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悅來酒樓早早地開門,迎來了它的第一位客人。
「哈!我說什麼?我讓你燕大公子別亂來了吧!」二樓一間幽靜的廳房中,傅曉生對着店裏的第一位客人冷笑道。
「這次的確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柳家這潭水,果然不淺!」燕長空擺了擺手無奈地說道。
「你沒把家傳武功給暴露出來吧?」傅曉生捏着手中的酒杯問道。
「我還沒蠢到這種地步!」燕長空沒好氣地說道。
「你外公的大嵩陽掌與你父親的玄天決俱是威震武林的神功,旁人籍此便可推斷出你的身份,所以你小子最好謹慎點,別讓眼尖的人給認了出來!」傅曉生輕呡了一口清茶,愜意地說道。
「真沒想到,一個刺史的府邸里居然能有如此高手。看他的年紀,應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前輩!不過為何我對此人卻是一點印象也沒有?」燕長空不解道。
「不清楚。我也奇怪。這柳府有兩名老者,雖然稱自己為奴僕,可在柳府地位卻極高。一位便是你已見過的忠伯,另一位是他的胞弟義伯。但我卻從未聽說過忠伯會武功,真是奇也怪哉!恐怕那義伯也會是個高手!不過,或許這可以解釋為什麼這兩個老奴僕會在柳府有着超然的地位吧!」
「哎!這一趟下來卻是無所收穫。不知道柳家把這千年茯苓藏於何處。看來要想取得千年茯苓,只能從這護送大小姐的人物這條路下手了!」燕長空長嘆一聲道。
「走吧,咱們下去吃點東西,再來商量這接下來的事情吧!」傅曉生一把拉過燕長空,大步朝樓下走去。
二人來到樓下,傅曉生命小二擺好酒菜,正舉杯對飲到酣處之時,卻見福貴領着一名頭戴帷帽的婀娜女子走了進來,對着傅曉生說道:「老闆,這是我的一名遠房親戚,名喚巧憐。自幼父母雙亡,與祖父靠賣藝為生。前段日子她的祖父去世了,她找到小人,希望小人能幫她尋一個去處。小人見她可憐,便帶她來到店裏。她懇求您能讓她在這裏彈上幾支小曲,每日能討上幾碗飯錢便已是心滿意足了。」
「福貴,你在這裏做了這麼多年,難道不知道悅來酒樓不需要任何樂師伶人嗎?不過既然她與你有些親戚關係,你又說得可憐。也罷,你便先讓她彈奏一曲給我們聽聽。若是她彈得美妙中聽,我便答應你讓她留下來;若是嚇跑了客人,福貴,你自己該知道要怎麼辦了吧!」傅曉生道。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福貴嚇得連忙點頭唯唯答道。
「多謝傅老闆,多謝!」那女子聽得二人對話後,連忙上前對傅曉生垂首行了一禮。上了傅曉生命店夥計為她搭的一張雅台。接着,有些拘謹地從背後的行囊中取出一把花梨木琵琶,再對眾人行了一禮,方才坐下彈奏起來。只聽得她合着曲音,幽幽唱道:「妾自河北來,名喚方巧憐。生逢莽權亂,自幼孤獨身。煢煢而孑立,形同影相弔。阿祖年古稀,戚戚憐奴幼。躬親自撫養,始得安身地。曾事樂府故,教奴識五律。十三奴藝成,彈唱以為生。本是良家女,誤落風塵中。心知廉恥情,潔身單賣藝。唧唧度三載,祖孫相為命。不料天無情,阿祖棄奴去。無力葬父祖,草草入斂席。烏鳥雖禽畜,且知反哺情。妾身雖賤弱,安能忘孝義?今為君歌曲,感君傾耳聽。討得方孔賞,為祖置棺寢。望君憐巧憐,當報大恩義。生當作牛馬,死亦結草環。」
「好好好!」只見東首座的一名頭戴黑雷巾、身着土黃色曲裾深衣的中年男子站了起來,淫笑着說道,「小娘子的歌喉確是珠圓玉潤,只聽得我那心底叫一個舒服啊!聽小娘子的聲音這般動聽,想必長相也是不錯的了。來,揭下面紗,讓老爺看看!」
「先生請自重,奴家雖入風塵,卻還是知廉恥禮法。況且奴家面目憎惡,怕驚擾了別人,故而遮掩住了容貌。還請先生原諒則個,不要為難奴家!」名喚巧憐的女子正色道。
「小娘子,我祖上在這涼州城三代為官,積累的家產可供你幾輩子吃穿。你莫要不知好歹!你待我見得你帷絹下的真容,若是老爺我高興,娶了你做一房小,別說風風光光地葬斂你的祖父。便是以後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銀的都是一句話的事。這你可要想清楚了!」那中年男子聽得巧憐回答後,不禁冷言相向道。
「誒誒誒,童老闆,您乃是城中望族,莫要跟這平民丫頭計較。來來來,我敬您一杯!福貴,給童老闆上一壺好酒!」傅曉生見狀,忙走過來打圓場。
「對對對,童老闆,您大人有大量,幹嘛跟一個小丫頭計較,是吧!」福貴趕忙端來好酒,給那童老闆滿上。
「一邊去!」那童老闆一把扯開了福貴,隨後走向了方巧憐所在的雅台,嘴上還喃喃道,「傅老闆,不是我童某人不給你面子。而是這個丫頭實在太不識抬舉壞了我的雅興了!童某我不嫌她出身髒,她倒嫌我童某老了。」
「我知道,你們這些小娘皮就是喜歡那些屁大點的油頭小子,認為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男人不能滿足你們。那你就錯了,老夫我的功夫可是比那些毛頭小子好多了,要不跟我試試?」那童老闆說着,竟動起手來。
「請你放尊重一點!」方巧憐扭動着身體使勁捶打着童老闆,但他仍是欲上下其手,占些手上的便宜。
只聽得「啪」的一聲,那童老闆烏黑醜陋的老臉上已多了一個鮮紅的掌印。而那女子的帷帽,卻已被童老闆扯落,薄絹下的真容盡顯無遺。
只見那是一個扎着墮馬髻的女人,身着一件粗麻布襦裙,身形十分苗條。之所以稱她為女人,是因為她的面容與她的嗓音實在相去甚遠。只見她肌膚粗糙枯黃,面部僵硬,一條條長短不一的干紋爬滿了整個面龐。只有一雙大眼睛還是水靈靈的,倒是與她那「令人憎惡」的面容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嘔!」台下的一干人見狀不禁有嘔吐之感。那童老闆也是又氣又恨,大喊道:「打死你個醜八怪!」說罷,揮掌向眼前的醜丫頭打去。
「啊!」只聽得那童老闆一聲驚呼,卻見他捂着右手痛苦地**着。仔細看時,卻是右手虎口被割開了一個三寸來長的口子。而他身旁的牆上,正插着一隻竹筷,上面有着幾摸殷紅,似是沾着鮮血。
「是誰?」那童老闆大吃一驚,喝問道,「誰在護着這個小**?」而與童老闆同來的幾個大漢也走上前來,將童老闆圍在中間,警盯着眼前的一切。
「不要欺人太甚!」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站了起來,只見他衣着邋遢,雙目卻炯炯有神,正是與傅曉生把酒盞聊的燕長空。
燕長空本不欲管這俗塵雜事,奈何先聽得這姑娘彈唱知她與自己一樣是喪親的苦命之人,心下已有了些憐惜。更兼見這姓童的中年人出口穢語,行為下作,已有打抱不平之心。奈何這傅曉生從旁一直拉着勸阻不讓他管這檔子事。眼見那姑娘行將受辱,便再也按捺不住,操起一根筷子使以內力向那童老闆擲了出去。
「呵!你是何人,連我童貫奇的事也敢管!不要以為自己有點功夫就可以踩在我老童的頭上。你可知我身邊的這幾位都是我花重金請來的武林高手。一會兒就讓你見識見識厲害!給我上,揍他!」童貫奇不由惱羞成怒,指揮着身邊的幾人向燕長空撲去。
燕長空見狀,冷笑着滿上了一碗濁酒,風一般地從撲上前來的幾人中穿出。只見他手中的酒碗中的酒一滴未溢出,而那撲上前來的幾人已是一動不動的了。
「你……你……你別過來啊!我……我可是有敕封的甘寧侯,我跟涼……涼州城大小官吏都……都有來往,我在朝中也……也有人。你要是敢動我一根汗毛,你……你就死定了!」那童貫奇嚇得一把灘在地上,斷斷續續地說着恐嚇性的話。
「給我滾!」燕長空大步上前,一把拎起童貫奇,如同扔小雞一般地將他扔了出去,頓時將那童貫奇摔得狼狽不堪。
「臭小子,你給我記着!」那童貫奇如臨大赦,連滾帶爬地往外跑去,嘴上還咒罵個不停。
「你呀,你可得罪了涼州官員了!」那傅曉生對着燕長空說。
「那又如何?我就是看不慣這等無恥之徒。況且那千年茯苓也不是為他所有。再過幾日,我揭得他柳家榜文,便可以之求得千年茯苓。之後我便不會呆在涼州。他一個小小的邊關侯,又能奈我何?」燕長空道。
「多謝恩公,請受小女子一拜!」那巧憐走下台來,向燕長空跪謝道。
「快快請起,快快請起!似這等厚顏宵小,便是該吃這一頓狠揍。方姑娘你且稍作休息,壓壓驚。」燕長空趕忙扶起方巧憐說道。
「若不是恩公仗義相救,妾身已當受辱。不過害恩公背了罪名,實在是巧憐的罪過!」方巧憐淚眼凝凝,抽泣着說道。
「大丈夫生於世,當敢作敢為。何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是吾儕立世之根本。方姑娘你莫要擔心,燕某孑然一身,身上有些武藝。那廝不過是一個邊境小侯,想要加害於我,他還沒那個本事!倒是你,方姑娘。你一個姑娘家的單身在外,此刻又得罪了城中權貴。想要在這涼州城中安身立命恐怕是不行的了。我看你還是早些想條出路,趁早離開這涼州城吧!」燕長空說道。
「奴家也想,可是家中祖父仍是屍骨未得葬斂,妾身安敢離去?況且自祖父去世後,我已輾轉大半個大漢,至今仍是靠賣藝討生。這天下之大,何處是家啊?」
「這……」
「我觀公子體相,實乃人中龍鳳。況且公子又有恩於我。奴家願侍奉公子,為公子做牛做馬。只求公子助我葬斂祖父,給奴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奴家便感激不盡了。萬望公子成全!」說罷,巧憐再一次跪倒在燕長空腳下。
「這,方姑娘,你先起來。」燕長空說着,趕緊蹲下身想扶起巧憐。
「望公子可憐見。收下奴婢!」巧憐仍是跪在地上,叩頭說道。
「這恐怕不妥。」
「恩公,巧憐實是誠心誠意願為公子奴僕。公子是見巧憐貌丑,不遠收下巧憐嗎?」
「當然不是,這與容貌無關。實在是因為燕莫怕毀了方姑娘清譽。」
「自打祖父去世,未得有公子待我一般好的人。今既得公子相助,巧憐唯有做牛做馬,以報大恩。恐是公子嫌奴倡伶之身,折了公子身份吧!」
「燕某豈是這等世俗之人,只是……唉!」
「長空,我看你便收下她吧。這姑娘也是一片好意。雖說容貌差了些,但起碼是個能操家務的女子。你看看你這幅邋遢像,是該有個人幫你好好打理打理了!就這樣說定了。」傅曉生走上前來,拍了拍燕長空的肩頭說道。隨後他又轉向方巧憐,從懷中掏出幾錠銀子,對着方巧憐說說道:「巧憐姑娘,這裏有三十兩銀子,你收好。這是算你的賣身錢,我代長空給了。你拿一部分厚葬你的祖父。然後用剩下的錢打理一下長空的生活。賣身契我們便不簽了,不過你若有異心,任憑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有辦法把你抓回來。你可聽明白了?」
「多謝傅老闆!」方巧憐眼中異彩連連,接過錢趕緊點着頭。
「唉,那便這樣吧。只是方姑娘,你不需將自己看成是下人,我會將你視作胞妹照顧你的。」燕長空說道。
「多謝公子。可是巧憐只要能做公子的奴婢便已是心滿意足了。不敢奢望能當公子的妹妹。」巧憐轉動着水靈靈的大眼睛說道。
「走吧,我與你一起去處理下你祖父的葬事。」燕長空搖了搖頭,提起酒壺,搖搖擺擺地走出了悅來酒樓。
「多謝傅老闆!」方巧憐向傅曉生行了一禮,隨後向燕長空追去。
「呵,這個丫頭!」傅曉生望着遠去的兩人,笑着說道。
經過一天的打理,巧憐的祖父已經被安葬在城東三十里外的一處山丘上。那葬斂之事自是不必細說。最後,燕長空拖着哭成淚人的巧憐離開了祖父的墓地,回到了他在涼州城東購置的一座小庭院中。
「這,公子,這便是你的家啊?」巧憐進來後,小腦袋一直朝四周張望個不停。
「不錯,有何不妥嗎?」燕長空問道。
「這庭院的佈局不錯,可惜欠於打理,卻是頹敗不堪。看來巧憐得好好整理一番。不過公子能買下這裏,家世肯定不一般吧?想不到公子樣貌頹唐,卻是個富家公子啊!難怪一開始看不上巧憐了!」巧憐嘟着嘴說道。
望着眼前少女天真可愛的模樣,一向不假顏色的燕長空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敲了下她的頭笑着說道,「只不過一個庭院而已,就把我說成是那群祿蠹中的一員!」
「哎呦,好痛啊!」巧憐摸了摸被敲的小腦袋,「也不知道憐香惜玉!難怪到現在連個婆娘都沒有!」
突然,巧憐覺得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再抬頭看燕長空,只見他已臉色發黑,忽然猛地一摔手中的酒壺,狂笑着走進了正廳中。
「對不起,公子,巧憐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公子。你聽巧憐解釋啊!公子!」方巧憐見狀,記得哭了出來,向燕長空追去。
「啪!啪!」聲在外面不斷地響起,燕長空趕緊走出門。只見正房門口的巧憐雙膝跪地,眼裏留着淚花,正不斷地用雙手掌摑着自己。
「你這是幹什麼?」燕長空趕緊一把奪下巧憐的手,質問道。
「巧憐不知輕重,冒犯了公子,巧憐該受罰!巧憐剛才在門前發誓要掌嘴一百下,現在還有一半沒掌完。請公子讓巧憐掌完這一百下。」說罷,又作勢要繼續。
「你要打的話,先打我!」燕長空拉着她的手往自己的臉上拍去,急得巧憐趕緊將手收回。
「我只是想到一些不開心的往事罷了!這與你無關。你先收拾一下西廂房,若有什麼缺的,再來找找。今後那便是你的臥房了。」燕長空低下頭,用衣袖幫巧憐擦乾了眼淚,輕輕地對巧憐說道,「還有,不要再把自己當做下人看。你要是瞧得起我,便喊我一聲燕大哥。大哥自會把你當做自家妹子一般疼愛,明白了嗎?」
「嗯,怎麼會,謝謝公——燕大哥!」巧憐理了理裝容,紅着臉低聲說道。
「餓了麼?大哥一天三餐都是去悅來酒樓吃的,你要是餓了的話,大哥去外面給你買些吃的回來。」燕長空扶起方巧憐的身子後,關心地問道。
「沒……沒有。巧憐包袱里還有幾個窩頭,對付一下也就行了。」巧憐的臉更紅了。
燕長空對着臉紅的小女孩,也拿不定什麼主意,不由地搖了搖頭說道:「那好吧,你要是餓了得話去東首的廚房熱一熱窩頭,明天大哥再帶你去吃好吃的。」
「嗯。」巧憐乖巧地點頭道。
「雖然你是個女孩,但大哥也要你記住。無論何時,都不能輕易地在別人面前低頭,這只會把自己得弱點暴露給對方。大哥希望你以後都能快快樂樂地堅強地活着,好嗎?」燕長空輕輕地拍了拍巧憐的肩頭說道,「天要黑了,你先去燒些熱水洗洗澡,然後再去好好地睡上一覺吧!」
「好的,燕大哥,那我就先去忙了。」巧憐點了點,轉身離開。只是片刻後,她又轉過身來甜甜地喊道,「燕大哥,嗯,你是個真正的好人。」說完,快步往往西廂房走去。
「好人嗎?」燕長空聽罷,摸出了懷中的翠羽斷魂鏢,苦笑一聲,邁着沉重的步子走回了正房,顫巍巍地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