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仙海。
陳緣處於奔潰的邊緣,他三天不吃不喝,就是坐在那,黯然神傷,不言不語,一動不動。
陳緣身上的劍傷也已經好了,他的劍傷的確是傷到了動脈,若是長久下去,自然是會死。可問天邪何等人物,對於這種劍傷,自是手到擒拿,便是幾下子就封住了血脈,在送入一粒回元氣的丹藥,當是萬事大吉,救回了一命。
如今問天邪很想知道,他到底多久,才會說第一句話。
眼前的波浪海水,一片平靜,這是一片很寬闊的海域,名為九仙海,因九仙山就在這裏故而得名。
「死了。」陳緣茫然道,這是三天以來,他說的,第一句話。
問天邪抖了抖眉頭,回頭看了坐在礁石上的少年一眼,三天來,他一直在給他水喝,也給他輸送元氣。
問天邪點了點頭,道:「死了。」
兩行清淚再次從陳緣的臉上流下來。
這已經是他在這三天裏面,第無數次流淚了,而且就是這麼莫名其妙的。
問天邪也不說什麼,就是看着眼前的這些海水,望着那最中心坐落在島嶼中的九仙山,鶴立雞群,獨立於世。
「都說上善若水,可若是這水斷了,便是在怎麼上善,也沒用了。」問天邪眯着眼睛輕聲道。
陳緣身子一震,突然就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直接就起身,朝着那九仙海之水,沖了出去!
問天邪看了一眼,似是知道他要幹嘛似的,輕輕的一揮白袍。
本來要朝前的陳緣突然發現好像身前有一陣風把自己捲住,讓他身子一個控制不住的,往後倒飛而來。噗通一聲,重重跌落在地。
「想死,可以,先想想你死去的父母,死去的親人。」問天邪冷冷的道。
陳緣大哭道:「你為什麼要救我,你救我做什麼,你就不要救我。」
問天邪嘆了一聲,輕聲道:「你希望這水斷嗎。」
陳緣繼續大哭的道:「爹,娘!!」
一片傷痛之色瀰漫,儘是竭力的哭泣。
問天邪突然回身,右手伸出,那手指纖細,白得徹底,可就是這白淨的手,此時稍稍的一勾,卻是出現了一幕震天動地的畫面!
三世孤星,已然可怕,現在乃是第四世,本應度化,給予人倫,卻人道不應,倒是便宜了自己。
轟!
狂風怒吼間,只見得一條水河從眼前的海域中,被問天邪的手指引了出來,劃破天際,如一道明河沖天而上。
河水跨天地,天河!
河不會斷,因為他一直在流。但是,有些人會想,河若是斷了,又會是什麼樣?
沒有人知道。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陳緣看到了這麼一幕,讓他一生都無法忘記的一幕。只見得那從眼前海域中被引出來的天河,在旁邊白袍男子的指尖一划間,從中間斷開。
然,斷裂部分,繼續流淌。
問天邪放下手,輕聲道:「水會斷,何況是那善心,上善無水,便是落了下乘,這上善的人,也不見得就真的是善,主要還要看那水,是否斷了,若沒斷,便是善,若那水斷了,這天地一切都是偽善。即使還在流着,可卻是斷水,殘破不堪。」
陳緣忍不住哭得更大聲了,十六年的期盼,就在今朝,就在那一夜,所有的希望徹底崩塌,他完全落入了地獄。
「水,在心中。」問天邪輕嘆道,百年已過,天劫將至,自己也差不多了。
「但是,水也會斷,看你想不想讓他斷,九仙山的人,是善,但是他們心裏面的水,已經斷了。」問天邪看了一眼陳緣,淡淡道。
「我為何不讓他斷,我為何要善,我便是不要這水,什麼都不要了。」陳緣繼續不住的大哭。
問天邪愕然之餘,猛然爆發出一陣癲狂的笑聲,如這天地雷音,傳遞四海九州!
「好好好!」問天邪難得的說出了這麼三個字,好一個什麼都不要了,人之一世,初便是空,什麼都不存在,亦是人道。
問天邪,每一次現世,都是鬼神辟易,正魔無人敢惹,此人亦正亦邪,一聲孤影,今日難得,在此暢懷大笑。
「我問天邪少年得生死明王經,成就我如今聖體,可惜我劫運將來,不日渡劫,成便好,不成亦是道隕。我一生修為,生死明王,你若是願意,我便是讓你成為這天下第一人,只道你修出轉世明王,便是殺上九仙山,亦是指日可待。我可一指斷滄瀾,你若想,也可以。」問天邪輕聲道,他缺的就是一個空蕩蕩,非偽善君子,也非正道能輩的傳人,如今之世,他問天邪只信本心,而此子一生如淨,卻遭逢此變,便是合自己的意,至少他心淨未曾受過修行界的浸染,可守本心,更因三世孤星,四世滅族,倒也和自己大概如出一轍,形影單只。而生死明王經,需以屠戮正道,此子更是無比適合。
倒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適的人了,這也省去了自己渡劫失敗,傳承徹底湮滅的可惜。
陳緣有些呆滯,此人,竟有如此斷河滅世之威能,若他所言其實,那自己,便是報仇指日可待嗎?
「你便不要在想着尋死。」問天邪一指在劃。
天邊水流落入東海,掀起滔天巨浪!
就如此刻的陳緣,心中一樣翻天覆地!
他,到底是誰,為何,這般厲害,可斷滄瀾,指天河!
死?
陳緣突然胸有戾氣,為何要死,他要報仇!
水可斷,還有什麼是不能做的。
「你可知那裏是何地。」問天邪輕輕的又指了指海域中心的那座島嶼,那島上,有一座仙氣繚繞的仙山。
陳緣茫然的抬頭看去,海域中心有一座海島,島上一座雄偉的天山,雲靄橫生,令人神往。
「這裏就是九仙山。」問天邪淡淡的道。
陳緣身子一震,臉上一抹蒼白,他的心中,無名業火,驟然而起,他恨,他怨,他滿腹凶煞,眼睛都是血紅的!
問天邪輕聲道:「你的怨,你的怒,我都理解。。」
語畢,他的手輕輕的一指,只見得一道灰色的氣息,從他手中流動而出。
問天邪,修為驚天,天人合一,修生死明王大道,起忿怒明王,以明王之身,看破輪迴,追因溯果,終遇天劫。
就是他這輕輕的一指,便是在眼前,細密的波紋,緩緩波動了起來。
然後,陳緣就看到了兩個人。
問天邪以明王之身,看破輪迴,看世間百相,需耗損許多修為,但他不吝嗇,只因他修明王生死,因果大道將至,是生是死,只在一念,若是此生死劫渡成,又何懼這微末修為,來日便可在修出。
可若是渡劫不成,便是身死道消,這修為又有何用。
陳緣,在前面看到了一副畫面,這是兩個他永遠不會忘記的面孔。
依舊是三天前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還是那個雷鳴之夜,轟隆隆的雷雲遍佈,驟雨狂風,盡情的肆虐這天地!
那熟悉的府院裏,就是陳府。
在狂風驟雨下,此時的陳府看起來就好像是怒海中的一處小舟,風雨飄搖中,似乎這陳府都被蓋上了一層陰霾。
兩個人影出現在了陳府外面,是如此的熟悉,深深的刻在了陳緣的腦海里,他們是魔鬼,是惡魔,兇殘可恨。
陳緣的身子發抖,眼神血紅,他好像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他有一種不敢去窺視的感覺,他害怕,他顫抖着,他想用手去抓住那兩個人,不想讓他們進去陳府,可是沒辦法,他摸不到任何的東西,因為那只是一副問天邪以驚天修為勾勒出的因果道圖。
那兩個人,直接一劍破開了陳府!
陳緣恨不得把他們,碎屍萬段!
風雨的聲音,蓋過了一切,似乎這個時候,陳府出其的沉寂。
二人進去,先是殺了陳府的管家,一劍就是那般的兇殘。
繼續朝着內屋進去。
只見得雷鳴閃光,那陳旭從內院走了出來,眼看着突然去而復返的兩個人,他愣了一下。
「爹。」陳緣臉色蒼白的喊了一句,他的身子顫抖着。
陳緣看到,似乎他們交談了幾句,可是風雨聲太大了,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麼,只能看到,陳旭的臉色,突然變為一陣惶恐,在轉由灰敗。他恐懼着往後跑着,大叫着,在這雨夜裏,發出的聲音,沒人聽得到!
也是在這個時候,楊氏從屋子裏也出來了,她也看到了陳旭,陳旭不斷的在跟她揮手,嘴裏說着什麼,可是風雨中,轟隆隆的雷鳴下,一切的言語,顯得那般蒼白無聲。
楊氏臉色茫然中,不明覺厲間,看到的,是陳旭突然戛然而止的聲音,和那臃腫的身體,緩緩的傾倒而下,一劍透過,穿心帶血。
她的臉色愣了一下,之後,一抹驚震和駭然,浮現在她那柔弱婉約的臉蛋上,在那一剎那間,她臉上是如此的惶恐和驚懼,她的瞳孔縮緊了,她跑了上去,雨水流入她的身體,貫穿着的,還有她的淚水,讓她本就柔弱的身體,更加的顯得無助。
那個常言和常春,出劍的,依舊是常言,這個較為年長的男子,他似乎,很受那個常春的尊敬,便是他說要回陳府,就回了陳府,便是說要殺人滅族,就殺人滅族。
常言收回劍。
楊氏似乎非常的不敢置信,抬起頭,梨花帶雨,柔弱可見,口中不斷的喊着,銀蛇晃過,映襯出她那透明得如白紙的臉,她哭泣着,彷徨着,同時尋找着,她在找什麼,為何那般的無助和焦急,她最後一刻,依舊惦念着的人兒,是誰?
陳緣心裏揪心的痛,他兩行清淚再次流出,他哭着伸出手,想去觸摸,可是碰不到,那就是一個空洞洞的畫面而已。
「娘,我在這。」陳緣感覺自己的體內,要被撕裂了,那是她的母親,唯一的母親,一輩子呵護他,憐愛他的人,到要走了,自己依舊最不舍的,都是她。
楊氏找不到她想要找的那個人,找不到她的緣兒,她的淚水,似乎混雜着雨水,讓人一看之下,便是分不清了。
陳緣他的淚水也在流動,但是他沒有聲音,他的淚水,是自己流的,他控制不住,便是站着,看着,望着,都是自己在流,他的臉上,傷心欲絕之色瀰漫,他的身體,不住的顫抖。
親眼見到的這一幕,讓他徹底的知道,地獄就在自己腳下,他已經徹底的紅了眼。
最後楊氏是自己咬舌自盡的。
這一幕,讓陳緣身子再次一震。
楊氏最後嘴裏說着的話,是那兩個字。
緣兒。
當道不成道,仙不成仙,該當如何,滅世屠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