一次的攻擊。此刻,原本清澈透明的玻璃上已經佈滿了一道道蜘蛛網般的裂紋,距離全面崩潰已經不過是時間問題。
「怎麼回事?」劉戰一把拉過最近的一名小護士,詢問道。
突然被人一把拉過,小護士嚇了一跳,看清是劉戰後,才長舒了一口氣。她撫了撫自己的胸口,低聲道:「其實,我也不清楚。聽說是青黴素過敏。」
「青黴素過敏?醫院的處理沒問題嗎?」
「當時皮試是陰性,注射後的反應也正常,但人還是死了。家屬一口咬定是青黴素過敏,醫院提出讓第三方機構進行屍檢,他們又不同意,只是一次次上門鬧事。今天已經是第三次了,醫院門診已經完全沒辦法正常工作,我們都快被嚇死了。」小護士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帶了哭腔。
劉戰此時才明白,自己這段時間玩得這麼大,劉明偉為什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原來他是自顧不暇。
「砰——」又一個裝滿了水的飲料瓶重重砸在玻璃門上。
聽到動靜,門診大廳內的眾人都不約而同地一顫,有個小護士被這麼一嚇,竟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怎麼不報警?」
「報了,可是都快半個小時了,警察卻還沒來……」
「砰——」又一個飲料瓶砸在了玻璃門上。
說話的小護士被嚇得仿佛受了驚的兔子般跳了起來,顧不得再回答劉戰的問題,飛奔過去,跟幾個小護士一起,躲到了護士長的身後。
「砰——」
「砰——」
外面的攻擊一波更比一波猛料,原本已經搖搖欲墜的玻璃門終於被砸了個稀巴爛,嘩啦一聲,傾瀉下無數圓滾滾的玻璃碎片。
隨着無數玻璃碎片叮叮噹噹滾滿門診大廳,外面那幫氣勢洶洶的鬧事者也操着棍棒板磚,順着破開的大門一擁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