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乾燥而稀薄的邊陲,月色總是那般的美好,皎潔明亮,不染一絲塵垢。淡淡的輕煙飄搖直上,如一層薄薄的輕紗一般披掛在上空。夜無言,人已醉……
一名醉漢右手提着一缸白酒,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大道上。他身高約莫八尺來長,蓬亂的長須糾結在一起,裹身的圓領長衫顯得陳舊而破爛,背上背着一把套在刀鞘的長刀,邋遢樣十足。但此人似乎毫不在意,只是一邊走,一邊哼哼道:「嘆皓月之無情兮,棄我心而照溝渠。感明燭之饋恩系,雖身死亦同君。」
迎面走來五名身着黑斗篷之人,全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難辨是男是女。他們步伐輕盈,在這佈滿着塵沙的石板路上走着竟無一絲聲響。雙方漸漸走近,竟皆無一絲相讓的動作。黑衣人緊緊盯着醉漢的一舉一動,而那醉漢卻似乎仍沒注意到眼前的情況,仍舊跌跌撞撞地向五名黑衣人面前走去。
眼看雙方就要撞上,終於,為首一名黑衣人手一招,旁邊的黑衣人退開兩旁,讓那醉漢走了過去。五人望着醉漢漸漸遠去,這才靠攏過來。一名黑衣人問道:「首領,為什麼突然讓我們給那小子讓路?」
為首的黑衣人壓低了聲音道:「你以為那是個普通人嗎?我敢肯定他是一個高手。此人雖面紅耳赤一副醉相,但能保持腳步紊亂而不遲緩,足以說明他內家功夫修為不淺。他的目光似迷茫而不空洞,不是個心機簡單之人。而且他敢右手持酒而騰出左手來,這就說明此人左手使刀的功夫也不弱,那便更說明此人乃是一名使刀的高手。我們還有任務在身,不要因為這點小事惹上了這麼一個高手而為此打亂了我們的計劃。好了,繼續前進。」
「是!」其餘四人聽後,抱手回應道。五名黑衣人隨後快步鑽入了一個小巷子內,身形一扭,消失在了黑夜中。
「燕公子,醒醒,醒醒!」
燕長空睜開了雙眼,只見自己躺在了一座店鋪門口,眼前的人喊道:「燕公子,您怎麼睡在這兒了?」
燕長空再望了望四周,見前方的大門上鑲有的一面大匾上的幾個字,頓時道:「福貴啊!這是你們老闆叫我來找他的。來,先給我上兩斤好酒,再給我燒幾個菜,再喊你們老闆下來。」
「哼,燕長空,想來我們這裏騙白食嗎?福生,給我亂棍打出去!」門內走出一人喝道。只見來人頭戴逍遙一字巾,腳蹬五花圓頭靴,正是面前這座悅來酒樓的主人——傅曉生。
「你傅老闆日進斗金,還怕少了我這點零頭?」燕長空嘴上說着,手中卻掏出了一錠銀子,交給了福貴。
傅曉生望了一眼福貴手中的銀子,不再說什麼,轉身進了大門內。福貴攙扶着燕長空進了門內。一進門,燕長空立馬掙脫了福貴的手,跟着傅曉生往樓上走去。
二人來到樓上一間客房門前,傅曉生拿出鑰匙開了門走了進去。燕長空望了望四下無人,這才跟着走了進去。
「坐吧!」傅曉生對着燕長空說。隨後二人分賓主坐下。
「我接到你的通知,連夜就趕了過來。怎麼樣,千年茯苓有消息了嗎?」燕長空坐下後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嗯。」傅曉生一邊倒着茶一邊回答說。
「它在何處?」燕長空興奮地問道,他的雙手也不住地顫抖。
「我就不清楚,十年來你要我打聽了七種異常珍貴的藥材,而且每一樣都是你拼了命才拿回來的。你要這麼些藥材到底有什麼用啊?我看你燕大俠高大威武,身材壯實,不像是患病之人啊?」傅曉生呡了口茶說道。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告訴我千年茯苓在哪兒就行了!」燕長空道,「整整三年了。三年來我一直在找這最後的一副藥材。當你剛才告訴我,千年茯苓有消息時,你知道我內心有多麼激動嗎?」
「真不知道誰有這般好的福氣,能勞動你燕大俠十年的光陰為其找藥。難道說,是個貌美佳人?」傅曉生揶揄道。
「不關你的事便不要多嘴,你知道我這個人的脾氣!」燕長空瞪了傅曉生一眼喊道。
「行行行,也只有本公子因為蒙你燕大俠救過一命,才能受得了你這副臭脾氣。那千年茯苓,便是在——」還未等傅曉生說完,店內夥計福生便在門外喊道:「老闆,樓下來了好多衙門的人,說讓您去協助調查兇案。」
「好好好,我知道了。」傅曉生回答道。
「兇案?為什麼讓你去啊?」燕長空道。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最近城裏發生了多起針對外地人的兇案。死者皆為外來人士。官府推斷兇手想必也是外來人士。因為行兇者雞犬不留,明顯是有預謀的殘忍的仇殺。」傅曉生道,「涼州城裏我的悅來酒樓是城裏最大的三個客棧之一,因此官府想從我們這裏找出留宿的外來嫌犯。」
「哦,那你先去吧,我在這兒等你,方正千年茯苓已是有消息了,我亦不急於這一時。」燕長空道。
「我想,你還是跟我去一趟好。」傅曉生緩緩說道。
「卻是為何?」燕長空問道。
「因為兇手所用的殺人兇器中,有一種,是翠羽斷魂鏢。」傅曉生緊緊盯着燕長空,說道。
「砰!」的一聲,燕長空手中的茶盞從他的手中滑出,摔了個粉碎。
涼州城一座最近落成的宅院本來冷冷清清,今日卻突然圍了許多人,而且眾人嘴中都不停地說着「兇殺」、「兇手」之類的字眼。
「讓開讓開!」一隊衙差走了過來,圍觀着的人趕緊讓開一條道來。傅曉生與燕長空跟在衙差們的後面走了進去。
剛進入庭院,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便傳了過來。傅曉生掩袖捂住了鼻口,燕長空只是厭惡地看了看四周橫七豎八的屍體,加快腳步繼續前進。穿過幾道迴廊,眾衙役在一處臥房中停下後,說道:「傅老闆,王捕頭就在裏面,我等先去辦其他事了。」
「有勞!」傅曉生回禮道。說罷,他與燕長空走進了臥房中。臥房中物件散亂,有着打鬥的痕跡。屋中仍是充斥着血腥味,而那味道的源頭——一具女屍倒在床頭,另一具男屍倒在了地上的氈毯上。
「傅老闆!」一名濃眉大眼的中年漢子走上前來抱手行禮道。
「王捕頭,怎麼最近不見你到我悅來酒樓小酌幾杯啊?」傅曉生回禮道。
「嗨!傅老闆悅來酒樓的美酒我怎麼能忘得了呢?還不是這幾起滅門慘案弄的。這不,又有一起,得問問你傅老闆,昨日可有奇怪的陌生人到你這兒投宿?」王捕頭嘆了口氣,說道。
「這涼州城乃是邊陲大市,往來的客商自是有許多。我也不知道符合王捕頭您的『奇怪』是怎麼個奇怪法,還請您親自審問定奪。」傅曉生道。
「也對!那傅老闆,稍後便要打擾了。」
「這個草民自然理解,您是為民辦事嘛!」
「這位是?」王捕頭見燕長空正端詳着地上的屍體,向傅曉生問道。
「哦,這位是我的一位好友,會一些醫術,所以我帶他來看看。」傅曉生見狀連忙答道。
「哦,是這樣啊。那不知道這位朋友可從屍體中看出些什麼?」王捕頭道。
只見燕長空顫顫悠悠地從男屍中拔出了一件鐵器,呆呆地望着它。良久,費力地吐出了幾個字:「翠羽斷魂鏢。」
往日的那一幕再次浮現在他的眼前,他的眼角似乎多了幾分濕潤……
那日,他也正坐在這樣一間大臥房中,身穿着大紅的新郎官的禮服,望着他愛戀已久的心上的人兒。只是,他的眼中卻充滿着痛苦與無助。因為她的身邊,竟還站着一名英俊瀟灑的男子,而自己的胸口,卻插着一把綴有綠色羽毛的暗器。
「婉茹,這是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我哪裏錯了,我哪裏對你不好了。你是我第一個接受的人,也是我在這個世上除了我母親我最信任的人。我們一起度過了那麼多,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為什麼?」燕長空捂着胸口顫抖着說。
「這當然是因為,婉茹是我的女人!」一旁的男人一邊嘲笑着燕長空,一邊將旁邊的女人摟進了懷中。女人只是象徵性地掙扎了一下,望了燕長空一眼後,便停止了動作。
「婉茹,那是他威脅你的,對吧!你告訴我,婉茹!」燕長空勉強止住了那一口即將脫口而出的鮮血,喘着粗氣說。
「你母親的眼光總是對的!我從第一次餵你喝藥幫你試藥的時候,便通過自己的嘴將『悲酥軟骨散』加在了你的藥里,讓你的身體適應這迷藥,這樣才能讓精明如斯的你發現不了異狀。」女人依偎在男人的懷中說道。
「噗!」燕長空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鮮血盡數噴出。他的視線漸漸模糊,雙耳也聽不清楚周圍的嘲笑聲了。他只能砸吧着上下唇,發出兩個銘刻心間的字眼:「婉……茹……」
清淚在傷心之人的面龐上划過。
傅曉生望着坐在桌子邊捏着翠羽斷魂鏢一動不動的燕長空,嘆道:「兄弟,你已經這樣坐了一上午了。從慘案莊園回來後你就這樣一動不動了,你可別死了啊,我這小店可經不起出一個死人的折騰。」見他還是一動不動,傅曉生一把奪過燕長空手中的翠羽斷魂鏢,喊道:「燕長空,你來我這兒是來發呆的麼?你還想不想要千年茯苓了?」
「對,千年茯苓!」剛想要發作的燕長空喃喃道,「快告訴我,千年茯苓在哪兒?」
正當此時,樓下忽然傳來一聲吆喝:「傅老闆!」
「他怎麼來了?」傅曉生對來人頗覺奇怪,但還是換上一副熱情的臉,大步走出門外道:「王捕頭,快請進,快請進!」
傅曉生招呼來人分賓主坐下,方才開口道:「不知大人此番降臨,所為何事?」說罷,又趕緊命人看茶。
「好,多謝!」王捕頭謝過了傅曉生的招待,接着說道,「此番叨擾,還是為城中數起滅門案件而來的。還望二位,相助於王某。」
「這,大人,在下既已應承幫大人留心往來人員,自是盡心盡力為大人效力。這一點請您放心。」傅曉生當即表態道。
「傅老闆的信譽,我自是清楚。只不過這一次,我還想請教一下這位會醫術的兄弟。這位兄弟,看起來對現場的兇器很是了解吧!而且某觀兄弟對屍體的檢驗手法之精準熟練,絕不像一般人。故而再來向兄弟請教,為在下尋得些許破案線索。」王捕頭起身道。
燕長空冷冷地望了望王捕頭,道:「在下還有要緊之事,不想為世俗之事所擾,恕不奉陪。」說罷,起身欲走。
「慢!」卻是有兩個阻止的聲音響起。卻見王捕頭伸手搭在了燕長空的肩頭,說道:「這位公子且慢離開。如今這涼州城內早已被滅門慘案弄得人心惶惶。兇手一再殘忍地行兇作案,而我等卻無法將其繩之以法。如今好不容易從公子處得到了線索,而公子卻要棄我等而去。公子難道就不能替涼州城的百姓着想,助我官府擒拿兇犯,還涼州百姓一份安寧嗎?」
「放手!」燕長空低沉着聲音說到。
「既然公子執意要離開,那麼在下只好得罪了!」說罷,王捕頭右臂微曲,五指變為鈎狀向燕長空脈門扣去。
「鷹爪功。」燕長空輕哼一聲,隨即反手繞過王捕頭小臂,一掌揮了出去。那王捕頭感覺到對方迎面一陣掌風襲來,忙揮出左手與燕長空對了一掌。只聽得「砰」的一聲,王捕頭已退出三四步遠,而燕長空確實佇立於場中紋絲不動,衣袂隨着疾風輕舞,飄飄然有如神仙之感。
「原來王捕頭便是當年大名鼎鼎的『鐵臂鷹鈎』王洪勝大哥啊!失敬,失敬,王大哥,請坐!」在旁觀戰的傅曉生卻是率先發話了。
「我已是老了,那鐵臂鷹鈎只不過是江湖上的朋友給的一個玩笑稱呼。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不知這位小哥怎樣稱呼?」王洪勝苦笑道。
「這位兄弟便是燕長空!」傅曉生笑着說道。
「哦,原來是燕盟主的兒子,『無情刀』燕長空,怪不得有這般能耐。」王洪勝抱拳行禮道,「傅老闆想必也非常人,敢問傅老闆真實身份是?」
「在下乃一介無名之輩,身份不值閣下一哂。至於在下是如何發現閣下身份的,自然是通過剛才閣下與燕兄弟過招之時所發現的。試問天下有誰可將鷹爪功施展得如此得心應手?閣下浸淫這鷹爪功起碼有二十年。如此功力的,恐怕只有當年以一雙肉爪擊斃常山五虎而名震江湖的『鐵臂鷹鈎』了。」傅曉生勸開二人笑道。
「哦,那傅老闆謬讚了!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那時年少氣盛,便除了幾個惡棍。這些都是我武林正道人士應該做的。」王洪勝拂手道。
「失陪一下,贖罪!」傅曉生對王洪勝道以歉意,接着便拉了燕長空走到一旁道:「你為何不聽我把話說完,便出手了?」燕長空不語。傅曉生道:「你向來遇事冷靜,只是在跟她有關的問題上便犯了迷糊。我問你,你還想不想知道那千年茯苓的下落了?」
「我不知道這千年茯苓與此事有何關係!「燕長空淡淡地說道。
「我已打聽到,三年前鮮卑闞芪部通過向這平虜大將軍柳復進獻了幾項稀世珍寶,從而得見天子,進而獲得敕封。那幾項珍寶中,便有一盒千年茯苓!」傅曉生道。
「那……」燕長空心中一驚,斷斷續續地說道,「那千年……千年茯苓便在……」
「這下你該知道了吧!涼州刺史柳如海乃是柳復的長子,而你所要的千年茯苓,便在他府中。所以我勸你不要跟涼州官員鬧翻。你或許可以從這個案子下手,幫上他一幫,那柳如海對你心存感激,這接下來一切便好說了!」傅曉生低聲道。
燕長空定了定神,抱拳道:「不知是鐵臂鷹鈎前輩,在下冒犯了!」
「誒,哪裏!」王洪勝揮了揮手道,「不知者無罪。況且,適才亦是我情急之下冒犯了燕公子,還請燕公子見諒!」
傅曉生見狀,忙為二人打了個圓場道:「長空,這王大哥也是辦案心切,才會做出這等魯莽之事。王大哥,長空不與你交談這個案子,確實因為有難言之隱。」
「呵!」燕長空仰天苦笑道,「我的妻子,當年離開我時,便是在我的胸口插了這樣一枚翠羽斷魂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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