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糖
酒席從下午四五點就開始,吵吵嚷嚷的歡笑聲、粗鄙的恭喜聲音,唐惜坐立不安,不知道那個女人能不能拿到手機。
六點半,女人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她的花布棉衣領口被扯得歪歪扭扭,頭髮上沾着幾根乾枯的乾草,她模樣狼狽,臉上卻是笑着的,對着唐惜揮了揮手裏緊緊握着的破舊手機。
唐惜眼窩一熱,她把女人扯進來,急聲問她,「他們又打你了?」
&不是第一次,不礙事。」女人把手機塞到唐惜手裏,「非死即活,只此一次吧。」
唐惜從未像現在這樣,握着手機時候手是顫抖着的。
把手機屏幕按亮時,她有片刻的遲疑,電話是打給四十還是程紹祖,如果是四十,四十一定能以最快的速度趕來,如果是程紹祖,他會不會更快的來救她呢?
&什麼呢,快打電話。」女人急聲催促唐惜,「酒席要散了。」
唐惜在猶豫間,已經摁下電話號碼。
&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電話里這樣傳出來聲音。
唐惜把手機從臉頰旁拿下來,她摁斷通話,抖着手指摁下另外一串十一位數字,速度極快,可是還是來不及了……
吱呀,門再次開了,一個腳步趔趄的醉酒男人站在門口。外面院子裏露天地扯着線路,碩大的燈泡照着有限的面積,燈光在男人的身後,被拖長的黑暗影子,完全籠罩住屋裏兩個緊張的女人。
唐惜和女人一齊看向門口,俱是一震。
程紹祖幾乎把雙城翻了一遍,可就是沒有唐惜的蹤影,他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沒有吃東西,腸胃乾涸得口腔里泛着酸水。
第三次來君來酒店,筋疲力盡地問前台,「四十回來了嗎?」
前台的笑容已經有些勉強,「先生,沒有叫四十的女士,請問您知道她的真實姓名嗎?」
四十的真實姓名,程紹祖不知道。
走出酒店,站在台階上,程紹祖感到的只是疲憊,還有無助。
他對唐惜的過去,一無所知,有一天他真的做到,只要她不出現,他就找不到她。
&紹祖,你怎麼在這裏?」一聲嬌俏的聲音,在程紹祖的右後方響起。
程紹祖第一次覺得,一道聲音會這樣悅耳。
&知不知道唐惜去了哪裏?」程紹祖轉身的同時,他着急地問。他的淡定從容完全不見,他滿腦子都是唐惜不見了,他可能見不到她了,他很急切,急得聲音都變了腔調。
四十被程紹祖的聲音嚇了一跳,她跳開一步,「唐惜不是和你在一起嗎?」
&不見了。」
聽完描述的四十在房間裏暴躁地走來走去,她完全無法控制情緒,狠狠地盯着程紹祖,「你就是這樣做人丈夫的嗎?妻子不見了,卻找我來要?」
&昨天上午十點給我打過一通電話,距離現在已經二十五個小時。」程紹祖被人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他心裏不是不煩躁,可他需要四十的幫助,不得不承認,四十比他知道得更多。
四十更加生氣,她看着那張英俊又疲憊的臉,恨不得用她有技巧的手,掐斷他的脖頸。可她不能那麼做,只能咬牙切齒地說,「她沒有來找我。」
&們共同認識的其他人呢?」程紹祖俊臉上閃過絲異常的情緒,很快便消失不見。
他竟然知道唐惜和興安當鋪的關係!
四十訝異地看了兩眼程紹祖,拿出手機給興安當鋪的人打電話,得到的答案是唐惜並沒有回去。
四十想了想,又把電話打給關翌年,開門見山地問,「大哥,你見過唐惜嗎?」
程紹祖全程轉着頭看着窗外,心裏五味陳雜,突然無聲地笑了下,寂寞又心酸。就算唐惜是他妻子,可他對她仍舊是一無所知,不知道她會去哪裏,不知道她有什麼要的交際圈。
程紹祖,比不上關翌年。
&有人見過唐惜。」四十恨不得讓程紹祖更着急些,她看他皺巴巴的襯衣和單薄的西裝外套,竟然有些於心不忍,「已經讓人去找,一個小時會有回覆。」
&謝。」程紹祖聲音干啞,他的手機響個不停,是秘書和孔文蓮打來的,他一個不接。
時間每過一秒鐘,對程紹祖來說都是煎熬的,他不能像四十一樣坐立不安,不能像四十一樣走來走去發泄內心的不安,他只能幹坐着,放在腿上的手,握成拳又鬆開。
關翌年是在唐惜消失的第二十七個小時出現的,也就是四十打電話的兩個小時內。
&新消息是什麼?」關翌年坐在輪椅上,被人推着進房間,一貫溫柔的人,竟然冷聲問四十。
四十要上前一步,幫關翌年拉起掉落的毯子,可是看他冷峻的表情,她站着一動不敢動,「沒有找到唐惜。」
&不是我需要的答案。」關翌年眼神凌冽地看着四十,臉上冷若冰霜。
四十頭也不敢抬,畢恭畢敬地承諾,「會繼續找,請再給我兩個小時。」
&到唐惜,自己回去領罰。」關翌年提上一口氣,猛一陣咳嗽,氣息不穩地說。
四十的臉上更白了些,她輕輕地動了動嘴唇,「謝謝大哥。」這的確是四十的失職,她是被關太太和關翌年指派來幫助和保護唐惜的,唐惜失蹤,她難逃責任。
唐惜失蹤的第二十八小時,沒有找到她。
唐惜失蹤的第二十九小時,沒有找到她。
唐惜失蹤的第三十個小時,四十的電話響起,程紹祖和關翌年一致地看着響動的手機,兩個男人短暫的目光對視,各自內心起伏。
四十接起,臉上閃着喜悅的表情,對那邊說了幾句,掛了電話,「有人在地下交易市場,見到唐惜的手鍊,就是大哥你送給唐惜那條。」
程紹祖立刻站起來,「在哪裏?」
&市。」四十被程紹祖的聲音嚇了一跳,她不悅地瞪着程紹祖,「你聲音能不能小點,要被你吵死了。」
程紹祖尷尬地坐回去,手不由得相互搓着,英俊的臉上卻像憨傻的傻樂表情,「很抱歉,我太高興了。」
關翌年聽到有唐惜訊息那刻,他是同樣激動高興的,他想要同樣站起來歡呼,可他的雙腿無力地垂着,他稍微用力疼痛感讓他發不出聲音,臉上是狼狽和落寞的表情。他望着程紹祖的眼神是嫉妒和憎恨的,嫉妒他可以擁有健康的身體和唐惜,憎恨的是,他卻把唐惜弄丟了。
四十趕去北市,追蹤手鍊的來源。
程紹祖本要一起去,四十鄙夷地斜他一眼,不屑地笑着說,「你去做什麼,在雙城,唐惜一個大活人你都看不住,去北市是添亂嗎?」
這句話是狠狠的巴掌,打在程紹祖的臉上,他站在原地,看着四十急匆匆地離開。
房間裏只剩下程紹祖和關翌年。
有了手鍊的出現,關翌年反而放鬆下來,他恢復平時的溫潤表情,甚至邀請程紹祖,「如果程先生不知道去哪裏尋找唐惜,又沒有心思工作,不如陪我喝一杯。」
程紹祖叫了些酒精度較低的酒送來房間。
關翌年費力地伸着手去觸碰透明的酒杯,指尖戳到酒杯,沒有握在手裏反而被推得更遠。
程紹祖把酒杯拿起來,放在他手裏。
&謝程先生。」關翌年的手蒼白偏瘦,他把酒杯舉到嘴邊,只抿了一點,「如果是唐惜,她不會直接把酒杯放在我手裏。」
&她會怎麼做?」程紹祖仰頭,把杯子裏的酒喝盡,他知道關翌年要對他說些什麼了。
炫耀或者是嘲笑。
關翌年費勁力氣,卻只是稍微舉了舉酒杯,他像是想到什麼美好的事情,溫和地笑,「她會把酒杯換成適合我手掌大小的,或者把桌面粗糙會產生較大摩擦力,不會讓酒杯移動的。」關翌年笑着又說,「或者,把酒全部藏起來。」
最後一項的確是唐惜會做的事情,她那樣嫌惡麻煩的人,自然會選擇從最根本解決麻煩。可她也會不嫌麻煩,做些改變去滿足關翌年的改變。
程紹祖突然覺得胸悶,他把酒杯里倒滿酒,仰頭一口喝完。
&認識的唐惜是怎麼樣的人?」關翌年問程紹祖,「會在夜裏哭嗎?會在夢裏叫媽媽嗎?會在醒來又是倔強的嗎?」
&想要告訴我什麼?」程紹祖的手摸着酒杯的邊緣,酒似乎的確是有解憂的功效,要不一杯火辣辣的酒喝下去,他心裏的煩悶和從別的男人口中聽到唐惜名字時的不悅,怎麼就突然消失了呢。
與唐惜不見的三年,她是怎麼過的,他一直想知道一直在問她,每次都是被唐惜敷衍過去,漸漸的程紹祖不再問,甚至是害怕知道的,害怕知道不見的那三年,唐惜是屬於過別人的。
關翌年笑了笑,他臉上溫和的笑容沒有收斂起來,聲音卻是沒有絲毫溫度,「想告訴你,沒有你的三年,唐惜過得很不好。」