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馬,靖辭雪走進人群里。
繁華的街道比白日裏的更加熱鬧喧譁,時不時地還有小孩拿着小煙火唱着歌謠跑過。那樹上的紅紗絹燈艷麗奪目,街道上空亦垂掛着無數盞形狀各異的七彩花燈,一路從街頭掛至巷尾,看得她目不暇接。
祁詺承牽着馬在她身旁走着,看五光十色的燈彩打在她白皙的臉頰上,看她唇角微微揚起,清澈的眼眸倒映着點點光亮。
流光一瞬,心下安寧。
「習習說的金陵城花燈盛會果然非同凡響!阿承,你覺得呢?」
身邊無人應響,靖辭雪望了圈,只有馬兒在她身邊,打了個響鼻。黯然之際,眼前忽而落下一盞兔兒燈,眼珠子紅似漿果,栩栩如生,煞是可愛。
「扎花燈的老人家送的,喜歡嗎?」
靖辭雪淡淡地看了祁詺承一眼,不語,徑直從他身邊走過。他的臉色不由得暗了一暗,把兔兒燈插在馬鞍上。
迎面而來又是一群小孩兒,一手提花燈一手甩着小煙火蹦蹦跳跳地從他們面前跑過。祁詺承把馬往邊上帶了帶,不動聲色地護住靖辭雪,以免她被人撞到。
邊上恰好是白日裏那個賣香囊的老婆婆,看着他們倆笑呵呵道:「姑娘,和你家相公出來看花燈吶?」
靖辭雪莫名覺得臉頰有些燒燙,不知該如何作答。祁詺承反倒一掃陰鬱,一面把她的尷尬看在眼裏,一面笑着回應老婆婆:「是啊,婆婆。」
靖辭雪似有些嗔怨地看了他一眼,離開攤子,幸好有五彩的燈火掩飾了她臉色。
身後那婆婆又道:「公子啊,你家娘子雖看着冷了點,人卻聰明。」聲音雖低,卻字字入了她耳朵里。
祁詺承望着前方的月白背影,笑道:「婆婆好眼色,能娶到她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兒。」可是傷了她,亦是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兒。
他趕了上來,靖辭雪卻停在一個小孩面前。那小孩約莫五六歲的樣子,指着地上的花燈抹眼淚道:「阿娘給我做的花燈壞掉了,他們……他們不願帶我一起玩。」
「這個給你。」
順着眼熟的兔兒燈,靖辭雪看到了祁詺承含笑的眼眸。
「真的給我嗎?」小孩不哭了,眨巴着淚濕濕的眼睛小心地問他。
祁詺承不假思索地點頭。小孩瞬間破涕為笑,接過兔兒燈,跑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朝他們揮了揮肉嘟嘟的小手:「謝謝大哥哥大姐姐!」
小孩跑得歡,一眨眼就扎進人群里不見了。
「雪兒可是捨不得那兔兒燈?」看她淺淡的笑意中略帶失落,祁詺承含笑問道。
「才沒有。」靖辭雪脫口而出,才看到他調笑的雙眼,有些窘迫。
恰逢邊上有人叫喚着賣「糖葫蘆」,靖辭雪想起伍小六的所託,於是走了過去。一個身穿紅襖的婦人接過老伯手裏的糖葫蘆,她懷裏的幾歲大的孩子便忍不住歪着腦袋去舔。
「貪吃鬼。」那婦人滿是慈愛地抱着小孩走開。
「姑娘,要吃糖葫蘆麼?這都是老頭和老婆子自個摘的山楂,還有親自熬的糖衣。」
靖辭雪點點頭,想了想,道:「我要三串。」
「好嘞。」老頭拔下三支糖葫蘆,用紙袋包好,遞給她,「姑娘拿好。六文錢。」
靖辭雪抱着紙袋,看向祁詺承。祁詺承不解地和她對望。互相凝望了會兒,靖辭雪依然是神色淡淡,祁詺承恍然明白,這是要他付錢吶!可他貴為一國之主,出門何曾要他自個帶銀兩?
正如靖辭雪,她白天裏買東西,都是亓官懿付的銀子。
他自然不能挑明身份,以國主之尊拒不付賬,但更不能讓雪兒失落。可看雪兒的樣子,分明是知道自己和她一樣,身無分文。
一時間,相當為難。
忽見衣衫上點綴的銀白珠子,他心下一動,當即扯下一顆,遞給老伯:「老伯,實在是不好意思。在下出來匆忙,未帶銀兩,只有這個。」
「老頭我早看出來啦!」老伯笑得和藹,卻不接珠子,「不過,這珠子忒貴重了,老頭我可不能要。這三串糖葫蘆就當老頭我送姑娘的,若是喜歡,下次再來買。」
祁詺承卻把珠子放進老伯手裏,輕聲道:「珠子再貴重,也比不得開心二字。老伯,你就收下吧。」
老伯瞄了眼他身後的女子,用一副他懂得的表情點了點,收下了珠子。
「不吃麼?」祁詺承見她一直拿着,問道。
靖辭雪搖頭,淡淡道:「這是六六喜歡的,想來素珊和馨兒也會喜歡。」頓了頓,又道,「那珠子,足夠老伯一輩子衣食無憂了。阿承出手果然闊綽。」
祁詺承低頭笑了笑,復又抬頭看向奼紫嫣紅的花燈:「只要是雪兒喜歡的,莫說這些珠子,就算是天下,我也會雙手奉上!」
靖辭雪突然頓步,轉身對着他的衣衫望了會。
「怎麼了?」祁詺承不解道。
靖辭雪抬眼看他:「這上邊有三十二顆南海玉綺珠,應該是夠了的。」說着,轉身走進了一家金飾鋪子。
望着月白身影,祁詺承不禁失笑。
雪兒,我寧可你對我使性子,為難我,也好過你冷冰冰的,對我不理不睬。
金飾鋪的店家見兩位客人進來,一看穿着氣質就知是金主,忙迎了上去。靖辭雪每看過一樣首飾,他都要誇讚一番。
可是一圈繞下來,靖辭雪只看中了一支白玉象牙簪。
祁詺承搖了搖頭,大約是覺得白玉象牙簪不適合她戴。又拿着對羊脂玉蝶耳墜在靖辭雪耳邊比了比,滿意地笑了:「你戴這個好看。」
「客觀好眼光,這可是敝店的鎮店之寶吶。」店家又開始他洋洋灑灑地一番讚揚。
祁詺承無奈地擺了擺手,扯下兩顆珠子拋給店家,拉着靖辭雪出來。那店家何等眼光,一見南海玉綺珠,他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當即笑得合不攏嘴,對着他們的背影連連作揖,直道「客官走好,客官下次再來啊」。
不知不覺逛到了半月坊。
門口小廝見到靖辭雪,立即認出來了,討好似的喚了聲「姑娘好」。靖辭雪主動拉上祁詺承進到半月坊里,成功買下一盒酥餅。祁詺承身上又少了顆珠子。
出來後,她把酥餅遞給了祁詺承:「這盒送你的。」
祁詺承吃了一驚,滿是不可思議地望着她。
靖辭雪見他不接,問道:「你是不是不喜歡吃酥餅?」
「不!喜歡!很喜歡!」祁詺承激動地接過酥餅盒,儘管靖辭雪遞給他時神色依然淡淡,他卻覺得滿心歡喜。
「不過阿承,這盒酥餅是你付的錢。」
「無妨!」
他開心的,是那份心意而已。
忽而,一支煙花沖天而響,在漆黑的夜幕上綻開五彩繽紛的光華。接着,爆破聲接二連三地響起。一時間,天地間亮如白晝。
街道上的人紛紛仰首望向空中美麗的煙花。
有人跑過來興奮道:「張員外家的小姐答應下嫁李公子啦!」
「你說的可是那個上張府求親十次被拒十次的城東李公子?」
「就是他!」
「哎喲,這可不容易啊,老天有眼,可算是打動芳心了。」
「這不,才答應就下聘了,咱們快去瞧瞧……」
這說着,一群人便跑去看熱鬧了。
「千金易得,有情郎卻難求。張家小姐是個有福之人。」靖辭雪感嘆道。
祁詺承贊同地點了點頭:「雪兒要去看看麼?」
卻見靖辭雪的目光落在了遠處。祁詺承隨她望去,那是一處雅致的琴軒。
纖纖玉指划過琴弦,一串叮嚀的琴音傾瀉而出。
「雪兒會彈琴?」祁詺承問道。
一進琴軒,就見廳中陳列着許多古琴。靖辭雪一把把仔細地瞧過去,聽到祁詺承問她,她神色一頓,回想了下,「應是會的。」似有些不確定。
繞過屏風,她忽然眼前一亮。屏風後只擺了一架七弦琴,琴身上雕刻着飛舞的鳳凰,栩栩如生。
「誒!姑娘!」琴軒的主人是個年輕的男子,見靖辭雪欲上前靠近琴座,阻止道,「這琴名為鳳梧琴,琴身乃千年鳳棲梧所制。琴弦更是世間罕見之物,原為蓬萊仙人所有,名喚『攢天絲』。姑娘,這琴若非有緣之人,是碰不得的。」
見靖辭雪眼神一暗,祁詺承對那年輕男子抱拳道:「這位兄台,可否讓她一試?」
年輕男子鎖眉沉思了會,最後像是重大決定一般,點頭道:「那便試試吧。」
靖辭雪沖祁詺承感激地一笑,在鳳梧琴前盤膝坐下。抬手,落指。仿佛自然牽引一般,流暢的琴音飄蕩而出,恍如天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