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繞打發走所有下人,望了望空蕩蕩燭影搖晃的前殿,嘆了口氣,準備下去照顧小公主。冷不防看到國主進沐扶宮而來,又驚又喜,猛然想起寢屋裏的洛貴妃,她臉色驀然一僵,當即拔腿往裏跑。
「站住!」祁詺承冷聲喝止住她。
綠繞聞聲嚇得腿腳發軟,顫巍巍回身,跪下行禮:「皇……皇上……」她連聲音都在顫抖,「娘娘已經歇下,奴婢,奴婢……奴婢準備去喚娘娘醒來……接駕……」她垂着腦袋,一雙眼睛不安地亂動,明顯的底氣不足。
「你哪都不許去。」
祁詺承揚手,示意曹公公等人待在原地,他獨自一人穿過前殿朝裏邊的寢屋走去。
上好的梨木圓桌上沿邊擺着三圈白色蠟燭,不多不少正好七七四十九支。蠟燭中央是一個套着明黃色宮緞鳳袍服飾的桃木人偶,洛繆瑩立於桌前,她身後還立着三塊約一人高的銅鏡。
她取出袖中匕首,眼睛眨也不眨,利落地割傷食指,指尖血珠落下,正好滴在桃木人偶的眉心。燭火乍然躥了幾躥,光芒更甚,點點亮光映在她漆黑的眼眸里,恨意分明。
「哼!等到子時,我的厭勝之術成功,靖辭雪,我要你不得好死!你以為你失憶了就能逃脫罪責嗎?你以為抓住我的把柄我就奈何不了你嗎?方天鑒的大技師落魄之時受我洛家恩惠,先前算你運氣好,這次他在方天鑒我在後.宮,我們同時做法,我看你如何活命?」
她大笑起來,跳動的燭火映襯着她的臉,顯得陰森可怖。
「一個多月來,哥哥聯合大臣們上書廢后都被皇上壓了下來。既然你活着不肯交出後位,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要你性命!如今,真正的殘雪已經不知所蹤,只要你死了,就不會有人知道我假扮殘雪之事。皇上、皇上一定會繼續寵愛我!哈哈哈哈哈……」
門「嘭」的一聲被震開,笑聲戛然而止。
洛繆瑩一臉驚恐地望着門外之人,一晃眼,祁詺承已來到她面前。她惶恐到張了張嘴卻一絲聲音也不出來。
祁詺承一張臉完全被寒意籠罩,居高臨下地盯着眼前驚慌失措的女人,掌風一出,熄滅桌上所有的蠟燭。屋子裏瞬間黑了下來,清冷的月光穿過大開的門,在地上鋪了層寒霜。
「呃!」祁詺承倏然扼上她脖頸,洛繆瑩痛苦地驚呼一聲,連連倒退,撞到身後的銅鏡上。
「你怎麼會如此歹毒?」五指收攏,洛繆瑩頓時無法呼吸,悲切的眼神望着他,祈求他饒命。
「皇……皇……皇上,臣妾……是……是雪兒……啊……」她痛苦道。
五指微微鬆開,她還沒來得及鬆口氣,脖頸驟然一緊,甚至比先前還要緊。她無力地掙扎,卻拍不開他的手。
「你不是朕的雪兒!」
斬釘截鐵的語調聽得她驀然睜眼,難以置信地望着黑暗中祁詺承清冷的輪廓。
「是……是皇后……」被掐的難受,她一句話都說不完整。肯定是皇后告訴皇上的,她還是慢了一步。思及此,眼中恨意再生。
頸間五指寸寸收緊,她幾乎以為自己要就此死去。他果然無情!
哇——
小公主的哭聲十分嘹亮,祁詺承神色一動,終於逐漸鬆手。重獲新生的洛繆瑩瞬間身子癱軟,靠着銅鏡坐在地上,一時間淚眼迷濛。
「你以為麗嬪之事朕不知情麼?朕是念你洛家助朕除相勞苦功高,不予計較。可是繆瑩,你不該欺瞞朕,更不該妄圖以殘雪的身份留在朕身邊!殘雪心性剛強,絕非你這般歹毒。這次,朕看在月伊的份上饒了你。」
他無情地轉身,餘光掃過圓桌,一把抄起桃木人偶,離開時,人偶已在他掌中化作木屑。
「娘娘!」綠繞驚恐地望着國主離去的背影,有些後怕地拍了拍懷裏仍在哭泣的小公主,跑進屋裏。
先前她在前殿急得眼淚直打轉,可是皇上有話在先,她不能跑去通知國舅爺。直到小公主的哭聲傳來,她才央求曹公公准她去照顧公主。然後她抱着公主跑到洛貴妃屋外,只願國主能念在公主年幼,饒了娘娘。
洛繆瑩如溺水之人遇到浮木一般,一把抱過月伊公主,緊緊摟住,放聲哭出來。
「娘娘,奴婢、奴婢這就去通知國舅爺!」洛繆瑩只顧着哭沒回應,綠繞躊躇了會,跑出去傳消息。
不一會,一隻鴿子自沐扶宮上空飛出。祁詺承冷冷地勾起唇角。
次日早朝。
在大臣們照例開口勸他廢后之前,亓官懿率先把方天鑒的大技師綁到了昭清殿外。殿外公公進來稟報時,底下一群大臣面面相覷,唯獨洛繆璠手持玉板,面容紋絲不動。祁詺承目光狀似不經意地掠過洛繆璠,宣亓官懿進殿。
「啟稟皇上,方天鑒大技師一案臣已查清。」亓官懿獨自進殿,抱拳道。
此言一出,群臣譁然,竊竊私語道,大技師素來不出方天鑒,也鮮少與朝中大臣打交道,會犯什麼事呢?而且,他們還私下聽說在救治小公主和驅除麗嬪惡靈一事上大技師功不可沒。
祁詺承頷首,亓官懿在大臣們面前把事情一一道來。
「半年前,麗嬪曾以厭勝之術栽贓嫁禍凡靈宮,但麗嬪娘娘一介女流如何懂得墨羽一族的巫蠱術?於是,國主命臣一直暗中調查此事,才知大技師假借國舅之名蠱惑麗嬪。數月前臣截獲一道密折,原來大技師乃墨羽國派來的細作,可苦於證據不夠充分。」
「直至昨晚,大技師故技重施,在方天鑒中再施厭勝之術,被微臣與一眾羽林軍當場拿下。」說着,亓官懿呈上物證——桃木人偶,是他在方天鑒得來的,「此人偶上還寫着皇后娘娘的名諱。」
聽他說完後,眾臣紛紛點頭。難怪他們聽聞在瓊林院裏,大技師險些命喪惡靈之手,原來麗嬪娘娘是來報仇的。
「皇上,臣有罪。」洛繆璠躬身出列,朝祁詺承深深一拜,眾人愕然,不解地望向他。只聽他道,「三年前,臣在金陵城中路遇大技師,彼時他少年失意,受人欺侮,臣見他面目清明,為人不卑不亢,心中甚喜,遂將他帶入府中。後得知他修習術法,又有所成,便將他推薦至方天鑒任職技師。他感念微臣舉薦之恩,又不願給微臣帶來閒言碎語,故而不曾有過多私交,臣亦不曾懷疑他是別國細作。」
他沉吟了會,似喃喃自語道:「那晚,麗嬪娘娘口口聲聲要臣償命,原來如此。」復又一拜,恭聲道,「皇上,麗嬪一事臣雖無辜,但,卻是臣識人不清在先,以致大技師禍亂宮闈。臣有罪,請皇上責罰!」
說着,揚揚一拜,伏地而跪。
闔殿寂然。
祁詺承唇線微揚,他明知洛繆璠以退為進,推脫罪責,卻不惱。何況,亓官懿那番為洛繆璠的開脫之詞,亦是他授意。
「國舅識人不清在前,舉薦無方在後,確實有罪。」他淡淡道,「只是國舅婚期將近,朕委實不該責罰於你。但不罰又難以服眾,那便罰國舅俸祿一年,三個月不得參與朝政。眾卿可有疑義?」
「臣等並無疑義。」底下人一陣山呼。
洛繆璠跪拜謝恩後,歸列。亓官懿則領旨出殿,按律收押大技師。眼下三國之間關係微妙,細作一事,還需從長計議。
一事作罷,祁詺承主動提及「廢后」。
「大技師多番暗害皇后,可見其一心要壞朕後.宮秩序,一個月來朕拒不廢后,是為誘他再次出手。」他口吻平淡地解釋,眾臣齊道「皇上聖明」。
他又道:「皇后不盲非啞一事朕早已知情,故而並不存在欺君一說。眾卿忠心耿耿,朕心甚慰,而廢后一事,就此為止!」朝曹公公看了一眼,他兀自離座而去。
「退朝——」曹公公會意,甩了記拂塵,高呼。
下朝後,祁詺承回了紫宸殿,又處理了一天朝政。
亓官懿過來復命,道是大技師已收押。他聽了阿承對洛國舅的處置後,覺得並無不妥。洛國舅助阿承除相奪權有功,阿承自然不能做忘恩負義之徒。而且國舅手中還有兵權,多數朝臣又一心向着他,暗中以他為首,因此對付國舅決不能操之過急。如今阿承罷他三個月免參朝政,這足以讓他們收回部分兵權。
果不其然,十二日後的早朝,祁詺承以剿匪名義,收回驍騎營與鐵騎營的兵符。
PS:《帝門引》中關於任何巫蠱術、陰陽術、醫術以及桑央谷的術法、陣法(後邊會出現)等都是長浮杜撰噠,考據黨慎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