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里的菜餚雖比不得皇宮御膳房的珍饈,但落在從未吃過民間飯菜的靖辭雪主僕眼裏,卻是相當美味。一頓飯吃下來,自是無比舒心。
用完飯後,按適才說好的,亓官懿與馨兒先把禮物送回馬車,靖辭雪與素珊先在酒樓附近隨便逛逛,等他們趕回來。
今有美人,白衣勝雪,遊行在喧嚷的金陵城街頭,引得行人紛紛側目。就連邊上的小婢也長得秀麗無比,但卻不好惹。見旁人目光赤.裸地打量靖辭雪,素珊不悅地掃視了一圈,帶有警告意味的目光終於讓他們收斂了。
金陵是國都,皇城所在地,多是權貴子弟,平民百姓雖看不出眼前兩位女子的身家背景,卻也知得罪不得。
素珊嘆道:「少了亓官公子壓陣,果然遜色許多。」
靖辭雪拿起小攤上的一個麒麟香囊,輕嗅了下,嘴上卻道:「素珊果敢霸氣,一點也不遜色於男子。」
聞言,素珊忍俊不禁。
「你也來聞聞。」靖辭雪也把香囊置於她鼻下,問道,「與我送你的香囊有何差別?」
素珊細細聞了聞,又解下腰間的香囊,對比了下,回道:「香料不同,氣味差異也大,但卻一樣的好聞。」
靖辭雪輕輕點了下頭:「不論是珍貴的香料還是山間裏的尋常香草,均無高貴低賤之分,也無用處大小之別。只要這山間草肯努力生長,不屈不撓,不卑不亢,必能為人間添一抹芳香。」
「素珊明白了。」素珊不禁握緊了那隻麒麟香囊,轉而對小攤的主人說,「婆婆,這隻香囊多少錢?我要了。」
「誒,五文錢,小姑娘。」那婆婆比出五根手指,滿臉慈祥。
「姑娘好生厲害,單從香料就能說出這一番道理來。」攤子邊多出了一個白衣翩翩的公子,伴着一把如春風般溫和的嗓音。
他伸手拿起攤子上的一隻香囊:「千里馬猶需伯樂賞識,這香草雖無貴賤,卻也需遇得一個識香懂香之人才好。」說着,也掏出五枚銅板遞給婆婆。
「公子說的有理。」靖辭雪謙和有禮中又帶疏離。
素珊買下香囊,抬眼看到靖辭雪身邊的男子——翩翩白衣,公子如玉。只一眼就覺熟悉而親切。那公子也沖她點了記頭,唇畔含笑,叫人如沐春風。
他微微側身,讓素珊扶着靖辭雪過去。這個人,從衣着到談吐舉止,無一不體現出他優良的涵養。
這時,街道上的人流紛紛往一個方向匯集,前方醫廬外不時圍滿了人。靖辭雪與素珊趕過去時,聽到人群中央有人不悅道:「又是你!快走開快走開!從年前鬧到現在,你當我這是什麼?真是晦氣!」
「大夫,大夫!我求你了,求你救救我哥哥!求求你了!」
素珊撥開人群,和靖辭雪走了進去。只見一個布衣女子跪在地上不斷地磕頭,她身邊的推車上躺着個奄奄一息的男子,臉上、脖子上、手臂上,全是紅斑。
圍觀人群里不時有人指指點點。
那大夫許是覺得尷尬,稍稍改了改臉色,道:「唉,姑娘啊!算我求你了行不?你別在這跪着啦,你讓我……」抬眼看了圈圍觀的人,「你讓我一張臉往哪擱呀?」說着,在自己臉上拍了兩拍。
那女子依舊含淚磕頭,只求他救人。
「姑娘啊,你哪能這般死心眼呢?我早說過了,你哥哥這病非千金難治!我可以發善心不收你診金,可救命用的藥材都極其珍貴。我這是醫廬,不是善堂!快走吧!」大夫使了個眼色,身後倆小廝立即上前來拽開那女子。
「不要!大夫,大夫,我可以為你做牛做馬,只要你肯救我哥哥,就是要我的命也行啊!」那女子不停地掙扎,她悲切的面容引起了周圍人的同情,當場有人出聲幫她求情。
大夫深覺面子上掛不住,可要他治病救人還免費贈藥,真心做不到。當即揮了揮手,準備進屋關門。
「慢着!」
周遭的私語聲戛然而止。
大夫轉身望了圈,最後定在那披着白色斗篷的美貌女子身上,「不知姑娘有何見教?」
此時,圍觀人群都有些痴痴地望着這個突然出聲的女子,美則美矣,卻過於清冷,似乎難以接近。
「當今國主奉行以仁、德、禮治國,所有斕瓴臣民都當遵行。何況此乃皇城腳下,斕瓴國都!你是醫廬的大夫,更應當以救死扶傷為己任,上行國策下救黎民,怎可因她兄妹二人窮困就見死不救?」靖辭雪如是說道,聽得周遭人吃驚不已。纖纖弱質,居然一開口就是國策!
大夫的臉色青了又白,十分難看。
「姑娘說的確實在理!」大夫作揖道,「只是老夫慚愧,沒姑娘你的這番頓悟!看姑娘衣着談吐想來是出身不凡,豈能理解我等市井平民?」
「大夫,你這話就不對了。」素珊扶起那布衣女子,昂頭側目道,「市井平民或高官富賈,都是斕瓴子民,上行下效,就算是普通老百姓也該順應旨意,以仁德禮規正自身!」
周遭人又是一驚,這婢女的談吐居然也如此非凡!
大夫覺得在這方面自個理虧,索性道:「老夫的醫廬不是善堂!自幼學習醫術說的好聽些是為了救死扶傷,說白了是一技傍身,能以此安身立命。我若今日義診,明日贈藥,那誰來救濟我?」
靖辭雪沉默,素珊亦無從回駁。大夫的話不無道理。
「兩位姑娘面慈心善。其實,要老夫救人不難,只要兩位姑娘替她付了醫藥錢,老夫立即救人。」他比出一根食指,「既有國策在前,那老夫也不多收,只一百兩紋銀。」
圍觀眾人不禁譁然。
一百兩?不知道是這大夫唬人呢,還是推車上的男人當真病重難以救治?
「小姐。」素珊來到靖辭雪身邊,輕聲道,「銀子不在我這,我自己帶的那些已經花的差不多了。」
大夫平時見過的人多,當下就看明白了。
「姑娘要是拿不出銀子,那也就別怪老夫無能為力。」大夫冷漠地掃了靖辭雪主僕一眼,準備往回走。
「姑娘,可否容在下為令兄診一診脈?」
聞聲,欲回醫廬的大夫轉了回來,散開的人群再一次聚攏。只見那公子白衣勝雪,溫文爾雅,對着那布衣女子拱手作揖。
「在下略通岐黃,令兄的病狀在下也曾遇見過,不知是否相同。」
「真的?那太好了!公子快請!」布衣女子喜極而泣,抹了把眼淚,請白衣公子給她兄長診脈。
白衣公子經過靖辭雪時,略一點頭,唇畔含笑。
「小姐,是他。」素珊輕聲道。靖辭雪不語,目光卻隨白衣公子而去。適才剛見過的公子,她自然記得。
「這位公子,老夫勸你一句,這病恐有傳染之嫌吶。」大夫話一出,圍觀人群隨即往後退了又退。
「這病的確會傳染。」話一出,圍觀人群再退,連大夫也退回醫廬,站在門口看着。布衣女子咬了咬一瞬蒼白的下唇。
而白衣公子依然伸出二指,準確無誤地探上病人的脈搏,「不過不是現在,再耽擱下去可就另當別論了。」
「求公子救救他!」布衣女子跪下,直磕頭。
靖辭雪過去扶她起來:「公子既已給你哥哥診脈,定然會救他。你跪在這只會打擾他。」布衣女子想了想,點頭,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家兄長。
白衣公子朝靖辭雪感激地笑了笑。
診完脈,他取出一個白瓷瓶,倒出一粒黃豆大小的黑色丹藥,給病者服下。又掏出一盒藥膏給布衣女子:「這藥膏,每逢日出日落時分塗於眉心、太陽穴兩處,在分別於午時、子時兩個時辰用清水將其洗盡。若逢雨天,不可塗抹此藥。」
「你還需多備幾塊泡過三個時辰艾草汁的面紗,照顧兄長固然重要,你自己也需小心。」白衣公子又轉而對大夫道,「可否借筆墨紙張一用?」
大夫這倒大方,當即讓小廝取來給他。
白衣公子不假思索,寫下一副藥方,又取出一錠銀子給布衣女子:「按藥方抓藥,這副藥初時難以入口,但一定要喝,慢慢的也就習慣了。記住,早中晚各三次。另外,這藥渣可給你兄長藥浴之用,每次需藥浴一個時辰。我說的這些,你可記清了?」
「記清了,記清了。」布衣女子接過藥方,卻死活不肯要銀子:「公子給哥哥看病已是大恩,這銀子我們是萬不能接受的。」
白衣公子犯難了,求救似的看向靖辭雪。
靖辭雪輕笑,對布衣女子說道:「姑娘,你若不接銀子,如何買藥救你哥哥?你平日裏還要照顧他,怕也無機會出去做工賺錢吧。」
布衣女子堅定的神色稍有鬆動。
「就是啊,姑娘。」素珊接話道,「公子大恩你與兄長先記着,他日再報答不就成了麼?」
布衣女子看了看面前的三人,終於接過銀子,又要下跪被素珊及時扶住。
「姑娘,你且記得人窮志不窮,我們女兒膝下也自有萬兩黃金。」素珊如是說道,靖辭雪讚許地看了她一眼。
布衣姑娘一怔,然後滿是佩服地看着素珊,點頭。
「公子與兩位姑娘的大恩,我簡依依他日必當報答!」
他們目送簡依依推着推車離開。白衣公子說要親自送他回去卻被簡依依拒絕,這對兄妹雖衣着簡樸,但情誼着實真切,素珊不禁想,她是否也有個哥哥?
「感謝姑娘仗義相助。」圍觀人群散盡,白衣公子對靖辭雪說道。
靖辭雪與素珊對望了眼。靖辭雪說道:「救簡姑娘的是公子,若說謝,也應是簡姑娘謝公子的仗義相助才是。」因此一事,靖辭雪對他少了些許疏離。
「姑娘聰慧,應懂得在下所言。」白衣公子溫和地笑了笑,不直言,而是拱了拱手,「在下姓福,名曄,墨羽國人士。敢問姑娘芳名?」
「雪兒。本土人士。」靖辭雪言簡意賅道。
「公子來自墨羽國?」素珊驀然出聲,自己先是吃了一驚,見福曄望向自己,尷尬道,「小婢名喚素珊。」
福曄倒是不以為意,泰然道:「在下確是墨羽人。」頓了頓,又道,「素珊姑娘為何有此一問?」
素珊登時噎住了。她只是突然一問,哪裏知道自己為何發問?
正犯難時,福曄卻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替她解了圍。他是這般說的:「墨羽國雖比不得彌月的浩然大氣,也不比斕瓴富貴顯赫,但是個山清水秀四季如春的地方。世間眾人多是嚮往,姑娘想必也是如此吧?」
素珊點了點頭,又聽他繼續道:「可是卻很少有別國人士真正踏足墨羽。」
「是因盛傳的墨羽巫蠱之術麼?」靖辭雪淡淡道。
「難道雪兒姑娘不怕?」福曄反問道。
「若去墨羽,自是去尋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頤養身心,何須去關注這些?」靖辭雪並未正面回答。
「那雪兒姑娘可也是嚮往墨羽的仙人之居?」
靖辭雪望着他,點點頭,又搖頭,然後看向穿梭的行人:「自是嚮往的。可我去不了。」幽淺的一聲喟嘆,飄進了福曄的耳朵里。
福曄望着她絕美的側臉,說道:「姑娘若信得過在下,在下可以帶你去墨羽。」
靖辭雪回眸,清冷的眸灘閃過一絲驚喜,只一瞬便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